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容我致上最大的歉意,」2004年5月28日「喬登快閃」事件發生一週後,NIKE台灣分公司總經理林欽禮召開記者會,兩度向球迷鞠躬致歉。
從事件發生當晚,消基會就掌握事件的主導權,除了召開記者會抨擊主辦單位廣告不實,疑似違反消費者保護法外,更發起「義工舉牌站崗、拒買相關產品」等抗議行動,讓NIKE承受相當大的輿論壓力。「NIKE事件讓消基會在民眾心中又活了過來,」一位記者這樣觀察。
1979年彰化地區爆發「食用油混入多氯聯苯」事件,不但造成兩千多位民眾因皮膚疾病就診,甚至出現孕婦生出畸形兒、黑小孩以及死嬰的悲劇。
這個事件不但震驚社會,更加催生了消費者文教基金會的誕生。
但在1992年以及1994年「公平交易法」及「消費者保護法」通過後,完成「階段性任務」的消基會反而轉趨低調。「公權力介入消保議題,反而使消基會失去舞台,」長期觀察台灣消費者保護運動的東吳大學社會系教授楊孝?分析,成員結構以律師為主的消基會,在消保相關法令制訂後,反而輕忽了消基會做為消保「社會運動」的本質。
這段期間,消基會雖然默默地進行許多消費者教育以及政策建言的工作,但在媒體版面與消費者心目中卻逐漸退居第二線。
除此之外,消基會更面臨嚴峻的「生存危機」。經濟大環境發展停滯,直接影響到賴以生存的小額捐款進帳,連年巨額虧損,使得消基會在2002年底的財務累積赤字高達新台幣700萬元,當時內部甚至悲觀的評估消基會「頂多再撐一年」。
直到兩年前,在當時擔任消基會董事長蔡再本與祕書長程仁宏的帶領之下,為了「重新擦亮招牌」,消基會一改「默默行善」的運作方式,不但在許多消保議題上主動出擊,更積極透過媒體強力發聲,使消基會重回消保第一線的位置,也扭轉了「關門打烊」的財務危機。
雖然消基會運用媒體喚醒了民眾的消費權益意識,但炒作消保議題的作法,也受到部分觀察者的質疑。「消基會與媒體合演了一齣大戲,而廠商被迫上台演出,」一位甫退休的媒體記者分析,過去兩年來,消基會頻頻出招,讓記者幾乎天天都有新聞可以採訪;但是被點名不合格的廠商往往在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同時,僅能就「道歉下架,重新檢驗」以及「無法理解,不予理會」的兩個框架下做出選擇。
不論是消保鬥士抑或是廠商殺手,走過二十五年,從期待中誕生的消基會,走過風雨,歷經沈潛,而今重就戰鬥位置,重新上緊產官間的監督發條,也許曾造成政府、廠商與消基會間迭生衝突,但消基會一路走來「推廣消費教育與監督政府消保政策」的初衷不曾動搖。
因「微軟案」重回消保戰場
2002年11月程仁宏剛接下消基會祕書長,就遇上微軟公司因為軟體產品獨占,引發違反公平交易相關法令的爭議。
消基會對於當時行政院公平交易委員會與微軟公司進行「行政和解」期間,完全沒有舉辦公聽會以及邀請消費者代表參與和解談判非常不以為然。除了發動「反壟斷、反高價、反搭售」萬人連署簽名外,更向監察院檢舉公平會對微軟和解案違法失職。
「消基會沒有公權力,有的就是公信力,」程仁宏認為在面對高姿態跨國企業的壟斷,一定要提高分貝,才能引起消費者的關心。
在「微軟案」上,消基會的積極作為獲得大多數消費者的肯定。但相對來說,被消基會指為「違法讓步」的公平會卻有說不出的委屈,「我們是準司法機關,必須尊重程序正義,」公平會委員陳榮隆指出,針對壟斷與搭售行為,「公平交易法」最高的罰款只有2500萬元(公平會與微軟達成行政和解,因此這筆罰款最後沒罰),這對微軟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但是在和解案中,公平會卻為消費者爭取到學生專用軟體版本大幅降價、開放軟體原始碼,以及扶助台灣資訊科技產業發展等有利的條件,「這些努力的成果,與微軟的讓步絕對是亞洲第一,」他說。
「寶路事件」是最大的遺憾
類似的爭議也出現在2004年2月寶路乾狗糧造成犬隻腎衰竭的事件上。
