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首長』要如何分享權力?」,這不只是國家政治運作上的難題,即便是在具體而微的企業運作中,也很難。
全球知名金融集團花旗集團,在兩年前與旅行家集團(Traveler’s Group)合併後,也是採行「雙執行長制」。
然而,合併不到兩年,擔任花旗執行長長達十七年、在媒體前向來極度低調的李德(J. Reed),卻意外地在日前宣布將要退休。
今年二月底,李德突然發布聲明對媒體表示,他已經「完成」花旗和旅行家集團合併的階段性任務,可以「自由自在」地離開了(felt free to leave)。
李德突如其來的聲明,引起各界對花旗合併後「雙首長制」和內部「文化衝突」問題的揣測。
對於花旗而言,這位帶領花旗走過十幾個年頭、現年六十一歲的老將,本身就是一部花旗近代滄桑史的寫照。
李德帶領花旗度過危機
回顧自一九八四年李德擔任花旗銀行執行長開始,花旗歷經了多次盛衰起伏,其中亦不乏許多戲劇性的轉折。
在李德擔任執行長初期,花旗銀行曾一度瀕臨破產。
八○年代晚期和九○年代初期,花旗由於管理不善和深陷於不良不動產貸款的泥淖,曾經發生嚴重虧損,在災情最慘重的一九九一年,虧損甚至達到四億五千七百萬美元。
當時花旗銀行幾乎被迫出售部分信用卡事業部門,這個部門龐大而獲利極佳。一九九五年,當花旗的經營危機過後,信用卡事業部門一口氣為花旗挹注了十二億美元的獲利,大約是該年花旗總獲利的三分之一。
但是,「敗也蕭何,成也蕭何」。最後力挽狂瀾、帶領花旗走出陰霾、擊退倒閉傳言的人,也是李德。
一九九一年花旗銀行的巨額虧損,使李德成為眾矢之的及輿論圍剿的焦點,不為所動的他,卻仍然堅持留任執行長並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
「我知道問題在哪兒,也知道該如何正確地反應,沒有任何人比我更適合來完成這個工作,」李德信心堅定表示,他是唯一可以將這艘即將傾圮的巨輪扶正的人。
幾年間,花旗積極削減過剩人力,出售獲利不佳資產,並且大舉向外借將,引進新的管理團隊,以重塑公司的全球品牌形象。
李德針對當時的管理階層進行改組,網羅各行業的精英,引進一批以年輕而富於經驗的經理人為骨幹的經營團隊,並成為直接向李德負責的國王人馬;此外,即使在最困頓的那幾年,花旗仍極力投資新興市場、擴張據點,使得花旗於一九九六年時已經在九十八個國家有營業據點。
在一連串變革下,發生危機的那幾年,對後來花旗銀行的「信譽」和營運來說,影響似乎不大。
從當時花旗銀行的股價觀察,一九九一年十二月時,花旗每股價格是八.五美元,到了一九九六年四月初則為八十一美元,幾年間股價上漲近十倍。
儘管有人批評花旗股價的上漲,多少與當時花旗斥巨資,以現金在市場上高價買回自家股票有關。
但是這項舉動卻也顯示,花旗銀行擺脫營運危機的復甦力道與坐擁巨額資本與現金的事實。
李德認為「花旗銀行」已像是金融業中的「可口可樂」或「麥當勞」,成為世界性的消費者品牌。
《打造堅實品牌》(Building Strong Brand)一書的作者,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渥克(D. Aaker)教授,則認為花旗銀行在品牌形象的建立方面,已經超越其他的競爭者。
「我不認為其他人有能力複製他們(花旗)的做法,」渥克直言道。
跨業合併擴大通路
花旗銀行在李德致力於往全球化企業方向發展之下,建立了獨到的客戶資料庫和全球的行銷通路。在一九九八年時,花旗銀行已經擁有廣大的全球行銷通路和堅實的客戶群。
但是,全球化的同時,李德也面臨一些來自董事會的批評,認為他忽視了國內的擴張。
花旗的獨到經營,令掌控證券、保險等公司的旅行家集團執行長魏爾(S. Weill)十分心儀,長久以來,他一直尋求與花旗合併。
活躍於華爾街、交際手腕高明、在群眾面前精力充沛的魏爾,遂向李德提出合併的建議,並且讓它實現。
魏爾從「互補性」的角度,不斷嘗試說服李德主導的花旗與旅行家合併。
從通路上來看,花旗有強大的海外銷售系統,旅行家則有完整的國內通路;花旗有極佳的郵件和電話行銷管道,旅行家則擅長人力行銷。
從客戶群的互補性來看,花旗有許多年長而具有影響力的客戶,旅行家的客戶群則多年輕、影響力較小。
