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見USR獎 遠見USR獎 展現永續成果的絕佳舞台!2026USR大學社會責任獎徵件倒數

探親故事入文來

楊孟瑜
user

楊孟瑜

1987-11-01

瀏覽數 13,000+

探親故事入文來
 

本文出自 1987 / 11月號雜誌 第017期遠見雜誌

「考慮又考慮,我覺得非去大陸一趟不可,否則我永遠不能安心工作;見不到叔叔、姑姑也會引為終生遺憾,至於尋根,更是勢在必行,那關係著我要寫的大鄉土,也關係著我要一睹故鄉面貌,憑弔先人遺跡心願的完成。」

--原籍東北,生於北平,現居住在瑞士的作家趙淑俠,以這番話深切的記載下自已赴大陸前的心情。

探親故事入文來

儘管赴大陸探親是最近才成為公開談論的熱門事件,然而熟悉海峽兩岸情形的人幾乎都知道,事實上自一九七二年美國前總統尼克森訪問中國大陸後,在海外就斷斷續續上演著回大陸探親、到香港會親的故事;而近五年來,台灣居民也陸續悄然的投入這不知是悲劇抑或喜劇的演出之中。這些情節,早已若隱若現的在觀察敏銳、感情細膩的作家筆下展現了。

基於對大陸鄉土的魂牽夢縈,以及對大陸人民的關懷憂心,一九七0年代後期,不少旅居國外的文人、學者,或由於外籍身份的便利,或趁著學術交流的關係,紛紛返回大陸。有的是專為探望數十年未見的親人而去,有的則是開會、講學、旅遊之餘,兼顧探親。無論何者,來去大陸一番之後,往往發之為文,寫出類似遊記的抒懷、記感,甚或集結出書,例如侯榕生的「又見北平」,趙淑俠的「故土與家園」等。

此後,歷經八0年代初期莊因的「八千里路雲和月」、程明琤的「海角、天涯、華夏」,還有劉大任的諷喻小說「杜鵑啼血」,直到近四、五年來,台灣年輕一代的作家開始敏銳感受到這時代的脈動,較長一輩的作家也不再只一味寫懷鄉、回顧之作,不約而同的把探親、會親、依親(大陸老人來台依親)的情節化成文字,或以小說,或以散文的方式,呈現出這動盪年代的悲歡離合。

例如朱西甯的中篇小說「黃梁夢」,以一個夢境來鋪陳出老兵返回大陸探望老妻,和從未謀面的兒子、媳婦見面,種種既欣喜又心酸的歷程。青年時期離開大陸的朱西甯,雖然至今尚未有直接探親的經驗,但近年來週遭朋友裡許多有返鄉經歷,源源不絕的資訊,加上自己和大陸親戚近七年的通信,於是朱西甯完成了這部探親之行恍如大夢一場的「黃梁夢」,成為現今台灣作家中,把探親故事寫得豐富完整的少數人之一。

又如聲名日盛的女作家蕭颯所寫,的短篇小說「香港親戚」,則以第二代旁觀者的角度,敘述一個生長於台灣的青年陪同日夜牽掛大陸的老父,到香港會見大陸親戚的故事。這篇小說被文壇人士評為富有時代的抽樣性,而抽樣的人物與性質具備相當大的包容性和震撼力。

兩岸間未公開的交流

大地出版社負責人姚宜瑛,於四年前經由香港把八十四歲的老母親從大陸接來台灣定居後,曾把母女相處情形寫成了「春來」、「暗」等幾篇散文:「母親來了經年,還不大習慣自由世界一些過日子的方式,最不習慣的是天黑時要早早開燈;天溥說:過了三十多年的苦日子,怎能一下就忘記過去?忘了許多悲苦生活累積成的生活習慣,忘了入骨的創痛!我可不甘心,我執意要幫母親忘掉三十多年的黑暗。……」

這些文章經報紙刊登,又被一九八五年五月號的讀者文摘轉載後,國內外不論識與不識的人,尤其是有親友尚在大陸的人,紛紛以信件、電話,或親自登門到姚宜瑛家來探問,「好多人談著談著都哭了,」姚宜瑛傷感的說。

