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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慶珠:人生每天都是戰鬥

莊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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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素玉

2001-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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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慶珠:人生每天都是戰鬥
 

本文出自 2001 / 4月號雜誌 第178期遠見雜誌

Q:妳在台北出生?

A:在台北出生,但差不多一歲就搬到台南,因為我父親在警界,是南部警察局長。五年級回台北念幸安國小。

我父親是很標準盡忠愛國、很嚴謹的人。專科時我若超過十二點回家,他就會在客廳裡坐著等,但我常超過十二點回家,是個令她頭痛的小女兒。

我當時零用錢大概1000塊吧!我都存起來,去博愛路、衡陽路,買各種我喜歡的布料,大都是零碼的,便宜一點又好玩!我媽在旗袍店做衣服,我就在隔壁的小訂作店,帶同學一起去做。因為可能下禮拜有party或什麼,不光我要打扮,我希望他們也要穿得有意思!

八○年代是台灣景氣和經濟正往顛峰發展之時,我開始這個事業就是在八○年代中後期,我想這是個不會再有的時機,因為在流行背後,是需要某種程度經濟力量的支撐,而當經濟愈趨成熟之後,則需要更強的精神面支持。當物質與精神成為一種互動的正面結合時,自然也有利益產生,所以這個事業在當時是有了好的天時。這個社會,本來就需要物質性和精神面,但是台灣這幾年有某種「全島宗教化」的傾向。泰國、印度也一直是宗教之國,我相信天地間皆有神明,但人類天生自有的力量更是生命的中樞!我母親自小就喜歡說,她只相信「自己」!我覺得很棒。

感觸物質虛無,工作遭逢瓶頸

事實上四年前我曾有過很大的掙扎,我覺得若只是創造物質給愛美的女性消費,似乎不能滿足我做服裝的初衷。這段掙扎現在想起來是我的瓶頸,但當時就是覺得很boring,若竟日似乎只有美服一事,路好像很窄。人生能做的很多,我不一定要只做這件事,或者什麼也不做也很棒。而那時的我,亦在徘徊於是否要踏入婚姻世界的十字路口,我的性格或許略有不同於一般女性嚮往的途徑——穿上婚紗生小孩,組織家庭的生活,也許因為我是在極度平權的家庭長大。

所以那時就有各種掙扎,可能就叫瓶頸。是後來才懂什麼叫壓力、什麼叫瓶頸,向來工作的時候沒有感覺。即使覺得不順暢、碰到很多挫折,我也不覺有什麼特別的壓力,因為不只我有這些問題,這條路是自己選的,任何困難都要接受與面對。

其實每天都有很多不開心的事發生,例如曾發生過很信任的助理把資料全帶走,同樣市場上對台灣品牌的看待也有待評估。

Q:例如本國、外國品牌的不公平待遇?

A:這其實是一種很自然的現象,而且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因為台灣本是一個未到百年的年輕國家,經濟上雖起飛,但是「流行」這個名詞是由西方國家發生的一種現象,在設計和整個經營的系統上,台灣都是較吃力的,而真正的流行服裝的產生,遠則二十五年,近則成熟度較高,也不過是十五年左右的新文化現象,與國際品牌相較,其實不是很公平的比例方式。但是商界是現實的,故若有不平之處,也是十分正常的事,只是相較於目前唯一為東方國家建立起良好形象的日本(東京),他們的人民即有一種鼓勵自國產品或設計品牌的可愛,的確也是一種民情與國家的引導政策。不過我相信一切還是要靠自立自強。

將現在的我延伸至國際市場,似乎一直是我該邁向的道路,亦是多年來一直支持鼓勵我的朋友們的期待。在巴黎、東京,和上海都有過發表,東京與上海都是經由他們對台灣的觀察評估後受邀參展,所以在心態上,總似一場國民外交的盛宴,漸而有所謂的「使命感」,亦也是工作較久,社會和朋友的期待產生出來的。至於真正的自己就是迪化街一開始的時代,希望把一塊布料變成想要的衣服,一切只是從一塊布和童年喜愛開始,之後才擴大,再擴大。

Q:對各界給予的期待有什麼感覺?