從業務上來看,花旗銀行是當時全美最大的銀行,旅行家集團則掌握包括所羅門美邦公司(Salomon Smith Barney Inc.)、旅行家保險公司及商業信用(Commercial Credit)等證券、保險公司,經由有效整合,可以進行跨業販售(cross-selling)。
一九九八年四月六日,花旗銀行終於宣布與旅行家集團合併,成為旗下涵蓋銀行、證券、保險的金融集團,並且由李德和魏爾共同出任董事長兼執行長,兩人合作共治,主導合併後花旗集團的運作。
這樁跨業合併案,相當程度上,也是在美國聯邦準備理事會的默許下才得以順利進行的。
聯準會從寬解釋現在已經廢除、當時限制金融業間跨業經營的「格拉斯— 史蒂格法案」(Glass-Steagall Act),間接促成這個令國際注目的巨大合併案。
雙首長制與文化衝突
這樁合併案在李德眼中是花旗銀行的「轉型合併」(transforming merger)。
「多年來,我一直努力嘗試改善花旗的管理階層和注入活力,」李德說,他認為旅行家集團的強烈動機感和業務能力,將有助於改變花旗的「管理階層基因」(Management DNA)。
然而,這個高互補性、改變基因、可以達到企業經濟規模的世紀合併案,卻仍難避免合併後的流血瘦身。
一九九八年九月十八日,當世人對這樁互補性高而可能不裁一兵一卒的非流血合併案,餘溫猶存之際,花旗集團卻宣布了一項金融界空前的裁員計畫,總計十六萬員工將因此合併案而遭到資遣命運。
除了裁員外,合併後採「雙首長制」的花旗集團,其實一直面臨著不同企業文化間的衝突。
去年八月,平日沈默、遁世的李德在一場對「管理學會」(the Academy of Management)發表的演說中,透露出花旗內部的失調和令人不快的合併後情勢。當時,李德儘管痛苦地盛讚合併的概念,但是還看不出有任何打算離開的跡象。
「人們猜想我會繼續留下來,因為我仍有太多的事情必須要做,」李德說。
但是,李德在這間苦悶小室中的演說,卻道出了兩個首長並存的花旗所面臨的問題,並由《財星》雜誌摘錄如下:
「我們在談的是將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放在一起,也一直努力嘗試讓它可行,我會告訴你們這並不簡單,也不容易,我也不清楚它是否一定能成功。就像人體有時會排斥它所需要的器官,企業體系有時會抗拒可以使體系成功運作的作為。當你將兩種文化放在一起,會遇到所有奇怪的、脫軌的行為,你不清楚讓雙方彼此瞭解,或有共同的目標是否有幫助,或者只是需要時間而已。」
「我會告訴你們,一些將兩個家庭放在一起的文學作品,對我而言,是很有意義的。繼父母的問題,某些小孩抗拒對方的父母和另一些小孩排斥另一方的父母……都是有意義的。旅行家的同仁大喊是他們促成了合併,花旗的人都是一群笨蛋……,花旗的同仁則是被激怒了。魏爾和我都面臨同樣的問題,『我們的小孩』都前所未有的尊重我們,而且以同樣的方式排斥對方的父母,他們可能說:『魏爾不要這樣做,我管李德想什麼?』。」
「(在合併後)你所要做的就是改變……,(然而)人們改變的意願是有限的,而且你對他們的付出似乎和他們改變的意願之間,呈現負相關。我以前相信,只要你付給人們天文數字般的薪水——就像我們現在付的,你的團隊就可以擁有成熟、自足、自信的個人。讓我向你們保證,現在不是這樣的。」
購併後的管理是門藝術
儘管,過去花旗廣為人知、由一群個人精英「自己放手去做」(go-it-alone)的態度,在合併後,面臨跨業銷售的團隊合作整合問題,以及諸如「員工該聽誰的」的管理和企業文化衝突等,連李德都感到棘手的問題。
但是,花旗集團仍然有突出的營運表現。
根據《財星》雜誌最新的二○○○年全美五百大企業排行榜顯示,花旗集團總資產高達七千一百六十九億美元,仍居全美首位。
去年總營收達八百二十億美元,為全美第七大企業的花旗集團,一九九九年獲利九十八億六千七百萬美元,為全美第二位,自一九九八年以來,花旗集團收入增加七.三%,而獲利則成長近七成。
曾經承辦過多起國際大型購併案、熟稔企業合併事務的美國大通亞洲公司副總裁何子明,也不諱言地說:「購併後的整合與管理是一種『art of science』(科學的藝術)。」
歷經諸多波折與變革的花旗集團,在李德退休後,雙執行長時代已然宣告結束。未來將由魏爾這位與李德風格截然不同的華爾街金融大亨總綰兵符、負責掌舵,他將如何帶領花旗集團走入二十一世紀?還有待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