「很難一句話去說明誰對誰錯,」持續關注事件發展的前立法委員陳學聖指出,寶路的製造商艾汾公司在事件發展初期,的確缺乏溝通的誠意,甚至揚言控告舉發的獸醫師,但後來在政府檢驗單位無法證明飼料與犬隻死亡的「因果關係」情況下,艾汾公司仍願意協商賠償,這一點相當值得肯定。
消基會在事件過程中,要求艾汾公司出面協商,並訂出統一的賠償標準,對於艾汾「各個擊破」與飼主談判的方式,消基會多次表達強烈地不滿。直到現在,艾汾公司在消基會網站的「消保牧場」裡,仍然是最劣等的「黑牛廠商」。「跨國企業的消費糾紛中,艾汾是最沒有誠意解決的廠商,」程仁宏覺得「寶路事件」是他任內,最引以為憾的消保事件。
「我們從沒想過要抵制或忽略消基會,但更希望充分瞭解飼主的個別需求,」美商艾汾公司對外事務經理陳興雯指出,當時有超過三十個以上的消保團體、立法委員以及民間社團前來關心。對外商公司而言,當然會選擇擁有公權力的消費者保護委員會做為協商的對口單位。
儘管如此,行政院消費者保護委員會祕書長楊美鈴仍然肯定消基會的努力,讓原本不知情的飼主意識到問題產品的嚴重性,但寶路事件因為涉及到「犬隻死亡因果關係」的證明,需要有公正的檢驗機構來判定,以及問題產品「回收銷毀」的監督,「公權力的背後代表的是法律的判定依據,」她認為類似的消保爭議,最後還是要回歸到制度面來解決。
以公信力質疑廠商商譽?
除了消費權益保護領域外,「產品檢驗」則是過去消基會最受到消費者關注以及廠商質疑的部分。
以2004年11月消基會所公布的「市售生菜沙拉檢驗報告」為例,超過半數的超商及連鎖通路被檢驗出生菌數含量超出限量標準,對於這樣的檢驗結果,絕大部分的廠商都選擇緊急下架的回應方式。但也有廠商表示販售的沙拉都是由農委會輔導的農場提供,原料來自「吉園圃」認證的農家,再加上公司內部嚴格的品管檢驗,因此不會因為消基會的檢驗結果而下架停售。
「我們對於消基會的檢驗結果存疑,但它的公益形象太強,只能暫避其鋒,」選擇將問題產品下架的超商通路私下表示,消基會的檢驗結果已經讓消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媒體無法提供廠商對等版面解釋的情況下,等待適當時機重新上架,是業者唯一的選擇。
對於廠商的處理方式與心態,程仁宏認為這完全枉費消基會的一片苦心。他指出,消基會的檢驗邏輯是模擬消費者在消費端的購買行為,此種「消費者檢驗」的結果是綜合呈現商品從原料、製造過程、物流運送到貨品上架所可能產生的問題。
「經常可以在深夜看到便利商店地上堆滿了待上架的生鮮食品,而且往往擱置超過半個小時,」程仁宏認為廠商過於重視製造工廠的「品保檢驗」,而忽略了產品在運送過程及店面上架的教育訓練,「消費者是在便利商店買生菜沙拉,而不是食品工廠,」他提醒。
前農委會農業藥物毒物試驗所所長李國欽肯定消基會消費者檢驗的基本精神,但是他也提醒「情願不要結果,也不要錯誤的檢驗過程。」李國欽認為檢驗工作是非常嚴肅的過程,絕對不能存有「打游擊戰」的心態。
面對外界質疑消基會實驗室「不具有檢驗認證資格」的批評,程仁宏無奈的指出,消基會實在沒有經費去建構符合認證標準的檢驗系統。「所以我們委託合格的實驗室,協助部分產品的檢驗工作,」程仁宏強調,消基會的實驗室雖然沒有經過「中華民國實驗室認證基金會」的認證,但是每一個檢驗流程絕對都是符合最嚴格的標準程序要求。
「消基會未來應該公布更詳盡的檢驗流程與結果,」衛生署食品衛生處處長陳陸宏認為,添購實驗室設備取得認證以及強化專業人員的在職教育,能讓消基會的檢驗結果更具公信力。「消基會是以它的公信力在質疑廠商的商譽,」陳陸宏認為這對消基會與廠商而言,都如同「皇后的貞操」,所以任何檢驗結果的公布都必須如履薄冰。
消保會祕書長楊美鈴也高度肯定消基會二十五年來的貢獻,「沒有消基會,台灣的消保環境與意識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提醒小缺失避免致命錯誤
在消基會與廠商的關係上,消基會現任董事長李鳳翱希望未來除了產品檢驗之外,消基會能夠花更多的時間在廠商教育的工作上。「我們是文教基金會,教育是我們成立的宗旨,而檢驗與監督只是我們的手段,」他說。
