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在您一年任內，您本身、美國公共衛生學會(American Public Health Association，以下簡稱美國公衛學會)及衛生人員，曾經由何種途徑以對抗菸草工業危害民眾健康？
答：由於我本人是律師，且主要工作之一是分析世界各國抗菸立法發展，因此我認為立法是其他各種抗菸方式的基礎，特別是在衛生教育上。如果能結合立法與衛生教育，兩者相輔相成，勢必為一強而有力的抗菸做法。
至於美國公衛學會在抗菸方面的工作，可說起源很早，上任會長弗傑(Dr. William Foege)更開始從事抗菸長程計畫，會內經費有限即撥款雇用全職人員專門負責抗菸工作，同時經由美國公衛學會在各州會員的努力，說服國會議員、各州州議員，完成許多禁菸立法工作。
此外，美國公共衛生人員已經由三種途徑從事抗菸運動：(一)積極推行衛生教育；(二)努力爭取各州州議員以立法支持，通過「禁止在公眾與工作場所吸菸」；(三)設立戒菸門診(Smoking Cessation Clinic)以助癮君子戒菸。且另在產前門診內教育孕婦不要吸菸。
值得一提的是，肺癌已躍居今日美國女性罹患的癌症第一位，許多女性雜誌仍刊登香菸廣告，而甚少文章提及香菸危害健康。令人驚異的是全美行銷量最大的女性雜誌「好家政」(Good Housekeeping)卻參與抗菸運動，堅持反對刊登任何香菸廣告。
問：目前有沒有那些國家以立法禁止雜誌刊登香菸廣告？
菸草公司阻力大
答：在北歐國家有這種法律，但在美國只有立法禁止電視、收音機播出香菸廣告，因此菸草公司每年花二十億美元廣告費進軍報章、雜誌及路邊廣告。尤其以路邊廣告對青少年危害深重。目前美國國會已提出一議案將討論全面禁止各種香菸廣告，菸商都爭議「不能剝奪自由發言權」，許多律師(包括我)已挺身疾呼：自由發言權不能越及致命商品。
問：貴國在抗菸過程中曾遭遇何種阻力？您認為在開發中國家應以何種方式防止抽菸泛濫？
答：美國抗菸最大阻力來自菸草公司，因他們每年要設法增加兩百至兩百五十萬的抽菸新血，以取代一百萬戒菸者與一百五十萬去世的抽菸者。顯然地，這些抽菸新血主要是青少年，因此防止青少年抽菸是刻不容緩的事。近年菸草公司又以婦女為目標，並嚴重威脅開發中國家，尤其是尚未以立法禁菸的國家之婦女健康。因此，我建議開發中國家在本國早日以種植高營養農作物來取代菸草。
另一大阻力是「經濟利益」。不論政府、民間都不願放棄稅收或賺錢機會，所以這阻力至今尚難突破，端賴政府當局的遠見與魄力。
問：我們想澄清一下，您是否建議開發中國家以組織力量向美國菸草公司或菸農示威，要求菸農換植營養作物？
答：這做法可事先與美國食品藥物行政局(FDA)商量，曾有一個極重視民眾福利的國家，以種植玉米代替菸草，且玉米油在各處需要量很大，因此我就問美國菸農：「何不換植玉米？」他們說：「問題在無足夠資金買玉米製油機。」
問：美國是如此富裕的國家，怎麼會買不起玉米製油機呢？美國政府難道不能資助菸農買農機以換植其他作物嗎？
答：你們說得很好，美國是一個換植其他作物的理想地方，因我們有極好的冷凍運輸系統，但癥結在菸草公司遊說團勢力太龐大，且與不少南方政客、富裕菸農和菸商相勾結。
立法教育雙管齊下
問：據您所述，立法禁菸是最佳防杜菸害途徑，是否能再詮釋一下？
答：立法必須與衛生教育雙管齊下，因立法禁菸在美國仍勢單力薄，且約六七%的戒菸者是經教育宣導而戒煙，我認為目前對美國與開發中國家最有效的抗菸策略是：(一)及早立法禁止所有香菸廣告活動；(二)大大提高香菸售價與稅額，最好是一包菸相當於一瓶名酒的價錢。
問：美國為何只有廣播、電視台禁播香菸廣告，而未擴及至印刷品？
