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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不死,只是寂寞

余宜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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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宜芳

1992-05-15

瀏覽數 19,050+

文學不死,只是寂寞
 

本文出自 1992 / 6月號雜誌 第072期遠見雜誌

存在主義大師沙特說,一切文學作品都是呼喚,寫作就是呼喚讀者;然而,九0年代的台灣,文學作品對讀者的呼喚聲似乎愈來愈遙遠。

金石堂書店近幾年的文學類暢銷書排行榜中,過去大家熟悉的「純文學」逐漸消失,長篇小說、優美感性的散文零星兩、三本點綴;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文類、新的內容、新的形式的大眾文學作品,包括「勵志文學」、笑話、漫畫等。

文學書市長黑,走純文學出版路線的出版社自然就在「變與不變」之間掙扎。

過去出版文學書籍著名的「五小」出版社中,除了九歌出版社因擁有證嚴法師、林清玄、廖輝英等暢銷作家,而能維持不降反升的業績;洪範和爾雅都感受到業績壓力;純文學和大地兩家出版社更是一年出一、兩本新書,形同停歇。

作家朱天心以版稅維持專業寫作生涯,對文學書市的萎縮感受特別深刻。過去,她已出版的六本小說,每年固定有四十餘萬元版稅收入,這幾年都驟降到十萬元以下,「日子都快要過不下去了。」

純文學的悲歌

一位至今堅持「文學性」的出版人嘆口氣形容,書的銷售量像「下墜直球」地往下掉,書店賣不完而退回的書卻如潮水般湧來。雖然該社去年只賣出二十萬冊書,不到高峰期的三分之一,但要他放下身段去迎合讀者口味,仍然很難。

然而生存壓力下,不少出版人改弦易轍,完全跟隨市場導向。經營已有十多年的號角出版社,過去以小品散文為主,三年前開始出版系列笑話。十五本笑話書保守估計賣出五、六十萬冊,終於使負責人陳銘磻擺脫半夜打電話調頭寸的窘況。

坐在去年以一千多萬元購入的新辦公室內,編過「愛書人」雜誌,寫過報導文學的陳銘磻坦率地說:「文學的路走起來非常辛苦,全副精神都卡在經濟問題上時,如何去考慮文學使命?」

對照文學書市蕭條的景況,令文化界人士憂心的現象,還有社會對文學的興趣日益淡漠,以及年輕一代吸收文學養分的能力薄弱。

常在救國團文藝營擔任講師的陳銘磻,某次對青年學生提及作家思果,摸不著頭緒的學生反問他:「是一種水果嗎?」;而他們閱讀的範疇僅止於近年流行的作家如張曼娟、張大春、三毛,「普遍讀不下過去知名的陳映真、黃春明。」

在中國時報副刊擔任編輯的作家劉克襄喟嘆:「從前刊登龍應台的文章,一天可以收到十幾封讀者投書,現在不論誰寫,都激不起任何反應。

文學真的「沒人買、沒人看、沒人談」嗎?「從比較絕對的價值觀來看,純文學的確是在沒落。」是詩人、也是中時晚報副刊組主任的羅智成悲觀地說。

勵志文學異軍突起

然而散文作家簡楨一針見血指出,如果把文學的定義拉得比以前更廣、更通俗,許多文學不但稱不上勢微,反而更受歡迎!她認為這幾年排行榜常勝軍的「勵志文學」,如林清玄、劉墉、黃明堅等人的作品,仍然保留純文學的部份質素,內容則和現代社會結合,服務更多讀者。

大部份純文學書籍賣出一萬本就算暢銷,一些「勵志」屬性的作品,卻往往輕鬆躍過十萬本。黃明堅的「為自己活」、劉墉的「創造自己」、「超越自己」吸引十五歲到二十五歲左右的年輕讀者;而證嚴法師的「}示語錄」及林清玄的菩提系列則擁有年齡較長、職業類別分佈廣泛的讀者群。

出版黃明堅作品的皇冠出版社負責人平雲觀察,這幾年政治、社會大環境的亂象,使許多人在迷惑、傍徨的情境下,產生不安全感、無力感。於是,青少年試圖從勵志散文中尋找方向,並建立自我成長為重的價值觀」,而成年人則藉著閱讀弘揚佛法的書籍,逃遁外界亂象,關起門來經營一片心靈淨土。

文化評論家杭之則認為,人原本即有各種型態的需求,如同西方人精神困頓時,會以上教堂、看心理醫生的方式紓解,「社會上需要這類(勵志)作品,就像需要麵包一樣。」

因此,「勵志文學」的風行確有反映當代社會特質的深刻意義;相對地,卻也顯示出能夠以優秀藝術形式,深入時代面貌和精神的文學作品的匱乏。

多位受訪的文化界人士不約而同指出,文學的最大危機並非讀者流失,而在好的創作者難遇。「不是文學沒落,是創作者沒落!」台大外文系教授、評論家蔡源煌毫不客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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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報出版公司經理吳繼文負責規畫純文學路線的「大師名作坊」,引進一系列第三世界出色的長篇小說。原本許多人預測這將是吃力不討好的投資,但第一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便一炮而紅,至今售出十一、二萬冊;其後的十餘本作品也都有穩定的銷售率,即使厚如磚塊的「基督最後誘惑」和「阿貝特兒女」每年都能賣掉二、三千本。其中三分之二是學生讀者。吳繼文篤定地說,國內文學人口始終存在,只是作者跟不上讀者的成長腳步,「是作者先背棄讀者。」

