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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大實話的東北人

何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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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亞威

199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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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大實話的東北人
 

本文出自 1990 / 7月號雜誌 第049期遠見雜誌

冰棍歌手師德來師德來,二十九歲賣冰棍為生

我是天生的愛唱歌,以前在磚窯廠,總是一邊唱一邊幹活,領導說,你這樣會耽誤生產,既然這麼愛唱,幹嘛不去賣冰棍?

自編廣告詞

他隨便說說,我就真的來賣冰棍,小孩子歡喜我,總圍著我叫我唱歌。我還編了一個廣告詞:

「白糖奶油冰棍,香蕉蘋果橘子味;那位師傅兄弟和姐妹,吃了這根想那根,打飽隔有香味(這個做廣告,總是要誇張一點的),一毛錢一根,兩毛錢一對,差個一分二分,也賣你幾根(我是替天行道,只要真誠想吃,差一點錢沒關係)。」

遇到學生,我就唱學生,遇到師傅唱師傅愛聽的,有好幾套,都是自己編的。我願為別人帶來高興,不給帶來煩惱。

賣一根冰棍,可以賺四分。但這是看天活,說不準的,有時賣三百根,有時只有五十根,生活還過得去。雖然我也羨慕那些有錢人,但只要有上進的心,也可以雙手趕上。

現在家裡已經有彩電、錄放音機;還沒有冰箱。但我已經很滿足了。九年前我從農村來哈爾濱的時候,真是一無所有。

每天早上,我都替太太弄好飯,再出來賣冰棍;晚上得趕著回家,替她熱菜飯。她還在窯廠做事,磚出窯的時候,動作得快,幾秒鐘都不能差失,太辛苦了。這一陣子她老抱怨吃不到我的冰棍,我告訴她,天熱生意好,要吃冰棍很難囉,哈哈哈……。

(李慧菊採訪整理)

鄂倫春族女鎮長莫桂珍莫桂珍,四十三歲新生顎倫春人自治鎮鎮長

經過長時間的經驗和學習之後,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保存自己文化的重要。

一九五三年我們開始在這裡定居,學普通話,過農獵並存的生活九四十年不到,很多年輕人卻不太懂得鄂倫春語言了,因為我們沒有文字,很多現代的詞彙,像電視機、錄音帶,鄂倫春語都沒辦法表達。

所以我們說話,總覺得不方便,夾雜很多漢文,年輕人就乾脆不說了。

直到八六年,有個社會科學院的教授,他幫我們的語言重新用國際拼音標註,滿準確的,小孩子才有學習拼音的方法。現在我們在幼稚園、小學就開始教小孩子用鄂倫春語唱歌、跳舞。我們的歌舞都是團體才能做的,不像朝鮮人,一個人也可以。

新生鎮只有五十二戶鄂倫春人,其中跟漢人通婚的就有三十多戶。我們從來不排斥與外族通婚,只是皇帝們都對我們不頂好。

清朝看上我們能騎善射,常常征召鄂倫春人去打戰。一八七0年左右,全中國還有幾萬個族人,現在只剩下四千個。有一次,壯丁被拉出去打仗,最後只有八個人回來。

鎮上有一個小小的文物館,這一些事,都記在裡頭。

近代來說,當然啦,文革是全國的運動,我們難免也受影響。就說我吧,文革發生時,我高二,本來我一心想學聲樂,也沒學成。被派到這裡的銀行,從出納會計一直做,後來領導覺得我還可以,就推薦我競選鎮長。

愛唱歌騎馬

從純粹狩獵的生活到定居,中間是一段很長的適應期,我那時只是小女孩,但也記得好多老人還不敢住進屋子裡。

日子久了,也談不上什麼那種生活型態比較好,不過鄂倫春人愛騎馬、唱歌是不變的。我們紀念定居,五年一小慶,十年一大慶。九三年又是一個大節日,我們會有騎馬比賽、連續慶祝,熱鬧得很,歡迎你們再回來。

(李慧菊採訪整理)

黃兆源醉心「短命藝術」黃兆源,四十八歲哈爾濱國際冰雪旅遊開發中心總工程師

冰雕是種「短命的藝術」,開始我並不願做,但後來發覺就像曇花一現,反而更叫人留戀。

日本的冰雕「單擺浮擱」(沒有整體設計),燈光由外照上去;中國的冰雕則是古典園林的造景藝術,從裡面照光,有主題主景、而且「步步有景」,一挪腳步,景就不同。

一次冰展就等於一次工程,溫度變化,燈光散熱量、冰和鋼材的結構、多大面積、多少材料,都要經過計算。用流動水結成的冰較好,透明無雜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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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給老外看