程仁宏也認為,消基會從來沒有想找廠商的麻煩,「不斷提醒廠商的小缺失,就是確保它不要犯下致命性的錯誤,」他舉最近幾家國際大藥廠因為藥品副作用所可能引起的巨額賠償為例,「廠商賺了一百年,可能不夠一次的賠償金額。」
全家便利商店總經理室公關林翠娟也認為,消基會的督促讓廠商在製造過程上更為謹慎,成熟的社會一定需要像消基會這樣的民間中道力量存在,「相信消基會未來與廠商之間會有更良性的互動關係,」她說。
而在消基會未來的角色與定位上,李鳳翱強調消基會未來將朝向「深耕消費議題」與「政策建言」的方向努力,「我們提出『食品履歷』以及『產品過敏原』的問題,政府部門展現出超乎以往的執行力,」他認為這都是過去兩年消基會強力監督政府消保單位的成果。
「我們非常期待一個活潑甚至過動的消基會做為我們的『對手』,這對消保會的潛力與服務意志力,有絕對的幫助,」楊美鈴笑著說。
程仁宏小檔案
●48歲,雙魚座
●現職:消基會副董事長、文化 大學地學研究所教授,1988年進入消基會擔任義工
●最敬佩的人:「消費者運動之父」奈德
拚命花輪程仁宏
2004年終消基會交接典禮上,擠滿了觀禮的來賓與媒體記者。媒體的焦點,全都集中在甫卸任的「明星祕書長」程仁宏身上。
「他是最佳的新聞局長人選,」一位記者開玩笑的說。過去兩年,程仁宏帶領消基會舉辦將近三百場的記者會,打破歷屆紀錄。剛滿四十八歲的程仁宏,曾經是「全國最年輕的教授」,不論任何場合總是穿著正式的西裝出現,再加上招牌的「扁式」西裝頭,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更為成熟,「每次聞到髮油的味道,就知道祕書長來了,」消基會企劃部祕書王元君笑著說。
「公益團體也是需要行銷包裝的,」程仁宏發現,過去一段時間消基會都是默默地在推動消費者教育、消費爭議調解以及消費政策建言的工作,但卻忽略與媒體的互動。「關起門來做消保,影響力無法擴散到門外,就更別說要做消費者教育了,」他認為。
雖然消基會祕書長的工作是不支薪的義務性質,但程仁宏不但將大部分的時間投注在會務上,更將微薄的會議出席費轉捐給消基會。細心的他還將文化大學任教的課表與作息時間,分送給線上記者方便聯絡,「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增加消基會的能見度,進而喚醒消保意識,」程仁宏說。
充滿戰鬥力的程仁宏在擔任祕書長期間,只要文大沒有課,就會在消基會想議題、找方案,經常三餐都是在消基會解決。「他對於自我的要求近乎苛求,」王元君觀察程仁宏不但對消基會每場記者會公布的內容檢查再三外,連一般人較輕忽的表格也是字字斟酌。
「晚上十一、二點接到祕書長的工作交待,是常有的事情,」在消基會服務達二十二年的祕書賴美金覺得,過去兩年消基會同仁幾乎被操到半死,甚至幫程仁宏取了一個卡通中「拚命花輪」的外號,但再多的辛苦,卻從消費者的肯定上得到最大的成就感。
程仁宏擅用創意行銷消費者保護概念。例如每年底例行的「年度十大消費新聞」,他就改為頒發「消費金酸莓獎」「消費金馬獎」;針對「冥頑不靈」的業者,消基會更在網路上闢建「消保牧場」,提供消費者選擇績優廠商的資訊。
程仁宏積極任事的個性與黑白分明的性格卻讓廠商在過去兩年吃足了苦頭。面對消基會召開記者會的批評,廠商希望能與程仁宏進一步「交換意見」「瞭解詳情」,但大部分的時候都吃了閉門羹,如「微軟事件」中,微軟公司數次邀請程仁宏到廠房參觀,以及說明銷售流程,他都予以婉拒。「沒有事情是不能公開在會議室說的,」程仁宏的堅持雖然避免掉許多不必要的困擾,卻也讓廠商覺得他是一個「很難搞」的人。
程仁宏在祕書長任內雖然「左打廠商、右批政府」,但是在面對國際性跨國公司的「不合作運動」時,卻覺得缺乏抗衡的著力點。「未來我會積極地進行國際溝通以及思考未來方向,」轉任消基會副董事長後,程仁宏希望積極串連國際性消費者保護團體,一來可增加未來面對跨國公司消保談判的籌碼,更能增加台灣消費者權益的國際能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