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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邊緣的社工人

楊孟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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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孟瑜

1993-12-15

瀏覽數 11,450+

暴力邊緣的社工人
 

本文出自 1994 / 1月號雜誌 第091期遠見雜誌

電視劇裡流氓耍狠的情節,卻結結實實發生在吳芳芳身上。

那天上午在巷子剛下車,三個人圍住了她。那高壯的女人從身後扳住她雙手,口裡粗話夾雜著喝罵:「修理她!」另兩個蒙面男子拿布塞住她的嘴,用沙撒她的臉,然後一拳一拳往她肚子打……。當其他的社工人員從屋內出來察看,她已暈倒在地上多時了。

走在鋼索上

吳芳芳是花蓮善牧中心執行長,一位致力拯救雛妓的全職義工。十月間發生的這起被毆事件,警方和地方人士研判,可能由於善牧中心近來訪視山地各村落、力阻少女買賣行動相當積極,引起人口販子不滿,而於光天化日下悍然逞兇。

面對窮兇極惡的黑道勢力,善牧園裡工作人員走的這條服務社會之路,毋寧也是走在一條危機四伏的鋼索上。

人稱九0年代是公益的年代,許多人投入義工或社會服務工作,而在這孜孜為社會營造溫暖的行列中,有一群人在點燃燈火照亮黑暗之際,往往得冒著被火灼傷的危險。遭逢辱罵、威脅,甚至暴力相向,是這群社會工作者不時需要面對的情況。

社會問題已是層出不窮。挽救雛妓,無異於踩上人口販賣集團的地盤;保護受虐兒童和婦女,即等於挺身力抗施暴者;協助煙毒犯戒毒,相當於身處一簇不定時爆發的炸彈中。上述三類型,堪稱社會工作者中的「高危險群」。

台北市兒童少年保護中心督導江季璇談起去年的一次扭打經驗,至今仍有餘悸。為救出兩個遭精神病患父親虐待的孩子,當會同警員制服這孔武有力的男子時,她牽了孩子就跑,正待叫車離去,「怎麼也沒想到他從後面撲過來攻擊我,他眼睛裡憤怒得像要噴出火來。」身材中等的江季璇記得。那次救援行動後,她滿身淤青,心緒久久方得平復。

會遭受攻擊的不限於女性工作者。永和一處窄窄的巷弄裡,以建立多處戒毒村知名的晨曦會主要辦公場地在此,負責人劉民和牧師指指內進一處門板上的歷歷刀痕表示,「有人拿刀子來我們這裡亂砍亂砸。」那是一個曾接受輔導,但戒毒不成的吸毒者,在毒癮發作後的狂亂作為。

身心皆受害

政府和民間的社工單位,同樣都難躲侵擾。台北市政府社工室主任黃清高細數各區社工人員普遇的侵襲:有被咬得滿手都是傷的;有訪視住戶時,菜刀、板凳一起飛出來的;有無賴漢認為福利部門理應「幫助」他,惡形惡狀上門要錢的;也有施暴家長得不到孩子監護權、丈夫找不到受庇護的妻子,即來吵鬧、恐嚇的。

這些輔助貧戶中精神病患和假釋出獄者各類人海底層族群的社工人員,除了可能面對有形的傷害之外,也有無形的擔憂,例如照顧結核病等重病患者,是冒著同遭傳染之虞。

匯入助人救人的洪流,是台灣近幾年勃發的社會力。經濟的充分發展、政治結構的鬆動、民眾群體意識的成長,步步激盪著服務性團體的躍然活力。輔大社工系教授蘇景輝即指出,「民國七十五年以後,我們看到整個社會服務界相當活躍,」尤其不乏民間的主導力量,例如反雛妓運動即由社會人士一手策畫興起。

走訪這些社會團體,不難發現其間飽漲著鼓鼓熱忱。對於語出穢言的種種威脅,工作人員早已司空見慣,甚至視為工作中的「必然」。

只是這次善牧中心吳芳芳的受傷事件,使人寫然驚覺,殷殷保護弱勢的社會工作者身逢險境時,誰來保護他們?

天不佑,人不助

同樣是從事拯救雛妓的婦女救援會,執行長陳惠琪在事件發生後第二天,和幾個婦女團體相聚聲援,商談到社工應投保工作險。她隨即接觸兩家保險公司尋求贊助,一為本土,一為外商,但結果相同:沒有回音。

婦援會裡年紀輕輕的輔導員劉曉楠,原本一直相信老天會保護好人,因為關心兒童和婦女問題而加人社工行列的她,聽多了周遭的危險情境,憤憤不平地說:「我們去保護人,結果卻受到傷害,這很不公平!」

在現有的相關體系裡,社會工作者並不易取得支援。曾有社工陪同受害者上法庭,其施暴的丈夫有躲在法院外偷襲的「前科」,社工於是請求法警協助,得到的答覆都是:出了法庭即非法警職責範圍;吳芳芳經年行走於山地社區訪視,有時會遇到街頭的老鴇迎面相罵。一回為探訪一戶危險個案,請當地員警協同,對方反斥責她:「雞婆,你若出了事,不要扯上我。」

也許這些走在社會漫緣線上的社會工作者,遭逢的威脅和危機雖多,但真正出事者少。不過正如其中一位表示,「比例是不高,可一旦碰上,危險性極高。」

專門輔導受刑人和游離犯罪邊緣者的基督教更生團契,總幹事黃明鎮舉三年前菲律賓的一宗獄中事件為例,犯人挾持了到獄中的傳道者,菲國警方強硬掃蕩下,造成慘重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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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以來,社工團體多發展出一套自求多福的保障之道。

