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收到一封成大醫學生從美國耶魯大學的來信，她說過去在國內曾聽過我兩次演講，也看了我的書《用心聆聽》。當時，對於我所提出醫病關係的看法有些「震撼和感動」。這個暑假她很幸運地獲得到耶魯大學醫學院教學醫院見習的機會，在那兒四個星期後，終於對我的話有更「強烈的體認」。她發現「在那兒醫病之間就像朋友，醫師問診、身體檢查都很仔細，醫師也會把所做的診斷，決定的治療方法和各種治療的選擇向病人詳細解說，一起討論，有如和病人站在同一陣線對抗病魔。」接到這樣的信令我欣慰，心想她開竅了，她確實瞭解我在國內大聲疾呼了十年的訊息。我一方面為國人慶幸，將來國內將增添一位良醫，另一方面心情更覺沉重，因為國內的醫療環境若沒有改變，醫師儘管有正確的理念，制度卻無法配合，個人能產生的作用仍極其有限。
十年前剛回國時，我住的公寓對面正好在蓋新大樓，有個週末在家，望出窗外看到工人在貼外牆磁磚，腳踩的只是一條搭在鷹架上的木板，每貼完一段，他就把木板往旁邊移一格，身上沒有安全索，腳下也沒有安全網之類的設施，我一心佩服他有如特技人員般的平衡技術，但也看得心驚膽跳。第二天上班時，與醫院的同事談到我前一天的事，大概因為國人對這種事早已司空見慣，所以認為我有些大驚小怪。就像這十年來，我一直無法接受國內兩、三分鐘的看診行為，但這是國人習以為常的事，不但醫界姑息，病人還半夜到醫院排隊，目的就是看某位名醫，看一分鐘也心甘情願，健保局更照樣給付。更讓人失望的是，病人愈多、後遺症愈多的醫師，反而申請更多給付、薪水愈多，醫院的績效也愈好。
八掌溪事件，因為有四條活生生、可貴的性命在眾目睽睽之下，眼睜睜地被洪流奪走，才終於引起國人的震驚與憤怒。其實，長久以來國內職安、工安、空安、公安、醫藥安全等預防措施有多少人當真在做。如果用心去統計，國人因疏於防範未然而失去的生命何止四條，只是因為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所以就被遺忘了！
這些年來經濟成長，國人的生活早脫離為溫飽掙扎的層次。但是富裕表象下，國人對生命價值的觀念卻還沒有從溫飽的層次提升。在國人的思維中，預防的觀念仍嚴重缺乏。國人多半認為做了一萬分的防範，卻只為預防萬分之一的失敗機率，等於是浪費。能省則省，萬一出了事情，反正只是相對少數人的歹命。八掌溪的故事很快地從媒體消失了，也許在電視上還會看到直昇機的救難動員迅速而認真的畫面，但是不知有多少人嚴肅的在思考「台灣人的價值」這個課題。(本文作者為和信致癌中心醫院院長)(黃達夫新書《用心聆聽——黃達夫改寫醫病關係》已由天下文化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