二十世紀末男性的角色已被嚴重地挑戰!
男人被女性,甚至同性,批評為「侵略性太強、大男人主義、熱中權力、暴力、好色、忙碌、理智;不然就是軟弱、遲鈍、沒出息、像小男孩、死氣沈沈……。」一九九0年五月二十八日出刊的「新聞週刊」提到,「我們已邁入新的時代,構成問題的已不是女人。……問題在於男人--說得更精確點,應該是男子氣慨……」。
男人曾經當過獵人、農夫、戰士,也曾是理性主義者、狂士、預言者,甚至是上帝的形象、權力的化身、科技的英雄、精神分析者等。但從產業革命以來,男人奉行的男子氣概儀式很快就變得過時,甚至有致命危險。男人要繼續被眼前亟待處理的事務包圍,成為財務季報和短命趨勢的俘虜嗎?
缺乏「使命感」
美國作家山姆基恩的「新男人--二十一世紀男人的定位與角色」,是作者對英國男性發出「理想男人問卷調查」的研究結果,他本人也針對自己的男人經驗做深度的觀察和反省,以及和「保護與鼓勵正當男子氣概協會」的友誼團體定期討論而整理成此書。這本書試圖在這個不再相信聖人、天啟的理想或絕對價值觀的文化裡,為男子氣概創造新形象,並為飽經折磨的男人指出一條冒險之路。
九0年被稱為「男解運動」教父的美國詩人羅伯布萊(Robert Bly)認為,工業革命後的男人最大的間題為「疏離感」與「不完整感」。男人將心力投注在工作競爭中,製造了一個「獨立的工作領域」,使得男性的人際親密度降低,而家庭中孩子沒有足夠的機會能與父親相處,於是美國社會普遍患了「父親飢渴症」。這種父親的缺席,讓男孩子無法學習到健全的「父親形象」。
然而山姆基恩卻指出,不應把父親當成諉過的新目標,他相信導致男人疏離感最主要的因素是「生命中缺乏長遠的意義」,也就是「使命感」。傳統部落文化以「成年儀式」來教導男孩成為男人,透過類似割禮般的嚴酷痛苦,讓男孩開始向注重文化、權力、職責的男性世界屈服,在純男人的世界裡學習文化百科、故事與神話、技能等。
隨著現代生活的改變,社會群落、神話傳說及成年儀式都逐漸式微,沒有了父親、祖父的榜樣,純男性俱樂部和長老會議也消失無蹤。現代男人的成年儀式,已經不知不覺地向戰爭、工作、性愛中求取認同。
「軍隊會造就真正的男人」、「每個男人都得打自已的仗」,男人成了「我征服故我在」的動物,有意志力、能決斷行動、能冒險、有高度警覺心、黑白分明的思考,但也壓抑了恐懼、慈悲心與罪惡感。戰爭本身的殘酷,卻是一種對男人的集體強暴。
除了戰鬥儀式可以建立男性的認同,工作也象徵某種成人表徵,表示其有資格參與成人社群的生活。在美國社會,「信用卡更是前往美好人生的通行證」,於是「在消費社會裡做一個窮人,等於是在男子氣概考試中被當」、「工作已取代上帝,成為所有福佑的泉源」。
工作的社交領域取代了鄰里關係;商場成為男人戰場的延伸;然而,在山姆基恩的眼裡,經濟發達或落後的暗面,就是壓力與工作過勞的問題日趨嚴重,「女人在經濟秩序中受到歧視,但男性心靈所受的殘害卻仍被忽視。」因為男人讓一個超乎形體的雄性子宮--企業給吞噬了。「攀登企業或經濟的階梯,取代了理性的追求,不由自主被推著向上爬,對人類的心靈探索只有宣告放棄」。
現代人因工作而偉大,但現在卻面臨靈魂被纂奪的危機。工作產生的商品與垃圾快要把整個地球淹沒,男人自工業革命開始,就一直與剝削自然資源密切結合。人們的愛心與好奇心也被摧毀殆盡,就像古老神話裡的工作之神黑菲斯特斯(Hephaestus),生下來就有殘疾,跛了一隻腳。
讓感覺說話
性愛也是另一種成人儀式。在以往,一個男人以使女人懷孕、保衛她不受敵人所害、養家活口等來證明自已。但隨著節育或不要小孩的觀念,已經把生育考驗淘汰出局;戰爭不受歡迎、雙薪家庭也剝奪了男人一家之主的光采,使得男人接受男子氣概考驗的競技場,從戰場變成了眠床。