A:在長期龐大的工作下,身體的過度負荷時,我經過了一場健康的浩劫,同時在感情徘徊的路上,亦感精疲力竭。三年前甚至曾想放棄一切,終於面臨空前未有的痛苦階段。

印度行發現繼續的理由

1997年我意外地去了趟印度,這或許是我找到的藉口,但似乎又在心中給了自己一個答案。

在到達第一站孟買的第一天,整日都在旅館裡沒出去,我十分難過,我完全感覺到印度人民的痛苦,而旅行的人就像一群過度富裕的觀看者,幾乎有一種殘忍的感覺。

其中有一站是去個歷史有上千年的老皇宮,偌大的一片黃土上,遠遠走來幾個印度女人,每個都穿得很美,而且五顏六色,都是我平常不能忍受的顏色,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醜,反而覺得很漂亮。而且她們把所有金飾都戴在身上,也不覺得俗氣。再仔細看,她們每個人身上帶的扁擔、籃子等等,大概都超過自己的重量。

如此黃沙漫漫的荒地裡,這些女人為什麼還要把所有金子、銀子戴在身上?為什麼不穿長褲,或是適合工作的衣服?因為她們需要美,需要漂亮。她們的日子已經和各種貧困掙扎,一生就十個、八個小孩,生活的困苦使她們每天都想穿得這麼鮮豔奪目,這是人性的展示。

在那樣的地方女性做這麼苦的工作,但還懂得要dress ready(穿戴整齊),我想人絕對不能活在純精神或純物質的世界,印度人除了奇特的拜教,上帝仍給了他們最美好的能力。她們織出了全世界最美的布料,許多女性一生甚至只有一件最美的、重要的衣裳,那其實就是一塊約六呎長的、有著精緻刺繡的絲質布匹,平日都收藏著,只有在最重要的場合才展示出來。

之後回到台北,回想這十多年來,我已經是最幸運、最幸福的了,在自由生長的世界裡,竟意外地選擇了最愛的工作,不但可以發揮夢想,亦讓我在經濟能力上不依他人。至少可以讓台灣或世界上任何角落的女性,和我一齊感受服裝的樂趣,分享我點滴的心情。

Q:回來就沒有瓶頸了?

A:不是沒有,只是一個我比較說得具體的情形。

Q:四年前的瓶頸,關於物質與精神之爭?克服了嗎?

A:我發現,當女性就算遭到一些不悅或痛苦,尤其目前二十一世紀的女性,面對家庭、婚姻、子女等問題不少,我有許多客人是家庭主婦,她們現在十分清楚持家之餘,也要為自己活得更好!買到自己喜愛的服裝,所謂的「物質」,亦可轉換成一種精神的力量。這之間的體悟,讓我不再沉溺於無謂的自我痛苦中。

Q:景氣這麼差,作為服裝設計師有什麼因應之道?

A:不景氣時似乎休閒當道。但是前兩年我反而還是做比較精緻的服裝,甚至稱得上華麗,因為對於質感較豐富的東西我較拿手,太素我不見得那麼熱衷。所以這種逆向操作後,做得愈精緻、愈稀有,消費者反見認同。所以我的政策就是這兩年還是繼續做我覺得精緻或有藝術性、創意性的服裝。

至於市場上的經營,早在四、五年前,我就已經聞到台灣的經濟在高峰期之後,與全世界相同,必要滑落,而且會十分嚴重。逆向操作的我,不但未打算縮減公司的運作成本,反而在兩年前,首先將辦公室遷移至一個可以呼吸、空間廣大的工作環境,並將市場上的二十個點,陸陸續續做裝潢、整頓,現在已進行了一半。接著,把原來較柔美的、書寫體的logo,改成較新世紀感的、中性體的logo,因為我知道我將面臨這十幾年來最嚴苛的挑戰了。

Q:能把妳的創作歸納成幾個時期嗎?