相較於國外許多創作力不隨年齡遞減的作家,國內諸多知名作家的創作高峰期似乎特別短暫,往往在三、四十歲的盛年期就停筆。六0年代的白先勇、水晶、叢甦……,七0年代的黃春明、陳映真、王拓……,乃至於八0年代初期頗受矚目的宋澤萊、黃凡、蕭楓、袁瓊瓊等,均多年未發表新作。

或許由於文學創作是一種精神活動,如果作家對其他領域的關懷大於文學創作本身時,便容易疏於創作。例如,陳映真近年的關注層面偏重政治和勞工運動,宋澤萊專注禪修。

當然也有部份作家因經濟壓力輟筆改行。每天伏案七、八小時,以嚴格的工作紀律,創造出每年三十萬文字產量的廖輝英坦承,多產主要還是經濟因素使然。快人快語的廖輝英為作家待遇抱屈,認為作家是這個社會的弱勢族群--稿費偏低、沒有勞保、必須繳稅,幾乎分享不到任何社會資源。前幾年金錢遊戲盛行時,廖輝英的多位作家朋友索興搞起股票和房地產。

創作不懈、勇於嘗試新題材和形式的朱天心寧可樂觀地相信,一些目前停筆的作家其實正處於醞釀、消化的階段;劉克襄則表示,許多作家仍在默默地創作,如李喬、張貴興、郭箏;文學並未真正面臨「沒人寫」的窘境。

觀察眼光犀利的杭之認為近十年是台灣社會變動最劇烈的歷史時刻,對未來也最具關鍵性影響,因此,當今社會存在某種特別的精神狀態。處身其中的作者能否針對這種精神處境,深沈地挖掘與反省,並用作品給予其他人精神養分;抑或是被外在政治、經濟力量拉著跑,其實正是「大環境考驗作者的定力」。

文學青年vs.漫畫青年

有人緬懷文學的黃金歲月一去不復返;因為在二、三十年前價值一元的傳統社會裏,文學可說是苦悶心靈的唯一出路。但隨著外在社會日趨多元、工商業化,大環境加諸文學的限制愈來愈嚴苛。

羅智成引用西方新的文學理論「接受理論」,指出閱讀條件和環境的重要。這套理論主張,再好的文學作品如果出現在荒謬的場合,就是荒謬的存在,「在不適當的場合,被不適當的讀者讀到,就是壞的作品。」

很明顯地,幾乎隨時隨地都適合閱讀的社會環境已不復見。現代人的生活型態被工作切割的零零碎碎。上班族若想從事連續性的閱讀活動,通常需要特別安排出空間、時間、包括心情,否則免不了經歷被虛構的閱讀世界和現實世界拉來扯去的痛苦。

文學作品的另一項挑戰,是和多元資訊爭食讀者有限的時間大餅。

厚如雜誌的報紙、錄影帶、小耳朵、第四台……,現代人負荷太重的資訊壓力。過去從現代文學、鄉土文學追尋生命意義的文學青年,如今已是各種責任在肩的「哀樂中年」了,面對專業或職位的需求,他們必須吸收大量實用資訊,「愛文學的心可能不變,但分配給文學的心卻減少了。」善於觀察趨勢的上奇廣告媒體總監李志恆分析。

但對泰半讀者是青、少年學生的文學書市,影響最大的卻是「看「字」的習慣逐漸消失;他們愈來愈是漫畫、卡通陪伴長大的。」爾雅出版社負責人隱地頗為無奈的表示。

每星期出版的漫畫雜誌「少年快報」,每期銷售量超過三十萬冊,一年賣出一千多萬冊;手塚治蟲、宮崎駿這些日本漫畫家的名字,是他們共通的語彙。某位四十出頭的作家開玩笑:「我們那一代人人都是文學青年,兒子這一代個個變成漫畫青年。」

於是,報章雜誌不時可見有人斷言「文學沒落」、「文學死亡」,甚至「救救文學」的文章;但文學的未來真是如此絕望?

文學小眾化品味高

「大眾對文字產生厭食心理是世界性潮流,因此,文學讀者必然會日趨小眾化,但品味將會提高。」聯合報副刊主編亞弦預測。

作家曉風則認為作者要有安於擁有小眾讀者的心理準備。對她而言,只要能創造出足以流傳的作品即可自慰。「就像日本的和服,雖然日本人平常不穿,但仍然尊重它,也以擁有一兩套為榮。未來文學可能會、也應該會以比較尊貴、精緻的方式存在。」

追溯歷史軌跡,「文學死亡了」幾乎每隔一段長時間就會被提出討論,文學火種卻從未真正熄滅。社會的發展也會自我平衡,在完全的解放與衝擊過後,又會回頭尋找緩慢、樸素的生活方式。絕大多數受訪的文化界人士期望,這段創作者沈寂、書市蕭條的時期只是過渡階段。

他們更相信,文學本來就是想像力和好奇心的產物;「除非人的想像力和好奇心完全消失,否則文學不可能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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