答：這與當初立法背景因素有關，廣播系統禁播香菸廣告，是因一位年輕律師努力與聯邦政府通訊委員會協商，要求政府提供給衛生教育單位播映拒菸廣告之均等機會，但自推出許多精心設計的戒菸廣告後，導致菸商收益急劇下降，菸商一看大勢不妙，就只好同意廣播系統禁播香菸廣告，以免不可收拾。
問：在抗菸聲潮中，您認為醫生應扮演何種角色？
答：過去醫生在這方面做得不夠，其實醫生應可擔負許多角色：(一)積極鼓勵病人早點戒菸，且該勸到他真正戒癮為止；(二)醫生本人絕不抽菸，以做示範；(三)在醫療場所中輔導設立禁菸規則，以免體弱病人再受菸害。
問：您是否贊成菸草工業應減少香菸中有毒物質(如尼古丁)的濃度，以減少對健康的危害？
答：這方面有兩種不同意見，一為澳洲的格雷博士(Dr. Nigel Gray)曾做研究指出，低尼古丁量的香菸危害健康程度較少；但另一些人士認為「絕無安全香菸」，且不同意讓人們錯認為低尼古丁即無危害。
目前許多國家已漸漸立法規定降低菸中尼古丁含量，只是現階段尚未能完全取締製造香菸，我認為立法降低菸中有害物質實有必要，但更要考慮菸商爭相刊登低尼古丁香菸廣告的反效果。
北歐國家禁菸最成功
問：若政府不主動抗菸，而任由少數民間團體孤軍奮鬥，您認為這些民間抗菸團體可運用那些資源與支援，以提高禁菸效益？
答：以消費者組織支持抗菸運動是一種非常重要而有效的做法。因為即使政府有抗菸做法，民眾大多認同消費者機構的道義精神，所以在美國許多成功抗菸運動，是透過消費者組織來完成的。
例如禁止工作場所吸菸，在一九八二年時僅挪威與東歐社會主義國家有此做法，在美國卻因工會與藍領階層而阻礙重重，可是一經各大城市民眾響應後，即造成一種趨勢，旋而在加州就有六十四個地區設此禁菸法。至於民間抗菸團體可運用的資源包括：(一)個人捐助；(二)保險公司捐助；(三)任何有益於大眾消費產品的廠商之捐助。
問：許多北歐國家在禁菸努力上成就非凡，在您看來，目前世上那幾國禁菸最成功？
答：你們說得很對，北歐的芬蘭、挪威、瑞典與冰島做得很好，但丹麥做得還不夠好。
問：為什麼這些國家能如此成功？
答：首先是政府衛生首長的決心與魄力，他們勇於說服國會議員、財經官員全盤配合，絕不妥協罷休。如芬蘭衛生專家發現他們嬰兒死亡率雖低，但成人死亡率相當高，研究結果與抽菸有關，所以全力通過當時最繁複且極具前瞻性的禁菸法，成為世上第一個全面立法禁菸的國家，其他北歐國也跟看群起仿效。
問：如何培育衛生法人才？可否請您以過去的經驗說明一下？
答：培育衛生法人才需逐步長期努力。以我的經驗來說，當碰到一個問題就全然投入，明瞭它、分析它，然後運用所有支援以求取改善。比如說，我第一個工作是研究紐約州精神醫院住院法，接著研究水的氟化，然後是墮胎合法問題，在每個問題中，我都讓自己對各細節瞭如指掌，同時由教書、研究及政治活動等其他途徑中檢視自己努力後的影響。因公共衛生牽涉的領域很廣，衛生法人才除教育外更需多方涉獵。當然我在衛生法的許多貢獻是得助於我先生從旁啟示、協助。
問：製訂衛生法規過程中，如何讓民眾對這些法規更瞭解？又如何融合他們的意見和專家的看法？
答：透過教育和組織力量可讓民眾對衛生法規更明瞭。在教育上，整個立法過程中應公開讓民眾參與，而非僅是最後市頭程序中公告民眾；民眾必須有組織、有計畫地抒達他們的意見，如發揮消費者組織力量、在報章、雜誌撰文，或洽廣播電視台，或舉辦演講座談。
建立社會正義網
問：公共衛生專家在爭取財源時，常與一些貪圖己利的團體相衝突，您認為衛生專家應如何引導更有效、更成功的社會正義？
答：可從三方面來努力：(一)建立社會正義網，集合不同專家、團體共同研討問題，如一九六０年代的美國墮胎法是透過醫生、律師、社會學家、心理學家、婦女、教師、女記者等群策群力完成，尤其女記者貢獻相當大；(二)整合基礎科學和社會科學研究結果，提供事實根據及解析理由(如說明不合法墮胎導致三分之一母親慘死)，讓民眾充份瞭解，以採取合宜伸張正義行動；(三)透過政治管道達成社會正義，如我們可公選一個關心社會正義與民眾健康的代表，在政策決定過程中從旁推動。