A:草創階段傾向自然,表現在材質的質感上,初期我完全不碰人造纖維。有很多設計是由布料啟發,先有質感,然後有型,這是我服裝設計的位置。至於「色」對我而言非常重要,早期我是全面無色灰彩時期。

國畫影響的自然、灰彩時期

Q:哪一年到哪一年?

A:1987年到前五、六年。灰彩是我從小畫國畫的影響,因為不愛原色系,所以我所有顏色經過調色與著色,不是單色系出現的顏色,是從大自然或植物混合出來的顏色。

Q:所以灰彩時期受國畫的影響很深?

A:應該是吧!因為我從小畫國畫,就色感上來講,比較中性,一直到現在,我還是維持在不是那麼女性性感的部分。全絲與全麻時期也都包括在天然纖維。在此之後,1990年中時,開始進入人造纖維混合的部分。

Q:灰彩時期持續滿久的?

A:後來在中期跳入人纖,我想也是因為我對天然纖維的使用範圍不斷研究,很多手法都盡其能事地使用了,所以我從布料基本面上開始著手,給它新的表情。人纖會產生這樣的功能,因為人纖有現代感與科技感,是之前較少運用的素材,所以要嘗試,於是做了較大的轉變,加入人纖,如舖棉、人造絲、太空纖維,有金屬的纖維紗等,讓服裝看來更立體。在這樣mixed時期,出現矛盾美學。灰彩時期其實滿一致的,很和諧,線條比較寬鬆,那時候設計的心態放在自己是女藝術家的心靈態度,很舒服,顏色不過度強烈,質感總是最重要的。

再過來跳到矛盾美學的階段,跨越到現在,下一世紀我可能會走向更衝突的美感設計,比矛盾美學更強烈。

粗糙細緻兼具的矛盾美學時期

Q:矛盾美學如何定位?

A:這個時期我放入女性與男性衝突的混合性格,希望在性別劃分上產生撞擊。搭配上將粗糙與細緻的材質剪接在一起,再者就是寬鬆與緊身的合併,或休閒與華麗的混合。

Q:妳與其他設計師之間的不同呢?

A:多年前,有次與藝術界的朋友聊天就討論到這個問題,我從他對我的看法看到我自己。他說你的東西終究有中國的味道。我問為什麼,他說因為你的顏色,讓他有很不同的感覺。一種無法說明的色相,是由色,傳達出一種味道。因為我不喜歡刻意強調中國或台灣的作品,設計的世界沒有疆界。

Q:這是矛盾時期?

A:我所謂的矛盾,就像我天生可能在別人眼裡看來是很女性化的,但是,我其實喜歡穿得像個男孩,幾乎只穿長褲,更不時地聽到別人說我是完美主義,但是我真正覺得美的東西,大都是不完美的,甚帶殘意。

Q:有什麼改變呢?

A:就是不那麼柔調的romantic look,我找了個模特兒像男孩子,服裝不是那麼飄逸。加了一系列的舖棉的款式,用了許多人造化纖,和男式西料類。剛剛我說整個貫穿是,東方的某些感情還是會出現某些片段。

Q:妳的服裝比較不適合休閒時穿?

A:我的設計不那麼休閒,特殊場合較易表現,所以消費對象非全眾的。

Q:身材也有限,都是小size?

A:對,因為台灣的市場太小,如果size做得整齊,庫存量很驚人。台灣人口是日本人口的十分之一,如果希望向日本看齊,其實有困難,所以我覺得台灣已經是奇蹟了,在一個四季不夠分明的國家中已經有fashion了。

Q:妳可以再歸納一下精準的時期嗎?

A:1986到1994年,是自然派時期(自然、灰彩),1994年到2000年是矛盾美學,2001年則是衝突美學,社會衝突、地球衝突,一切都在衝突中。

Q:自然時期持續這麼久?

