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留著一頭獅鬃式卷髮,喜愛搖滾樂與歌劇,並說得一口流利英語,風靡日本舉國上下。印有小泉的海報和T恤熱賣,小泉娃娃也成為超人氣商品,更有超過一千八百萬人訂閱小泉發行的「獅子心」電子報。
與傳統日本政治人物相較,小泉的確與眾不同。他穿著灰色西裝,在言語上不矯揉造作,並積極擺脫派閥政治。這些作為不一定使他成為一位好首相,卻讓他明顯異於另外三位候選人而領導自民黨與日本。「我喜歡小泉的行事!他顯露他的情緒,表現自己的喜怒哀樂,說話方式像正常人,並試圖取得人民的瞭解,」一位選民表達她喜愛小泉的原因。
小泉開放的作風,直率的談話,與眾不同的特質,異於一般日本政治人物。他的民調支持率平均皆超過80%。「我們好像從布里茲涅夫時代進入戈巴契夫時代,」摩根史坦利東京首席經濟學家斐德曼形容。
然而當蜜月期過去,小泉是否能實踐改革諾言,才是擄獲日本人民芳心的根本。橫亙眼前的政治和經濟挑戰,試煉小泉的魄力和能耐,也考驗日本民眾的耐心和期待。
改革必帶來痛苦
幾年以來,日本政府試圖以龐大政府支出挽救頹圮經濟的企圖宣告失敗,公債已達GDP(國內生產毛額)130%,壞帳持續阻礙銀行的收支平衡。小泉以清除銀行壞帳、減少政府負債與國營事業民營化為改革優先,他已事先言明,改革將帶來痛苦,不勞則無穫。
英國《經濟學人》報導,某些經濟學家認為,日本過去十年來的低經濟成長率,並非起因於產能與供應不足,而是由於需求不足,因此小泉改善日本經濟供給面只會使經濟緊縮更為嚴重;強迫銀行打消壞帳只會引發連串的企業破產和員工失業;而削減公共支出或增稅若與打消壞帳同時進行,將使日本經改之路更為蜿蜒曲折。
小泉計畫推動銀行在兩至三年內清除壞帳,此舉將造成企業倒閉與失業者增加。日本經濟部長竹中平藏指出,未來兩至三年,日本經濟成長可能維持在0%至1%之間,而銀行向企業催繳呆帳,將造成企業破產倒閉,高達二十萬人失業。民間經濟學家警告,此舉將使日本陷入經濟衰退,可能造成五十萬至三百萬人失去工作。小泉則計畫加強社會安全網絡,並在五年內創造五百萬個就業機會,以在部分程度上抵償上述痛苦。
然而美國《時代》雜誌悲觀地預測,日本政府將繼續允許銀行的壞帳,甚至以新基金支撐那些面臨倒閉的機構。為什麼?因為工作!沒有政治人物希望看到成千上萬失業建築工人在東京和大阪街頭流浪。如果這代表必須建造更多毫無意義的橋梁和道路,政府也會去做。
減少政府負債則為另一項改革重點。小泉將削減公共支出,並設定政府舉債上限,不再如以往政府一般,不斷增加政府預算以挽救經濟。中央對地方的補助將減少,八百多項公共工程預算案將重新徹底檢討。《遠東經濟評論》分析,公共建設正是許多建築公司的收入來源,建築業占日本總工作數10%,削減公共支出有導致建設公司倒閉之虞,可能造成失業率上升,銀行壞帳增加。
此外,小泉也希望開放經濟,推動日本郵儲銀行與其他國營事業民營化。不過公營事業是許多自民黨黨員強而有力的支持基礎,他們勢必會為捍衛公營事業而戰。《遠東經濟評論》指出,小泉解除經濟管制的政策將造成更多競爭,也傷害那些原本受政府保護的企業,而這些企業都是自民黨的忠實擁護者。「如果我們因實施必須的改革而造成經濟緊縮,那只是很糟而已,但是如果我們準備接受後果,最後必定不會徒勞無功,」小泉在記者會中發表演說。
觀察家們皆同意日本需要改革,問題是人們是否願意接受改革引起的痛苦?小泉的勝選代表民眾至少目前在觀念上接受痛苦改革的理念。
挑戰接踵而來
面對7月的參議院大選,小泉知道「不同」是選民的想望,然而改革之初,各項挑戰接踵而來。
主要有兩個威脅挑戰小泉的權力。第一是自民黨中,由前任首相橋本龍太郎領導的派系。橋本派是自民黨中最大派系,所屬成員倚賴農民、建築業和中小企業等傳統力量,這些人正是小泉改革中感受可能最痛苦的一群,而且現在尚不能斷言橋本派的時代已經結束。
第二個威脅來自官僚體系。雖然官僚體系充斥者醜聞與民眾的不信任感,他們仍是政府政策貫徹與否的關鍵角色,他們自己也很清楚地知道這點。這些年來,部長官員們來來往往,徒留政策方向與決定權予這些公僕,其中許多公務員並不願意接受改變。
另一個更直接的衝擊來自汽車燃料稅的配置。2000年3月底為止,政府徵收超過5.5兆日圓的燃料稅,目前僅用於築路,而且大部分用在郊區,小泉曾說過,那些稅金也必須用於都市再發展計畫。《遠東經濟評論》觀察,小泉想做的,如同章魚的行為。當食物短缺時,章魚會吃自己的觸手以維持生存。相同地,小泉尋求維持都市選民的支持,他必須犧牲某些郊區選民的擁護。他的計畫是實踐那些將傷害自民黨支持基礎的改革,但是長期而言,自民黨必須仰仗都市選民的支持。
小泉的改革如果要成功,必須在民心思變與保守立法者之間求得平衡。英國《經濟學人》評論,小泉改革的成敗,大部分取決於自民黨本身,因為小泉最大的敵人在自民黨內。小泉的民意支持可能暫時迫使反對者在近期內閉嘴,但是政治分析師相信,當小泉公布改革計畫細節後,將在支持者中出現爭議,小泉的反對者將聞到血腥味。
