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美國立憲二百周年紀念，美國各地先後有不少慶祝活動，各大學府的蛋頭教授也紛紛舉辦各種學術座談。論者莫不同聲讚揚當年美國開國先賢高瞻遠矚，在短短四個月的立憲會議中，奠定了民主憲政的基礎，也成為二十世紀新興民主國家立憲的範本。
在檢討分析美國立憲傳統之際，很少人注意到美國行憲史上一段禁酒的故事。
一七八七年九月通過的美國憲法，本文不過短短七項條款，確立聯邦制度，並明列三權分立的基本原則。人民的人權保障並未揭示於本文，而是列明於憲法本文以外的所謂「憲法修正案」諸項條文中。
「憲法修正案」，是英文amendment的中譯，嚴格說起來並不正確，因為二百年來先後所增列的二十六條修正案並沒有「修」原有的憲法條款，而是補充原有之不足，使憲法精神可以配合時代的進步，日新又新。憲法修正案一旦通過之後，便成為憲法完整的一部份，它既不替代原有條文，也不是臨時性的。由此意義而言，所謂「修正案」實在應譯為「補充條款」－－這是外行人的看法，想來是不值得專家一哂的。
防止社會被酒精麻痺
美國立憲二百年來以來，前後通過了二十六條憲法修正案－－最新的一案在一九七一爭通過。其中第十八條修正案規定在美國國土上「不准製酒、不准賣酒、不准運酒」－－是當年美國的「三不主義」，也就是著名的禁酒法案。
一九一九年通過的禁酒法案前後實施十三年。到了一九三三年，美國國會在諸種壓力下，通過了第二十一條修正案，廢止原來第十八條的禁酒法令。由於美國憲法修正案具永久性，在當今憲法全文中，第十八條和第二十一條修正案先後並列，成為這個禁酒故事的歷史見證。
一九一九年的禁酒法令是在一批衛道之上經過多年努力，在國會中也經過多年爭辯之後，終於在清教禁慾精神的主導下而通過的。當時衛道者莫不認為，只有倚賴立法，才能防止美國社會在酒精的麻痺下腐化敗壞，當禁酒法令於一九二０年二月在全國實施前夕，頗有不少聖賢傳人－－肯定不是老莊之徒－－欣然宣稱「美國從此進入新時代矣」！
結果，期望中的新時代並沒有來臨。以芝加哥為例，在禁令初行的半年期間，法庭中便累積了五、六百件違禁案件待審。據官方統計，一九三０年一年之中，美國全國各種酒類的消費量竟然達到十億加侖之多；所謂「不准製酒、不准賣酒、不准運酒」的「三不主義」，自然成為笑談了。
在一九二０到三三年的「禁酒時代」，禁者自禁，飲者自飲；美國社會未必便比一九二０年之前少敗壞些，只是偽君子更多了。衛道者所期望的「道德大國」並沒有出現。
黑社會大發利市
在這段期間得利最多的是操縱製酒、賣酒、運酒的黑社會組織。芝加哥黑社會大頭子柯彭(Al Capone)便是在這段期間發跡的－－今年賣座電影之一「The Untouchables」(中譯「鐵面無私」)描運的就是緝酒官和柯彭鬥法的故事。
據估計，一九三０年前後的芝加哥市，地下酒吧達一萬家之多。到一九三二年為止，美國全國先後竟有五百名緝酒執法人員喪命黑社會槍下。當年黑白兩道之爭不可說不烈，但是更普遍的是黑白勾結的現象；難怪有人稱柯彭為芝加哥的地下市長。
至於政府方面，禁酒之後，稅收減少，貧污現象卻大大增多。不但如此，徒然有法令而不能有效執行，乃是以法律為兒戲，司法尊嚴掃地，政府威信蕩然。
又是經過幾年的爭辯，美國國會終於在一九三三年通過第二十一條憲法修正案。(這是唯一真正的「修正」案)，廢除第十八條禁酒法案，結束了美國行憲史上的一般小插曲－－想來舉國上下一定有不少人舉杯為慶的。
這段禁酒的故事是社會學教科書中常舉的例子，用以說明一個簡單的道理：法律，凡與民俗、民意、民情不符者，無效。
這個故事還有一個更積極的意義：顯示即使在一個開放民主的社會中，立法執法的系統不是不會出差錯的；可貴的是憲政體系能發揮其調整機能，糾正一項無效、無意義且不符民情的憲法條文。
要廢舊立新一定會面對阻力，一定會有人呼籲要為維護政府或信和法律尊嚴而保持現狀。其實，徒有法而不能行，所謂政府威信和法律尊嚴都只是「國王的新衣」罷了！
這，可是另一個故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