A:因為它的範圍太大,可以不斷使用,事實上每個大段使用元素不同。

1994年,做纏枝小史的系列時,我剛動了個大手術,在病床旁的抽屜裡有《聖經》《金剛經》等,都是朋友們帶來的祈禱書,當季的手冊呈翻折式的,設計的靈感即從此而來。其中可以看到全麻時期,用麻的材質做整個系列,透明的、不透明的,粗糙的、刺繡的、像髮絲的。

色感對比的衝突美學

Q:妳現在正在進行所謂的「衝突美學」?

A:台灣腳步已經跟國際市場同步了,差別只是台灣穿著的大膽度其實是保守的,這是供需的問題。這個社會不喜歡太突出的事物或服裝,每季在fashion 秀的系列裡,有一些是沒有量產的,甚至是唯一的一件,反而更能看見我的設計思維。

Q:衝突美學比矛盾美學更強烈嗎?

A:沒錯,而且色感的對比更明顯,比較著重色彩的表現,不過我不認為以前我不願意進入顏色的世界,因為沒有色彩的用色是非常困難的,不用強烈的顏色來觸動人的眼睛是一種高度美感,灰彩之中的美感,其中學問很大。

紫藍色時期把顏色更明顯地放進來,所以名稱上有顏色在裡面,我不太把顏色當作宣示的現象。紫藍色時期我用了各種層次的紫色和藍色,一方面可能心情上想到人生快要有大轉變,要結婚了,另外使用藍色時,就會聯想到畢卡索的「藍色時期」,是我最喜愛他的部分。

1997年的「嗨,愛玲」系列,有一組是用很粗的蕾絲編的,裡面用織花、條紋的裡子來做、所以你能想像那個質感很有意思,上面又是大的蕾絲,又是條紋做的一件旗袍,還有用塔夫塔和大朵花繡布拼接的圍裡式禮服,是自京都旅行回來所做,都有亦中亦西的情調。

原則上我覺得古、今mix的方法有點像做菜,有時做得好吃,有時不好吃,有些人喜歡抹些奶油,有些人不喜歡,其實古今是貫穿的。所以如果你問我說為什麼妳動的、靜的元素都這樣喜歡、那樣也喜歡,實在也是你不可能永遠都是動的,或永遠都是靜的,所以人總是動即思靜、靜即思動,像我一旦要靜,就要靜得四下無人。譬如我住在陽明山那麼高的山,可是我一旦跳躍到台北市,進入辦公室中,就進入作戰狀態,一分鐘都停不下來。

Q:其實妳是矛盾的嗎?

A:矛盾對我而言每天都存在,包括我的工作形式,我每天都處於矛盾的拉鋸中。前幾年我看到松下幸之助的一段話,他說,「人生不是充滿了玫瑰花的途徑,每天都是戰鬥。」這句話完全符合我的心情。每天都是戰鬥,時機的、數字的、設計的戰鬥或製造工業上的戰鬥、人事經營的戰鬥等等,外人很難看得出。但是也不是需要被完全看到的,最後他們最重要的是看見美麗的服裝或設計。

早期在開創之初,業務人員會跟我報告,哪些貨賣得好,哪些賣得差,尤其是在我自己面前,討論設計之得失時更是十分不平衡,這是經營與設計世界的拉鋸。

Q:為什麼不找人幫妳經營?

A:我嘗試這樣做過,但是來過兩位被我同仁開除了,哈!所以這幾年我姊姊回來對我精神上有很大的幫助,我要執行某些任務,她一定是第一個支持的,否則你提出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沒有人支持你,過程會十分複雜。

錯誤和矛盾每天都在發生,到現在都沒有停止,不過經過了十多年,現在我已經可以把屬於自己的心情,和屬於市場上需要經營的生意經分開,我想這也是很多設計師面臨的問題。設計是我天生細胞中會的東西,但經營是我每天都在學習與改進的。

Q:妳的作息聽說十分特別?