曾輔導過劉煥榮、胡關寶等殺手級人犯的黃明鎮,引聖經語來形容社工人員的進退之道:「馴良像鴿子,靈巧像蛇。」雖具「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愛心,但也要依智慧行事。如到獄中傳福音時,一定要慎選時間地點、考慮典獄單位當時能配合的人手等因素;如義工和受刑人通信,一律以更生團契地址聯絡,不洩露家中地址;如探訪出獄的更生人,至少要兩人同行前往。

黑道比警察還厲害

力護受虐兒童脫離家庭魔掌的兒童保護中心裡,督導江季璇的辦公桌下有一按鈕,以便有緊急狀況時,警方能立刻馳援。有「華西街羅賓漢」之稱的黃尚御,是婦援會中唯一的男性社工,經常在救援行動之前勘查地形時,需做各種喬裝打扮,以免娼館保鏢認出。

儘管各型公益活動鬧熱滾滾、頻頻出擊,但在這些造勢行動中,部分社會工作者很自然地會避開媒體鏡頭,不願曝光。陳惠琪任婦援會執行長雖不久,在一場大型聚會中當鏡頭掃過來時,她很習慣地閃開了;即使是做後勤、安置雛妓工作的勵馨基金會成員,平日也有不成文的「三不(曝光)政策」,儘量避免洩漏自己身分和「中途之家」處所。

不全然是為了保障自己,更重要的是,這些社會工作者擔心自己被認出而牽連到「孩子」--他們口中那些亟需受保護的不幸族群。畢竟他們對抗的是一個盤根錯結、厲害霸道的黑色勢力。

「黑道的人比警察還厲害,只要一個孩子逃掉了,不一會兒全省的娼館就能貼出她的照片來「通緝」。」一位留著清湯掛麵頭的年輕社工陳述,曾經有個嫖客救出雛妓,結果道上兄弟竟能查到這嫖客家裡,以其妻子性命相脅來換回女孩。

這群社會工作者對於「孩子」們的追蹤、援救、輔導、安養,皆費心費力,整個過程正是一連串面對人性陰暗面的長期纏鬥。他們的支撐力量何在?

不乏來自信仰。蘇景輝曾任社會工作專業人員協會首任祕書長,他發現有關輔導戒毒者、犯罪者領域的社會服務工作,多為宗教界人士所開拓。高高壯壯的劉民和牧師自己也曾自毒品深淵中走過來,如今見屢戒屢犯、心緒不穩的戒毒者,他說:「我們總是以耶穌基督的愛心來面對。」晨曦會裡的工作人員,都是因共同信仰而來。

有信仰即無懼

花蓮善牧中心也是宗教意味濃厚。執行長吳芳芳受傷月餘,手臂仍舉不起來,中心裡的工作依然只進不退,社工黃小姐細細柔柔的聲音中有股堅定:「信仰是我們勇敢的來源,做這工作一定會有危險,我們比較在意的是做得是否有價值。」

也有人歷練多年,將長期的專業倫理及素養昇華成另一種信仰力量。從事十多年社會工作的江季璇,分析自己的人格特質是具有「路見不平,把地錢平」的正義感,加上同濟間的互相鼓勵支持,才能持續面對社會諸多病態的現象。

保護遭強暴女性的現代婦女基金會執行長張錦麗,更強調充分的專業知識、道德勇氣和法律後盾。曾有一位強暴同居人的男子認為基金會「介入他家私事」,以電話威脅:

「你們都不要下樓,一下來我就跟蹤你們、殺你們。」張錦麗鎮定相應,告訴對方:派出所離此很近,警察不久可到,恐嚇已被錄音,基金會可提出告訴。「最主要告訴他,我們有法律做後盾,讓他知道這些女子是不可以隨意威脅的。」她表示。

各式騷擾、侵襲,千奇百怪,法律有時窮,社會服務工作都不可一日停止。

仔細探究,可發現社工人員的工作環境並不好(有形和無形的),待遇不穩、工作性質不被人瞭解。一些社會服務組織,常是要沿著狹窄的走道拾階而上,一群人在擁擠的辦公處所裡,處理著人間複雜糾結的底層問題。

使命感維繫住了這群中堅分子。但當大環境的配合不佳,再加上暴力臨身時,這些極力幫助弱勢個案的社會工作者,往往也成了亟待保護的弱勢者。

有些人寄望於公權力,有些人則訴諸於社會力。

如國外相關立法賦與社工人員一定的法律地位和權限,如一些具高度危險性的社會服務工作,政府公權力應介入。「當社工具有法定的權力,也許施暴者會較有顧忌。」曾擔任過基層社工的輔大教授蘇景輝指出。

訴諸社會力

勵馨基金會和婦女救援會目前的行動,則朝發動輿論力量、激起社會注意努力。一系列的邀請政府首長到華西街慢跑遊行、到便利商店捐錢救雛妓,記者出身的策畫人紀惠容認為,結合社會力來對業者施壓,是一長期之道。

台灣的社會力是近十年內才逐漸迸發,混沌衝撞之下,不少社會工作者也坦承,許多工作都是在自行摸索中發展,包括對自身安危的保障。

一場場冠蓋雲集、熱鬧烘烘的活動過後,社會工作者還是得暗自咀嚼人世間的陰暗與沈淪,一次又一次地振奮自己和別人。這些為社會角落擦亮光芒的人,同樣也需要更多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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