接下來的幾個月,小泉面臨的考驗更嚴苛。自民黨在參議院的勝選並未為市場帶來慶祝行情。大選隔天,日經指數下跌1.9%,並以十六年來的新低點收盤。接著日本電子產品巨人松下電器發布有史以來最大的單季營運虧損報告,事實上,大選的前一周,包括新力、富士和NEC,皆發表4至6月營運獲利遞減的壞消息,並且他們預期苦日子將會持續。
政府資料顯示,日本4至6月的工業產值滑落4%,是三年來最大跌幅。受薪家庭的消費支出至6月止減少3.3%,失業率維持歷史新高4.9%。而小泉現在無法再尋求國外奧援,全球經濟蕭條,美國4至6月的進口成長減緩0.7%,除非美國經濟出現回升的明顯跡象,且歐洲也跟進,否則日本很難找到經濟復甦的契機。然而小泉在7月30日的電視記者會上說,他將大膽地、彈性地推動競選時的改革政見,「結構性的改革對於達到持續成長十分重要,我們必須保持關注經濟指標、經濟狀況和股市,看看在中長期該做些什麼,」小泉說。
然而美國《時代》雜誌評析,無怪乎參議院選舉後股市會跌到十六年來新低點,因為選舉結果很明顯,日本是一個無法忍受痛苦的國家。小泉改革者的花言巧語將褪色,因為日本人是個任性且被寵壞了的民族,他們仍相信自己可以鬼混過不景氣時期,沒什麼迫切需要之事。對於那些真心期待改革的人來說,參議院選舉結果並不漂亮。未來的痛苦會很少,改善也將很小。那些希望小泉引領日本至全球化經濟的外國人將會極端地失望。
沒有結構性改革,日本生產成長率持續低迷,但是若通貨緊縮過久,銀行卻很危險。美國《Business Week》指出,小泉改革腳步若太小,會被評為言行不一,若他的改革腳步太大,日本現在衰弱的經濟將雪上加霜。
據經濟學家山川觀察,長期來說,經濟成長率於2009年將衰退至0.6%。如果小泉實施經改,不景氣將更嚴重,但是日本未來經濟成長潛力可以在十年之中增加2%至3%。雖然結構性改革在短期內會造成通貨緊縮,但仍為必要之惡。
日本不是失樂園
有勇氣的表現與漂亮的口號已不再足夠,小泉必須公布更具體與詳盡的重建計畫,清楚地簡述他將如何解放民營化與復興日本向下沈淪的經濟。他必須使選民相信他們的信任沒有錯置,他所提及橫亙在前的痛苦必會帶領他們至更好的未來,同時他也必須向投資者證明,日本不是失樂園。「如果小泉想挽救頹勢,他必須趕緊行動。現在已經沒有任何藉口不提供改革過程的細節,市場現在非常地不耐煩了,」東京ING首席經濟學家傑瑞(R. Jerram)說。
《亞洲周刊》指出,民眾支持改革的共識可能是短暫的。東京一位外商證券業經濟學家指出,大眾支持小泉的改革是因為他們認為改革的經濟效益很快能顯現,一旦民眾看到經濟惡化時間延長,將招致反效果。
現在全日本都等著看這象徵背後是否存在著實質。小泉本質上打的是一場模糊的改革議題之戰,如果不問他將改變什麼?何時改革?如何進行?那麼永遠不會得到答案。小泉當下的問題在於,戲劇性的改革需要時間完成,然而如果他不能迅速呈現些成果,今天擁護他的日本大眾,明天可能背棄他。「他需要展示一些成效,」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與日本專家卡地斯說。
不過一位自民黨參議員山本承認,如同諸多批評所言,小泉的承諾缺乏細節,不過他認為這些批評並不切題,目前這個階段,願景遠比細節重要。過去十年來,日本每一項經濟問題都被討論過了,最重要的是,誰能夠放手去做?小泉是公認最適合的人選。
經濟學家將繼續注意2002年4月1日起,下一會計年度的預算,瞭解小泉施政優先順序的線索。對於小泉而言,改變預算是政治生存的要素。發表一個與過去不同的預算十分重要,這強烈地傳遞了一個政治訊息,那就是派閥政治將不再運作。《遠東經濟評論》表示,小泉是否能把握機會將在未來三個月中分曉。事情應該在9月和10月中發生,如果沒有,小泉還繼續在11月份空談口號,那他就玩完了。
「9月底會是個關鍵,屆時將有個危機,就看小泉是否能掌握時機大步向前,」日本經濟學專家林肯(E. J. Lincoln)預測。銀行將被要求結算實際的收益與損失,這將使許多違反資本要求、實質上已破產的日本主要銀行露出馬腳,但這提供了小泉採取戲劇性改革的藉口。
過了夏天的政治假期,日本將很快回到熟悉的攻擊與保護各自政經利益的模式。小泉的挑戰將是駕馭政治人物與他們神聖不可侵犯的國家組織,在他真能實行改革計畫前,他必須取得自民黨內各議員的合作與支持。如果他成功了,他將使日本穩定地朝經濟和政治改革發展。
如果小泉的改革遭遇黨內阻力而無法施行,他還有兩張牌可打。第一是以其高度民意支持率解散國會,重行選舉;或者他可以離開自民黨,自組新政黨。而小泉的未來端視其是否能使民眾繼續相信他的日本願景,以及值得承受達成願景的策略所帶來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