A:我大都在中午以後才到辦公室,晚上通常是天亮了才睡,十多年來,所有的設計稿幾乎都是深夜裡在床上畫完的。如果早點出門,時間閒點兒,有時候會停車在天母舊家巷口的「茉莉漢堡」吃brunch(早午餐合併),我以前幾乎每天在那邊吃,吃了五年。那個老闆是席伯伯,因為我們熟,他會特別把材料用我喜歡的方式重新做,所以我現在喝的奶茶是用牛奶煮的,還有我會請他把熱狗和洋蔥一起炒,所以我在那邊吃的就是自己發明的食物。

知識與美味同行,遠見請客西堤

為什麼講到茉莉漢堡,其實還有個很有趣的原因,因為我是在所謂洋派的家庭長大,所以外人才會覺得我似乎有些什麼不同,也就是所謂的熱情,我也不覺得我很熱情,別人這麼說。

我骨子裡可能就是中國人,賴不掉,但我不喜歡太規矩表達,大概因為西方的東西我覺得太熟悉。

我的父親任職警界,和我媽一樣都曾住過上海,在台灣結的婚,但是兩人有著非常不相同的性情,因為我父親生長在嚴謹的環境,不可能過太活躍的生活,而我媽則是自由派,到現在還是非常美式,且極有自己的人生觀,不隨波逐流。

父母那種既嚴格又開明帶我們長大的方式,讓我雖然有一點調皮搗蛋,但還是沒有走上所謂的歧路。所以發展出來的生活方式就是讀書時代常在家開party、跳舞,請同學到家裡玩,我媽都可以接受。而我爸喜歡平劇,截然兩個世界,相差甚遠。

我們小時候最大的抗爭就是我和媽媽要聽貓王的歌,我爸爸每日必聽平劇,但音響只有一套,所以我們就要排好時間表,幾點聽我媽媽的,幾點聽我爸爸平劇的唱片,我自己也有我自己小鬼的唱片,基本上是很開明的。這就是為什麼我自小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細胞,因為我媽保護,所以沒有被打壓。那時女中管得很嚴,還要我爸媽去過。

爸爸則是完全不能接受,我媽覺得那其實是她的錯,她認為我應該讀美國學校,讀其他學校會讓我很痛苦。我那麼小,她就有這樣的瞭解,可能因為我是她最愛的女兒吧。

在南部幼年的成長,是很棒的過程,幾乎沒有憂慮的一天,成長期我亦不覺得漂亮的物質會把我吞沒,有時候這對某些人是很大的困擾,我想我可以有基本的balance(平衡),這樣的平衡建立在十分鄉下的南台灣世界。

Q:如此好動的妳,十幾歲開始學國畫?

A:看來一個靜態一個動態,但我覺得本質相去不遠。音樂、藝術、舞蹈對我來說一樣,是貫穿的。

我自小習畫,是自願的,不是被我媽強迫的,她沒有強迫過我任何事。如果自己試過覺得不靈,我就不喜歡。芭蕾舞是這樣,我覺得不對勁就不想跳,彈鋼琴也是,到畫畫時我卻覺得得心應手。

我想自己找位老師入門畫畫時,第一個要求就是不要畫國畫,結果陰錯陽差還是進入國畫的世界。本來有好幾個畫家我都想學,我媽就很審慎地調查,後來是意外在好望角畫廊看到歐老師的作品。

那時到好望角畫廊,歐老師的畫正在裱褙,母親問那個老闆,這畫畫得如此地好,他說,這是鼎鼎大名的歐豪年教授,我就跟媽媽說我想跟他學,心甘情願入了中國水墨畫的世界,一畫畫了八年。讀書時代都在畫。在歐老師那邊得到最大啟蒙,即是對毛筆與用色的大學問。

「破」的美感

我畫稿子還是喜歡用毛筆,那是比較正式的,不用什麼麥克筆,不太習慣,小草稿當然是用黑色簽字筆畫。我用大中小號的山馬筆畫所有的東西,歐老師的門派是嶺南,嶺南最擅長用的筆就是山馬筆。山馬筆畫上去會有破的線條紋,美感就在那裡,可是破也不能太破,太破的話顏色不對,好像太撕裂了,可是如果太完美太密,像羊毫那樣畫下去太軟蜜,沒有破的美感。破的美感帶有留白,在中國繪畫是很重要的。

真正美的東西是帶點不完美的,真的完美到一個程度,工匠感會出來。帶有殘缺的美感,是詩意的,而且像悲的文章或詩句,才讓你印象深刻,我想這個哲學是貫穿全部的。所以為什麼我時時刻刻要衝出來跑到西方的世界,東方世界難免陰沈,互撞之後或可見神奇。

Q:妳的作品為什麼那麼多晶亮的東西?