問：您認為如何以法律方式改進醫生「誤醫」(medical malpratice)？
答：在誤醫的訴訟案中主要多因醫生疏忽，然而並非每一種不幸的醫治結果都是由疏忽導致，尤其醫治過程本身就多少有危險性。在美國，保險公司基於營利，想減少許多誤醫訴訟，但另方面律師即可藉此牟利，所以美國的誤醫處理方式很不平等。
加拿大在這方面就好得多，誤醫訴訟案件沒美國那麼多，也有很公平的保險賠償方式。我個人認為澳洲、紐西蘭兩國的做法最理想，他們有「醫療行為中不幸結果的無誤賠償制度」，使病人得到合理賠償，又不造成醫生畏縮不前。其實紐約州在十年前曾組委員會研究誤醫行為，也建議過類似做法，我想美國有一天會建立這種無誤賠償制度。
問：誤醫評審委員在許多國家多由醫生組成，往往偏向醫生而不顧病人家屬陳情，美國誤醫評審委員是否也是多由醫生擔任？
答：以前是如此，現在美國許多州建立多重辯白管道，讓主持正義者可隨時提供證據。
問：在解決當前衛生問題上，不但要顧及傳統的環境衛生、預防注射，又要面臨許多新問題(如老年人口增加、慢性病激增及四處隱伏的意外災害等)，公共衛生雖屬社會正義工作，但要說服決策者增加對公共衛生的投資就非常困難，如雷根總統重視國防、經濟遠甚於疾病預防與控制，請問如何將社會正義理想付諸於實際？
凝聚各方力量
答：如上所述，公共衛生學會必須結合其他有志於伸張社會正義的組織，共同發揮最大影響力，因單就公共衛生人員而言，力量不強，美國公衛學會經常凝集工人、農人、婦女等團體力量，推動各項衛生福利工作，因而影響力相當強大。
舉例來說，我們除了主動遊說議員外，還在做各重大決定前，與政府相關部門一起工作，提供許多寶貴資料，如近年所努力的增加預防注射經費；准許美國疾病管制中心(CDC)建立受傷研究處；為病人減少不必要實驗診斷費立法而舌戰；確保雷根政府今後每年仍願繳付美國對世界衛生組織的全部會費，以及為愛滋症病人立法，保障其隱私權與免受歧視。
為了發揮力量，我們還在國會特殊問題委員會召開前，寫信通知各州公共衛生會員，請他們去影響該州代表與兩位州議員；同時在華府開會時，美國公衛學會負責人與專家學者及各州代表同至華府，會見國會議員，如此一來，這些政治代表為顧及下回選票，就得履行諾言。另外我們也投書報章雜誌，影響民眾，甚至在必要時，於國會中出面作證。
問：開發中國家因資源有限，公共衛生常得不到應有的重視，寧願大批投資在衛生以外的國防、經濟上，您認為如何說服開發中國家決策者兼顧公共衛生投資？
答：我們可理直氣壯地指出：健康的國民能增加一國的經濟成長，改善民眾生活素質，增進大眾彼此和諧，如此人民更願團結一心，支持政府各項建設；在另方面，我們也應提供決策者一些科學數據，說明有多少的經費應花在衛生福利、教育、國民住宅、公共設施上較合宜，讓百姓身心更愉快，社會在融洽中更進步。
問：公共衛生不僅是一種具使命的志業，而且所牽涉的領域相當廣泛，因此在實際作業上常需許多不同專家共同合作，然而我們目前以考試為主導的教育制度，缺乏通識訓練，致使駕於自然與社會科學二者之上的公共衛生，常與此二者的價值觀衝突，今後除了改進教育外，您認為有那些方式可整合不同專業力量，齊心解決疑難？
結合自然與社會科學
答：公共衛生最困難處是在實際作業上。所以一個有心解決問題的衛生首長一定是能匯集不同專家力量的領袖人才。我們由疫苗發展源於自然科學家在生物技術上之突破，延展到世界各地接種天花疫苗的新奇方式，導致今日全球天花絕跡，不難看出結合自然和社會科學，將能解決許多重大疾病問題(包括愛滋症)。
然而每個國家都會遭遇到有效散佈新知、應用新知及發展新知的困難，所以許多努力有賴本行專家洞悉問題，挺身呼籲，指出此一問題即將造成的社會、經濟、政治各面的影響。
如雷根公佈星際戰爭計畫後，美國不少物理學家撰文嚴正指責；又如美國哈佛大學心臟學家勞恩博士(Dr. Lown)與蘇聯心臟研究所主任柴斯福博士(Dr. Chazov)，即因反抗核戰貢獻卓越而贏得去年諾貝爾和平獎，以及近年抗菸工作是基於流行病學家四處呼籲。
