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造就沈重生命
無法出版專輯,也和胡德夫不受常規制約的性格,以及生命中不停歇的意外插曲有關。
他一生除了極少時間上過班,其他日子都可說是「不謀生計」,他總認為不戴錶、不打卡,生活才能從容自在。
只要商界朋友為他介紹工作,胡德夫立刻引薦其他優秀原住民代打,他說,「我的正職工作是看樹,和樹說話。」
他也完全遺傳原住民隨興的血統,很難有機會定下心來完成一件事,每天的生活都是「即興演出」,常有不可預測的狀況發生。
幾個月前早敲定的演唱會通告,胡德夫常會演出「失蹤記」,不用說,可能是在海邊、山頭或樹下。經紀人熊儒賢搖頭苦笑,「他沒來是我們該料到,來了算是我們撿到。」
即使能趕在最後一秒上台,他的表演總也不按牌理出牌,看到老友到場,臨時加進未排練的歌曲,打亂了次序,幕後工作人員先是愣住,後來也就司空見慣了。
胡德夫自己不願被商業包裝,事實上他本能似的原始狀態也不允許。
前年「原浪潮」專輯收錄胡德夫現場演唱的「美麗島」,為了拍攝二十秒的音樂錄影帶,他花了兩個小時,卻始終對不上嘴,「這首歌我唱了幾萬遍,沒有一遍相同。」
「一個喜歡看樹、容易失蹤,又永遠對不上嘴的歌手,唱片公司怎麼包裝他,」擁有多年唱片製作經驗的熊儒賢說道。
面對現實,樹葉終究無法填飽肚子,長期沒有收入的他,前年還一度淪落到賣水維生。很多好友不禁感歎,胡德夫的大浪漫造就生命的大沈重。
歲月,凝成多層次感動
胡德夫天賦的曲折,正是他生命之所以動人之處。
有人說,他為了找回原住民尊嚴,蹉跎了大好的音樂生命,但正因為有這段跌宕起伏的過程,他的歌聲才能一個彎也不拐地,直擣人心深處最柔軟的角落,讓人不能抑制地感動。
張釗維分析,很多人第一次聽到胡德夫的歌聲,總不由自主地掉淚,那是胡德夫為聽眾療傷的過程,「很多歌手只能止住你的指甲痛,但胡德夫可以治癒整隻手臂,因為他受過比你更重的傷。」
經過歲月的提煉淘洗,胡德夫的歌聲凝成層次豐富的結晶,更容易帶領聽眾進入他的歌曲畫面,「也許以往他唱的『楓葉』僅表達愛情,但現在能感覺愛情背後更多的意涵,」擔綱胡德夫首張唱片音樂製作的鄭捷任觀察。
曾製作陳建年「海洋」、巴奈「泥娃娃」及紀曉君「太陽.風.草原的聲音」等專輯,被稱為「最能捕捉原住民味道的漢族製作人」,鄭捷任不諱言指出,很多歌手的錄音必須再加工,而胡德夫的歌本身就展現了原始美。
特別是近幾年,再度從部落重返都市的胡德夫,歌聲愈發簡單樸素,力量也更直接。
「唱歌原本就是直接反映心裡的想法,或這首歌所要說的事情,」胡德夫已經從人生經歷的複雜,回歸發自內心演唱的簡單,而下一個階段,他將以更單純的虛詞詠歎,還原歌唱原始面貌,延續自己的音樂生命。
他記得,過去原住民祖先以Ho Hi Ya虛詞表達喜怒哀樂,而對方竟也通曉意旨,那是歌唱的最高境界,「說穿了,把『大武山美麗的媽媽』歌詞去掉,就是以前原住民的詠歎。」
去年10月中旬,華山創意園區,一個被小米酒灌醉的夜晚,二十八歲的卑南族歌手陳永龍,高亢地唱著胡德夫創作曲「大武山美麗的媽媽」,展現年輕音樂生命獨特的穿透力與爆發力。
在後台摒氣聆聽的胡德夫,形容陳永龍的歌聲就像流水,日積月累在岩石切割出壯麗的圖形,「很多新生代原住民都唱得比我還要好,我只有這顆心還在rock,」即使已被媒體盛譽為「台灣原住民民謠之父」,胡德夫與年輕一輩原住民歌手幾乎沒隔閡,連錄製唱片時,都有年輕原住民歌手到場打氣。
國內原住民音樂環境的困窘,讓胡德夫一直希望能夠在台灣籌設原住民母語歌謠學校,為原住民音樂發聲。
不過,在夢想完成之前,只要有出國演唱機會,他總不忘一再提醒經紀人熊儒賢,多帶部落青年與國外接軌,這是胡德夫自許的使命,就像四十年前,盲眼大哥用心指引他走的這條遙遠音樂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