A:我對晶晶亮亮東西的喜愛其實在學生時代就很明顯,這是流行現象,不光我個人喜愛。那種亮晶晶的珠珠手工或色澤,色彩分析和流行色的研發五年前都有各種色彩學報告,世紀末的顏色就是礦石的顏色,因為人類極度發展後需要最自然的顏色,就是礦石的顏色,包括金、銀、銅、鐵。

鐵因為前幾年解構,還有後現代的時候鐵用得很多,我之前的店面就用大量的鐵件。1991年我的店叫「蝴蝶的夢」,是因為我去了兩趟巴塞隆納旅行回來,看了高帝(Godi)的建築作品,極度仰慕。

Q:之後呢?

A:這個時間跨越很長,不停地在變,我想在1995年就比較明顯,在「自由時間」的系列中,很多事都在徘徊。感情、事業的抉擇,都在徘徊,「自由時間」的意思是,我一直以為我很自由,其實當年決定要成立一家公司時,我即失去真自由了。

再者是我在徘徊要不要進入婚姻的世界,好像有一點被督促、不能再賴皮的味道,所以在自由時期時出現一些較新的材質。

那時的設計就有很多舖棉,做成大衣、洋裝,較有太空感,基本上是從較古典轉向較現代,但其實我還是比較偏向古典派,因為我的家庭和圍繞著我的事物使然,但我的性格基本上一直在變,我覺得現在、此刻是最重要的。

後半段的發展比較跟著我的心情走,每一階段都是一段故事。因為若沒有故事的醞釀或思想的引發,很難把流行語彙貫穿在一起,因為每一季流行的語言太多,如果沒有中心思想很容易不見了。

所以有時是腦子裡浮出了一個印象,比如說1999年的作品,我稱為「布宜諾斯艾利斯」每個人見到我就說,「Isabelle,最近去了阿根廷?」我說,沒有。我要做什麼並不是人一定到那邊,只要有感覺。所以「布宜諾斯艾利斯」,即是在那季之前的一個深夜,看了一部電影「探戈俱樂部」引發的。

這部電影是描寫兩男的一女的三角戀情,那是發生在阿根廷,差不多六○、七○年代左右的故事,三個人一個是鋼琴師、一個是作曲家、一個是跳探戈的舞蹈家,他們是死黨又是情敵。其中有一段就是他們分開二十年,大戰後重逢,再見面就談到二十年前就是五○年代他們看過最經典、印象最深刻的探戈表演。碰一聲,就把畫面放出來,然後我們就看到差不多有二十對左右男女的腳。

男人的鞋都很亮,亮到好像閃電一樣,女人的鞋很尖。但鏡頭只拍到腳,拍到跳探戈的舞,女人的裙襬有魚尾的、兩層的、分開的、傘狀的,幾十種變化,任何你想像的都有,打各種褶的,哇,我覺得好美。差不多定格這樣拍,這樣動、動、動,幾乎有六分鐘,都沒有別的畫面,那個腳看起來都只有十七歲、十六歲,每一舞步都是完美精準,但鏡頭跳上來卻令你驚訝,因為你發現跳舞的竟然都是七十歲左右、白髮的老先生、老太太。

就像中國的平劇,因為探戈是阿根廷的藝術、國粹,平劇是中國國粹,所以那種感動很雷同,我甚至沒有用平劇來做比較大型的發想,可是這個畫面剎那間就讓我有感覺,而且它跟fashion 可以串連在一起。所以1999年春夏,大家還覺得很奇怪,因為那時正大吹極簡風,我沒有追尋極簡,我感覺不適合,極簡對我並沒有那麼大的吸引力,所以我要做真正拿手的語彙。

這幾年在流行語言的訴說上,是很跳躍的。跳躍的同時,就是讓自由的本質宣洩出來。

快樂的愛情才能持久

Q:妳如何看兩性關係?年紀不一樣,有沒有不同看法?