問：請您談談美國公衛學會近十年的主要成就？
答：(一)將公共衛生由防治層面擴及醫療保健(此項工作由外子米爾頓．洛義模自一九四八年即看手策畫)；(二)本會在改進醫療保健系統上有許多建樹，如規畫醫療人才培育，確保醫療品質及重視貧民保健等；(三)整合科學與現況。本會內設有兩大委員會：一是以科學為基礎的工作計畫發展委員會，另一為以法律、呼籲為基石的切實行動委員會。前者注重發掘問題，後者以貫徹解決問題為目標；(四)讓不同專家相互聲援；(五)公共衛生學會世界聯盟(World Federation of Public Herlth Associations)秘書長曾指出美國公衛學會對提升開發中國家公共衛生有深遠貢獻。
問：美國公衛學會優點為何？那些地方可供其他國家公衛學會借鏡？
答：美國公衛學會最大優點是有其獨立自主權，不受政府政策所干預，如這幾年雷根當政後大幅度削減健康醫療預算而增加過多的國防預算，但我們仍勇往直前，說該說的話，完成該做的工作。
反觀許多國家的公衛學會沒有獨立自主性，與政府衛生官員粘得太近，以致無法贏得更多自願團體的支持，及其他政府相關部門(如教育部、經濟部、社會福利部、農業機關等)之密切配合。
公衛學會成就大
問：強化公衛學會的重要因素為何？是會長的領導力？還是會內的團隊力量？ 答：我想公衛學會會長的領導力最重要，這位會長不但要有致力於大眾健康福祉的理想，更要有睿智與局超的組織力，能說服政府官員，更能協助推動一些政府不方便做或做不好的事。
問：您認為美國公共衛生界最應優先改進處是那些？與開發中國家相較有何不同？
答：美國公共衛生界應努力於：(一)健全全國醫療保險財務管道，確保每人享有健康保險。尤其目前美國有三千七百萬人沒有任何醫療保險(其中多數為低薪工人)，另有約三千萬美國人的健康保險度很差，所以美國雖有一一%的國民生產毛額花在醫療照顧上，比加拿大全民保險的八．六%還高得多，但仍有約三０%的美國人生病時無法受到妥善醫治。如果有全民醫療保險制度，不但可大大降低醫療費，而且人民能選擇更好的保險福利體系。
(二)發展綜合預防與醫療的基層保健體系，在全國各角落均能提供高水準的保健服務。(三)解決老人醫療問題，尤其是設置長期醫療中心。(四)積極防治精神病、自殺、濫用藥物憂鬱症等現代文明病。(五)推廣衛生教育以遏止因性開放而蔓延的性病與社會問題，如愛滋症等。尤其美國每年有近一百萬早孕少女(teenage Pregnancy)，已造成嚴重的社會問題。
至於開發中國家，初級保健與醫療照顧也是相當重要，其他疾病防治依國情而異，只是老人問題因平均壽命低及家庭、社會照顧長者，問題稍小。
問：美國婦女對公共衛生有何貢獻？
答：美國婦女在公共衛生界中是一股相當大的人力資源，尤其許多醫護事業中，有許多女性參與醫療服務。近年因婦女運動，許多美國婦女擔負起重要角色，包括衛生策畫、衛生行政、醫生等專業，以統計數字來看，一九七二年僅一%的美國醫學院學生為女性，到一九八一年已增至三一．七%，而且全美醫生中約二一．五%為女性。
米爾頓是「上司」
問：美國公共衛生學家常稱羨您與您先生在家庭、事業上均搭配得很好，講問您有何秘訣？
(作者按：每回露絲上課前十分鐘，可見米爾頓幫她抱看一大堆書緩緩走入教室；若米爾頓和任何人聊得興高采烈時，他馬上先喚出他的「甜心」夫人，以分享快樂。)
答：我一時想不起來什麼秘訣，只是在家中，米爾頓是「上司」，我處處尊重他的意見；在事業上，他常導引我該做那些有意義的事，如我當年組織美國醫生、律師、婦女等力量，展開大規模深入探討墮胎法、即是在米爾頓鼓勵下看手嘗試。結婚近五十年來，我感到我倆幾乎每天在一起互助成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