在這場性儀式中,男人很難擺脫「力求表現」、「滿足女人」」的習慣,但是在這樣的制約下,男人對親密情感只能間接想像,無法像「性」一樣地直接感受,這樣的性儀式,只是造成男女間的誤解,互相逼得對方要發瘋。
山姆基恩從過往各時代男人的好典範、壞模式中找出參考點,重新思考尋找出新男人的模型,藉以「更新」男人在戰爭、工作、性愛等儀式中受傷的男人。
這個時代的男人面臨的是日正當中的黑暗、事業巔峰時的失敗、權力的無能、創造力生產的垃圾。換言之,這個時代的困境在於戰爭的迷思、消費的經濟迷思。新男人的挑戰便是要超越戰爭與戰士心理的迷思,創造新的生態經濟,保護地球。
如何去完成這樣的目標和使命,目前並不是很清楚,因為現代人在照顧地球方面的經驗不足,一切都需要更多的嘗試和冒險。山姆基恩認為這段冒險的路途就在男人的內心,要把男人心內世界中最深沈的真實感受給挖掘出來,才有可能解開魔咒的制約,為新使命努力。這是離開容易扮演的、預先鑄就的男子形象的靈魂追尋,穿透角色的護甲,揭開人格面具,向自我深處挺進的朝聖之旅。
在這樣的朝聖途中,男人必須學習把理性和實用美德放在一邊,向想像的邏輯臣服;放棄舊認同的支柱,生活在疑問當中而非急急握有解答;更要學習哀傷,讓自已的感覺說話,而非與其脫節;同時也不需要偽裝堅強;放棄孤立的個人主義,去感受自已的寂寞孤單,去發現自已渴望與群體結合。
在漫長而幽微的旅程,男人開始了解過去「舊男人」種種痛楚後,才能為新品種的男人建立必須的美德。就像神話故事裡的情節,每一個歷經險難的屠龍英雄,都會帶著公主再度回國。新男人應會以怎樣的面貌來現身呢?山姆基恩也試著為本世紀末的男人刻畫「印象式」的雛形。
新男人有著好奇的美德,不會在狹隘的自我形象和過度馴養中罹患幽閉症。新男人會有類似同理心的生活方式,「可以在精神上提供別人幫助」。新男人追尋平衡理智與情感的智慧,而非一昧地追求新知識。新男人有義憤的使命感,有荒野的野性,沒有暴力。新男人不斷詢問自己,是否追隨心之安適?是否對自我真誠?新男人有友誼、推心置腹之交,破解企業結構與專業化作風產生的疏離。新男人是大地的栽培者,關心大地,重建人與大地的關係。
仍得處理兩性關係
而就像舊男人所面對的另一人類主要群體--女人,新男人依舊得處理變動中的兩性關係。依舊是神話故事的模式,每個冒險的英雄都必須離開女人,朝聖歸來才再得與女人相會。山姆基恩強調女人對男人的重要及其對男人不可忽略的女神和造物者、母親兼母體、性愛與性靈力量的意義,必須先找到自我後,才能把女人當作一個獨立的人,才能檢討兩性的和解及共同的使命。
山姆基恩提出女性是父權思想的受壓迫者,但男人卻一樣是受害者。因著不能一吐為快的苦楚,新男人需要放棄控制的衝動,嘗試傾吐憤怒與痛苦。表達男人的憤怒是兩性和解的第一步,同時不要把自已的困境怪到別人的頭上,要結束諉過的遊戲。
當男人和女人不再彼此敵視時,兩性才有可能長相廝守。男女之間不可能親密到無距離地了解彼此最私密的經驗,男人和女人依舊要面臨婚誓的考驗。然而,家庭、孩子卻會是現存問題的一個治療單位。由家、家族到社區,男女最後共同的使命是:熱愛大地。如果人類不可能放棄污染的地球,向外太空移民,那麼便必須在原來的環境中生存或滅亡。
山姆基恩最後在書末準備了一份「朝聖者的旅行指南」,提供給願意開始這趟冒險的「準新男人」,作為隨時隨地提醒自己的參考。這個西方經驗也許並不能完全適用於東方,或是不同發展程度的社會文化。然而,在即將跨入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山姆基恩的見解也許值得我們去思考和比較,甚至反省。而且不只是男人,包括女人。
畢竟,新男人和新女人都需要說自己的故事,聽別人的經歷,彼此互相作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