A:我覺得愛情要建立在快樂上,其他免談。

Q:怎麼有這樣的結論?

A:因為我經過反省期,時間差不多兩年左右,那時我就知道原來愛和結婚不成等號。我當然知道某種愛可以是一輩子的,但我徹底不覺得愛都是一輩子的。愛的本質是種心靈的愛與感受,可是朝夕相處的愛情,會磨光。

對感情的看法,第一個就是我剛剛講的,快樂的基本態度,沒有這種共鳴我就很存疑了。當然現在的我很瞭解,快樂的愛是愛,傷痛的愛也是愛,只是我不喜歡傷痛的愛。男女的愛要盡量接近平等,它永遠不平等,可是要盡量接近。一旦過度不平等不可能會有很好的愛情。

所謂的棋逢對手,兩個人必須強力吸引,如果每天都有很多人來追你、來愛你,可是都沒有感覺,他愛你是他家的事。所以我覺得愛情是建立在兩個人共同的撞擊上,如果愛只是單方發展,我不覺得那叫愛情,人生不能沒有愛情,但到了某個時期,愛是不可追求的事物,千萬不要去追求,也不要去渴望,就是回歸到所謂的自然,愛一旦是被布置、被安排,就不是真愛了。

Q:談談妳所謂愛的快樂是什麼感覺?

A:快樂的愛其實每個有過的人感覺都一樣吧!當心中有愛,醒來很快樂,上班很快樂,吃東西很快樂,每分每秒都快樂。

Q:快樂的愛能持久嗎?

A:天下沒有一樣東西持久的。

Q:什麼是傷痛的感情?

A:傷痛的感情每個人都會發生,大部分都是因為成長過程差異太大,結合時就會發現實際上有困難,最傷痛的愛是你在最愛一個人時卻要分開。

Q:在一起為何有傷痛?

A:因為人生觀有很大的差距,你要往這走,另外一個要往那走。他理想在那,你理想世界在這邊,如何走在一起?你要為他把自己撕裂,扯成一半,甚或要放棄原來的自己,再加上太多陰錯陽差和誤解,所以人其實到最後還是自私,都不願把自己撕裂,化成煙終生廝守。

Q:什麼是勢均力敵?

A:棋逢對手是自己的感受,每個人有碰到棋逢對手時的那個剎那,你會知道。有種感情是你碰到他的剎那就知道完蛋了。棋逢對手有點像……

Q:一見鍾情。

A:對,但我不喜歡講這個詞,因為被說得太氾濫了,事實上絕對是這樣。

順其自然的生命觀

Q:講講妳健康的挫折。

A:我是個生病中長大的小孩,小學時就常住院,前後共動過三次手術。

Q:這麼小就動大手術?

A:嗯,小學五年級就曾大病一場,之後是前幾年動了一次大刀,幸運的是遇見一位真正仁心仁術的榮總趙主任,他的耐心和愛,把我從幾乎不可挽回的生命帶回來,直到現在我依然依賴他的鼓勵和治療,他並要我絕不可放下所做的工作和事業,他會永遠照顧我。很難形容對他的感恩!

從來我都以為,身體再大的折磨也不抵心靈的痛楚,大概亦因自小父母親就從來沒讓我因身體不健康而感到任何委屈,讓我的痛降到最低,在精神上,我是完全富足的。

儘管如此,我仍不覺得我需要分分秒秒擔憂健康,大吃補品,每天量血壓,研究人類生命到底能有多長。我喜歡自然普通的東西,做我能做到的,過我當時想過的日子,因為每個階段會想過不同的生活,人生只有一次。

我不覺得每個人一輩子就是一種人,你現在看到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我,不可能。真正的我當年決定在迪化街開始服裝時已經放下,若沒有放下真正的我,我走不過來,你能從善如流,不要隨波逐流!