誰能掌握冰的物理特性,加上雕刻技巧,就是成功。要能充分利用冰的晶瑩透明和雙折射原理。冰雕有弱點,立體感不強,但可以強調它的動感和輪廓線條美;比如雕一隻孔雀,羽毛就用工筆細雕,呈現翎毛的美。

我們去過加拿大、美國、日本和北京參展和參賽。每次燈一亮,老外們就叫。上回在加拿大做商業性展出,有個十米高的冰塔,大人把小孩駝在背上,塔頂都丟滿了錢幣。

哈爾濱冬季不可缺少冰雕藝術,冬天綠的生氣都沒了,它可以活躍冬季文化生活,有群眾基礎,也可以給外國人看看,心裡特別振奮。出去展覽,如果效果好,大家有獎金,增加外匯。

我原來學繪畫、裝潢的,下半輩子要集中全部心力投注到冰雕上。現在不讓我幹這還不行,非幹不可,幹到底。希望有機會也能到台灣去展覽。

(林蔭庭採訪整理)

李師傅錢「後」都要李師傅,二十九歲餐館老闆

我有三份工作。原來做了十二年水泥基礎建設,但現在中央壓縮基建,提高工農業發展,不再擴建住宅、賓館,所以我暫時不做了。每天早上七點到八點,到一個毛織廠倉庫出貨,然後回餐館來。

像我這樣,一百個人當中沒有人做得到的。因為我過去搞基建,人際關係疏通得好,上面給我綠燈,出了貨以後就可以走了。換了別人,事情做完了還得留一天。

我花了兩萬多元開餐館,是做基建時存下來的。這個地點不錯,附近有亞麻廠、彈簧廠、加油站,但賒賬的人多,領導來吃了簽字,有時周轉不來。我哥哥七年前也開了餐館,那時剛開放改革,他花了不到一萬,現在已存七、八十萬了。

我有什麼夢想?現在我父母與我住在一起,我是老么,不能忘本。想要為他們請一個保姆,幫他們做飯、洗衣服,大概每月花八十到一百塊錢,然後自己另外再買套房子,但需要七、八萬塊錢。

出國我是不敢想,但想去廣州,那兒較隨便開放,不像這兒處處受限制,沒有過分娛樂,每月稅收要八百元。

想生一個男孩

我都是從小道消息知道台灣。以前有個鄰居是文革時的戰犯,逃到台灣十多年,回來後被抓,改造了好多年。他說台灣很富裕。你們的外匯券多,我行不行和你們多換一點?

我愛人很理想,大高個兒,長得很漂亮,在賓館做服務員。我不想累著我的太太,不讓她來餐館幫忙。

結婚三年了,不知為什麼沒有小孩,花了三、四千塊看醫生,都說不明白,但我比她身體健康。我想再給她兩年,如果再不生,想離婚,換換看。心裡這麼想,不敢讓她知道,我心裡也很苦。我喜歡男孩,能繼承產業。

(林蔭庭採訪整理)

該生在台北的解放軍某解放軍

去年學生動亂時,我去過天安門鎮壓,只往天空開槍。學生是暴徒殺的(眼光閃避),別省的暴徒聽說北京有事都來了。

我在軍事大學唸了七、八年才畢業,就學了一、二、三、四,連五都沒學過。現在幫軍隊創收(創造收入),辦產業。

什麼?你們在台灣每月收入人民幣五千多塊?年紀這麼輕就去過這麼多國家?以前我們總在歌曲裡唱「台灣人民水深火熱」,要解放你們,現在看來我們自己才是水深火熱,你們是生活,我們只是活著。

唉!算了算了!「人比人活著,貨此貨留著」,再怎麼樣也要活下去。我看你們就像外國人,你們過得好是你們的命。曾經有美國人問:「中國人這麼多,怎麼停車?」他們那知道中國的情形?

就當贊助窮人

現在就是政策不穩定,鄧小平本來說先讓一部分人富起來,後來還不是搞賄賂官倒?

我沒出過國,眼睛和心倒經常出國。我一生下來就覺得不對勁,可能應該生在台北。卓長仁不是跑過去了嗎?我跑不過去,要能我也跑了。我們根本沒法子打台灣,飛機只能飛過去,飛不回來,油不夠。

我太太最愛台灣的流行歌曲,什麼「我是一顆紅豆」的。那年費翔來東北唱「一把火」,不久大興安嶺火災,後來他唱「小雨」,又發了一場水。秦漢和林青霞正在長春拍片?林青霞是漂亮,秦漢像個女人似的。

台胞買機票是一般人的三倍貴?沒事兒,我今晚就給江澤民打個電話,告訴他太貴了(吊兒郎當地笑)。你們別抱怨,就當作贊助窮苦的鄉下人,但是贊助的錢會跑去那兒就不知道了。

嘎!你們已付了帳?這樣太看不起我了!唉呀!我胃好痛,你們這樣搞得我沒有食慾了。

(林蔭庭採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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