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華爾街日報十月二十七日刊出對蔣經國總統的專訪,撰稿記者強調,「這是他一年來首次接受外國新聞界訪問」。聯合報記者周玉蔻小姐十月三十一日在民生報「民生論壇」上發表感想說:「這「外國」兩字其實也是多餘,本國新聞界從未獲准單獨訪問過蔣總統。」
周小姐的感喟,大概頗能代表國內新聞界共同的心情。筆者個人在台灣作記者時,即曾向黨政新聞聯繫機構發過「牢騷」:「全世界國家的記者,大概都訪問過蔣總統了,如果還有那個國家記者沒輪到過,那就是中華民國記者。」
不能由外國記者代勞
其實,若是就新聞論新聞,外國新聞界發表訪問蔣總統談話的同一天,行政院新聞局也會把談話內容向國內新聞界發佈,本國讀者漏不了。甚至有些問題,台灣的記者反而不好提,有外國同業代勞,也未嘗不好。但是,這有兩點值得討論:
第一、國家元首是由人民選舉產生(不管是直接選舉還是間接選舉),向人民負責,其施政方針內容應經常向民眾解釋,接受民眾質疑,並尋求瞭解民眾意見;而新聞界在政府和人民間的媒介角色,早為民主國家所共同肯定,所以一國元首只接受外國記者訪問而不與或少與本國記者接觸,總不是正常的現象。
第二、雖然元首接受外國新聞界訪問,說的也是國家的大政方針,但是國家施政經緯萬端,外國記者偶而的訪談多半掛一漏萬,何況外人和國人所關切的問題、角度,都不會盡同。
基於這種認識,我們期盼蔣總統能多找機會會晤本國新聞記者。尤其年來政府大力推行民主開放,蔣總統可藉此為今後政府和新聞界的關係,樹立一個標準和榜樣。再者,國家在求新求變的過程中,社會不免失調,人心不免迷惘,蔣總統若能透過新聞界,對國家政策多所闡釋,使國人能清楚知道未來要走的路,相信必能大有益於國家的安定、團結和加速現代化。
傳播媒介和政府的關係究應如何?一直是傳播學者所研究探索的問題,迄無定論。不過在民主國家實驗的結果,似乎以「對等」而又「合作」的方式較為理想。
建立合作對等的關係
以言「對等」。新聞界最可貴之處在於獨立而公正的報導事實,評論是非。沒有這一點,新聞界即失去存在的價值,也不能發揮其應有的功能。但是舉世各國的政府,無論是極權國家的政府還是民主國家的政府,無有不想控制或影響新聞界者。而新聞界也極力抗拒,以保持其超然地位,監督政府的施政。經過長期努力,新聞界乃在行政、立法和司法之外,形成「第四權力」。如果新聞界臣屬於政府而不居於對等地位,自不克臻此。
次言「合作」。政府是為服務人民而設,此所以若服務不好人民可經由選舉而變更政府的道理。而新聞界也在服務社會,這是讀者「知的權利」的理論基礎。既然政府和傳播媒介服務公眾的目標一致,彼此自有共同努力之處。
於是,「宣導政令」是新聞界無可逃避之職責,因為民眾需要知道政府想做什麼,做了什麼。政府做得不對、不好,新聞界可以提出批評;但是政府有困難,新聞界也要代為說明、解釋。新聞界若一意自鳴清高,對政府永遠持批判態度,那既非獨立,也非對等,而是對服務公眾的失職。
如果「對等」而「合作」的方式較能為大家所接受,則美國總統和新聞界的關係,可能是這一「理論」的其體實踐。
美國第一任總統華盛頓因為渴望瞭解民意,幾乎訂閱了當時所有的報紙。第三任總統傑佛遜,民主信仰極深,他對新聞自由的貢獻是舉世皆知的。克利夫蘭總統在白宮設了新聞秘書。
到了小羅斯福總統的「爐邊閒話」,白宮記者會的雛形已成。六十年代初期甘迺迪入主白宮,記者會由電視向全國轉播,總統現場答復記者提出的問題。這種形式的記者會,國家元首一方面肯定了新聞界「第四權力」的功能和地位,一方面也以政策直接訴諸選民。時至今日,白宮記者會已成為美國政治運作的重要環節,是憲法規定之外的政治體制。
和蔣總統晤談的經驗
我國因為文化背景不同,歷史發展的方向不同,國家元首和新聞界迄未建立適當的關係。先總統 蔣公的歷史地位和大家長式的威嚴,固然使記者無從接近,就是平和謙遜的嚴前總統,也極少與新聞界接觸。蔣總統經國是一個很平民化的人,過去經常深入鄉里訪問,但是與新聞界對答、發表意見,似乎還沒有過。
不過經國先生並不排斥新聞界,願意聽取新聞記者的意見,筆者個人就有這樣的經驗。
民國六十二年十月,筆者以聯合報記者的身份訪問東南亞,回來後在報紙上寫了幾篇報導。根據海外人士反映,針對國內社會情況,很坦白認真的提出一些建議。那時經國先生擔任行政院院長,正努力塑造一個大有為的政府。
十月下旬的某一天,他約筆者在他辦公室見面,希望能把「沒有在報紙上發表的意見」,統統告訴他。在三十五分鐘的談話裡,經國先生沈靜的聽著,偶而也表示點意見。
民國六十四年,筆者有機會訪問歐美兩個月,基於一個新聞記者的責任,回來後也在報紙上寫了一些觀感。八月的某一天,再應邀到蔣院長辦公室,和經國先生談了將近一小時。這次筆者還準備了一份書面意見,包括海外人士對他退休後權力承傳的看法。
這兩次晤談,都是經國先生主動邀約,是一位行政首長「勤求民隱」的方式之一,不是接受訪問發表政策意見,與一般民主國家首長和記者的交往並不一樣。
可以用漸進方式
今天由蔣總統為國家元首和新聞界的關係建立一個典範,是最恰當不過的。因為第一、朝野上下正努力推動民主改革,很多觀念需要溝通,很多行為模式需要塑造,新聞界實在應該也可以多盡一點責任。第二、經國先生待人平易懇切,講話有說服力,能為新聞界普遍接受。
當然,讓蔣總統和國內新聞界接觸,主管當局恐怕不能不有一些考慮,譬如:
採訪問答方式:國內新聞界對政府首長向極尊重,尤其對國家元首,不可能提出一些不禮貌的或不易答復的問題。初期不妨把話題限定在某一範圍內,以求建立規範,增進互信,以後再逐漸開放擴展。
宣傳效果:我國在國際上處境困難,且常遭誤解,主管機關重視國際宣傳,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元首和國內外新聞界接觸,可併行不悖。蔣總統曾告訴時代雜誌,蔣家人絕不會繼掌政權;曾告訴華盛頓郵報,台灣地區將解除戒嚴,像這麼重大的消息,即使先由國內媒體報導,外國傳播界還是要轉發的。
蔣總統體力負擔:蔣總統患糖尿病,最近且以輪椅代步,都是官方證實了的事,海內外同胞咸表關切。在目前的情形下,是否宜於舉行記者招待會等等,自應依實際狀況斟酌。不過總統和記者的接觸,不必定期,不必拘於形式,也不必一定要有多大的規模,甚至在初期,象徵意義也許大於實質意義。
總之,元首和新聞界的關係是國家,尤其是民主國家政治運作很重要的一個環節,非關新聞界一行一業的利益或記者工作上的虛榮,大家應該想一想,盡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