Q:妳的生命觀是什麼?

A:順其自然吧,而且人定不勝天。

電影是創意來源

Q:我相信妳很多的創意來源是來自電影,因為妳是一個綜合藝術者?

A:電影被我用來用去,已經用到快可以自己拍電影了。其實1992年我在高廬辦一個劇場形態的設計,那時候就有電影和劇場的影像在腦海之中浮現。這幾年裡,也經常在設計或發表會場中見到和電影有關的發想。

像「布宜諾斯艾利斯」,就是從那部電影中感到震撼後的設計。今年春夏我打算拍部實驗電影,現已由一位女性攝影師掌鏡拍攝中,會在fashion show時播出,就是fashion和電影的結合。

Q:妳比較喜歡看哪一類電影?或哪一國的電影?

A:這幾年全部看歐洲片,可是我最近看了李安的「臥虎藏龍」,相當棒。有一年因為做金馬獎評審,我看了二十部台灣、香港、中國的電影,讓我的抗體達到極致,所以我極少看台灣的電影,講起來有點抱歉。

Q:最喜歡的歐洲導演?

A:五、六年前,「鋼琴師和她的情人」(Piano)的澳洲籍女導演珍康萍是我首推最愛,在我看完此片後,回到家中已是深深的夜,我仍禁不住心中的澎湃,拿起桌上早已乾涸的毛筆,畫了一張水墨,即是那座鋼琴無聲地矗立在海灘上的畫面!!這同時寫了一封致此導演的信,一封至今尚未投遞出的信!

另外,前年出品的新銳巴西籍導演的「中央車站」更是絕作一篇,動人心弦!此生讓我看見一位不但平凡且接近 醜的面貌的女演員,幾乎是無視於鏡頭存在般的表演,自然本身極為動人!而這位導演的布陳創新卻仍古典真情,在片子結束後,我想站起來為他們用力鼓掌,此時我已熱淚盈眶!!

每年的坎城、金球獎、奧斯卡,我也略知戰況,當然金馬獎是台灣電影指標,我也十分關心!!

Q:這都是創意來源?

A:對別人是娛樂,對我是精神糧食,好電影像藝術品,震撼我心!在電影中,經過許多天才的眼裡,讓我們可以看見這一生可能都無法觸及的世界。創意來源我把它附會成「布宜諾斯艾利斯」,比較能直接表達那季的主題。

Q:不過很多創意和生命經驗是電影不能為你豐富的。

A:真正生活發生的啟示是屬於自己的,電影卻既真實又虛幻,並不相同。

和Party長大的她

Q:為什麼那麼喜歡party?只吃飯聊天算party嗎?

A:幾個朋友吃個有創意的晚飯,也可以是場party。今年跨年除夕夜於陽明山的party則是比較大工程的娛樂行動,有幾百個朋友參加,但真的得休息好幾天。

party最好的是和真正喜歡的朋友一起,也不需要太豪華。

為什麼我喜歡party?party在歐洲、在美國是文化,是生活的一部分,但不一定是像大家想像的那麼豪華,我覺得真正的party要跟喜歡的朋友一起,那種感覺真的很好。

社交party,一個月可以一次,多了不行,會痛苦,因為要跟不認識的人有某種友誼的態度,你有時候就不希望跟任何人說話,但跟朋友的party,可以開心地放肆一點。

Q:party完會很傷感嗎?

A:一般party完當然不會,但fashion秀結束會有些傷感,因為每年有兩場發表會並結合party,工程不小,幾次在後台,當最後一位模特兒出場後,我也分不清是太辛苦還是太快樂,而哭了,感謝上帝讓我又走過一次這布滿荊棘的玫瑰花徑。(王一芝、林婉蓉、陳玉箴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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