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根據SEO研究機構Graphite的分析，網路上新發布的文章，AI生成的，首次超過了人類。
與此同時，「演算法」已經多年在網路上，決定您看見什麼、讓您相信什麼、形塑您成為什麼樣的人。
「演算法」不在乎真假，只在乎您會不會點擊；不篩選品質，只篩選情緒。於是憤怒被放大，理性被邊緣，同溫層成了人們舒適的牢房。
當「機器」負責生產，「演算法」負責投餵，「人類」還剩下什麼？
我們這個時代，「真實，成了最昂貴的奢侈品」。
這不是杞人憂天，2016年，「Post-truth（後真相）」被《牛津詞典》選為年度詞彙，標誌的不只是一個學術概念的流行，而是一場文明危機的預警，這個字告訴我們，傳媒閱聽人的「情緒」與「信念」，已經比「真實」更受重視。
在這場危機中，多數媒體人受制於「注意力經濟」的商業遊戲規則，被迫加入流量的軍備競賽。而這，恰恰為「非營利傳媒」維護傳媒影響力的責任，確立其不可替代的歷史性機遇。
從「商品」到「轉化」
管理學大師彼得．杜拉克晚年對非營利組織的本質，提供了最精準的洞察。
他指出，非營利機構的最終「產品」不是商品，也不是服務，而是一位又一位生命轉化了的人（a changed human being）。
這句話，劃清了「非營利傳媒」與「商業主導傳媒」的本質分界。
商業媒體的KPI是廣告營收與點擊率，閱聽者在某種意義上是被賣給廣告商的「商品」；而非營利傳媒的績效指標是「影響力」，期待的是：內容是否促成了「祥和的社會行動」？是否讓閱聽人「更能理性面對問題」？更願意參與「無私的公共事務」？是否在某個閱聽人心中「善良的種子發芽」？
當我們以「轉化生命」而非「販售注意力」作為使命時，傳媒工作便從一份「專業職業」昇華為一種「專業志業」。每一篇報導、每一則影片，都不再只是填充版面的內容，而是可能觸動人心、提升人類的契機。
守護「高成本真實」
歷史學家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近年反覆警告，AI時代最大的危機是「信任崩塌」。
當AI進入人類文明的作業系統，也就是我們的「語言和敘事」，便能夠無限量生成以假亂真的內容，人類社會賴以維繫的「共同真實基礎」將會瓦解。
在這樣的背景下，非營利傳媒必須承擔責任，成為「高成本真實」的守護者。
所謂的高成本，意味著我們必須在世界追求「快」的同時，選擇「慢」：堅持深度查核、完整脈絡的「慢新聞」，目的是，抵抗碎片化、提供清醒的解方。這不是「效率的犧牲」，而是「價值的堅持」。
更重要的是，我們必須強調內容的「含人量」。在AI可以批量生產影音圖文的時代，作品的價值，不在於技術的炫目，而在於背後的人性見證、真實故事，實地採訪的溫度，以及不帶偏見或浮誇的「慈悲視角」。
一篇由記者親赴現場、與當事人促膝長談後，用心寫成的報導，與AI根據網路資料拼湊的文章，字數或許相近，靈魂的重量卻有雲泥之別。
為何非營利需要更高的標準？
許多人誤以為，非營利傳媒因為不以利潤為目的，管理就可以鬆散，標準就可以妥協。
事實恰恰相反！營利傳媒的底線相對單純：獲利。邏輯清晰，路徑明確。
但非營利傳媒必須同時守住多重底線：使命的達成、財務的永續、道德的完善，三者缺一不可，卻常常彼此拉扯。我們不能為了「流量」而「販賣焦慮」，不能為了「討好」捐款人而「粉飾影響力很難拓展的真相」，也不能為了「堅持理想」而讓組織「無以為繼」。
在「現實夾縫」中為「理想開路」，這條路注定「很窄」，也注定「很難」但是「絕對重要」。
這也意味著，非營利傳媒對「專業」的要求，必須比商業媒體還要更高，而非更低。但這裡的「高標準」，與商業世界有著不同的根基。商業機構，專業要求建立在清晰的契約之上：職責明確，報酬對等，彼此以專業交換專業，這是健康而務實的合作關係。
然而，如同杜拉克所言，非營利傳媒，許多同仁與志工的投入，超越了契約所能定義的範圍。他們是為了「相信人類可以更好」而來，為了「活出生命的意義」而來。對他們提出專業必要的「高標準」，依據的不僅是職務的專業要求，更是一種共同的承諾：
「既然決心用傳媒轉化生命，我們就沒有權利產製平庸，因為平庸沒有影響力。」
杜拉克說得透徹：志工渴望的是「成就感」，是知道自己的付出真正產生了「價值」。我們的嚴格要求，不是苛刻，而是尊重，是為了確保每一分捐給非營利機構的奉獻，都能轉化為有效的「善能量」，而非消散在「敷衍」與「將就」之中。
對達成使命的力道鬆懈，與對專業水平的妥協，不是慈悲，而是辜負。
投資於清流，就是投資於文明
在價值觀多元紛呈的時代，非營利傳媒人，必須挺身而出，提供理性對話的場域。
我們應該擁抱「建設性內容」的精神，不僅揭露問題，更要呈現解決方案；不僅批判黑暗，更要報導光明，減少閱聽人的無力感，激發他們無私付出，參與改變的勇氣。
當AI與演算法在我們的文明中，製造幻覺與分裂，非營利傳媒的使命就是提供「清醒」與「連結」。
下一次，當您滑過一則讓您憤怒的新聞，停幾秒，不急著按讚，不急著傳給朋友，問自己：這是真的嗎？誰寫的？為什麼要讓我看見這個？哪裡有真實的見解？
我們要相信，還是有許多「傳媒人」，無論現在身處何處，營利非營利，都會選擇讓我們看見社會的善良與美好。這幾秒的清醒，就是有人在迷霧中，為我們點的燈。
（作者為大小創意齋負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