這一波波湧出的文學作品和關心的人群,使得海峽兩岸之間未公開的交流更顯得暗潮洶湧。

這幾年來,國內知名的文學獎選拔或年度文學作品編選中,以探親或會親做為題裁的作品也日漸增多。

民國七十二年時報文學獎甄選小說首獎「江行初雪」,作者李渝是位成長於台灣,隨後赴美國進修、任教的文學創作者」經過離鄉和「保釣」運動的歷程,她的「江行初雪」及稍後發表於「聯合文學」首期的「豪傑們」等幾篇小說,都以海外返鄉的華人眼光敘述中國大陸的現實故事,雖不是以探親為主,卻已隱含探親經驗於其中。

而去年,一家知名出版社編選年度短篇小說選,十二篇入選作品中,描寫台灣和大陸親友會親的故事就有三篇--佔了四分之一。分別是蕭颯的「香港親戚」、薛荔的「春望」,和蔡素芬的「一夕琴」,三篇作者背景不同,取材的角度也不一,對兩岸親情的關懷則殊途同歸。

會親小說各有特色

負責編選工作的女作家季季,以「再續兩岸情」賦予這三篇小說共同的意義,而三者「續情」的方式也各有特色。祖籍南京市,在政府遷台後才出生於台灣的女作家蕭颯,以間接的經驗,描述一位離鄉隨政府來台,和台灣女子結婚,成家立業三十多年的六十餘歲老人,到香港會見當年留在大陸的妻子女兒。會親前,他對台灣的家庭造成軒然大波;會親時,他對大陸妻女的蒼老感到心驚;會親後,他對環境的作弄報以無言的抗議--送別重逢又分離的大陸親人時,他「一路不說話,眼睛紅紅的,就是到了車站,他仍是一言不發,柱著拐杖,遠遠坐在休息椅上,看也不看這邊要走的人。」

「香港親戚」中以會親老人在台的兒子為敘事觀點,薛荔的「春望」中則讓一位遲暮的老醫生自陳他會親的心情:

「……這趟旅行非得他自己一個人不可,他知道。他必須獨自去面對。沒有任何人……可以陪他。三十幾年過去了,他已年近七十,再不面對,此生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最後機會報名!2026遠見USR大學社會責任獎>>展現實踐永續成果的絕佳舞台

而探親文學中,最感人的高潮,往往就是海峽兩岸的親人在跨越長遠時空後相見的那一剎那:

「一切發生得太快,事後竟然無法追憶細節。比如說,他是把兒子的名字叫出口了還是只在喉頭咽硬一聲;兒子是先喚他還是先被他擁入懷中,也記不清了。只知道一旦人在懷裡,就怕會有魔法讓人消失了似的,不肯放手。」

土生土長的作家

不同於薛荔出生在大陸、成長在台灣、目前定居在美國,且經常來往於大陸的背景,「一夕琴」的作者蔡素芬,則是民國五十二年出生於高雄的「土生土長」台灣人。她對大陸經驗是完全陌生的,卻能夠把課堂上老師所講的鄰居家的真實故事,化成「一夕琴」的情節,描寫少小離家,老大不能回鄉的壯年人,想盡辦法把老母親從大陸接來台灣,然而在兩種政治體制下分別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一家人,卻面臨長久睽隔後的重新適應:「那幾天。他們一家子總陌生得客氣,母親不多話。七十六歲的人好像有時連話也懶得講,因為無從說起,一生那些亂亂離離的事,拾起來了還是破碎,這幾千幾百個破碎,該從何提起呢?……他妻子首先向他表示:「沙民,小菁好像不太能適應她奶奶。」」

用關懷寫出真相

編選者季季對於蔡素芬這「在安逸社會成長的台灣年輕一代,卻敏銳的知道以關懷的心去傾聽「鄰居的故事」,並試圖清理三代的糾結,寫出現實的部份真相」頗為讚賞。季季並分析,上述的三篇作品雖然角度不同,卻都呈現了一個共相:所有來到台灣的人,對陷於大陸的親人,都懷抱著深沈的愧疚之情,所以一旦重逢,無不竭盡所能要給對方物質的補償。然而事實上,這樣的補償是否有助於重創的心靈,是否能讓一分為二的人生就此癒合,則是眾人感到困惑和擔憂的。

社會上在討論大陸探親政策時,似乎焦點都集中於青年離家,如今年紀老大,急欲回鄉探親的這一群人。而近一、兩年,文學中的探親或會親之作,卻透露出另一項同樣值得關心的重點 探親者的第二代可能面臨的壓力。小至家庭情感,他會面對「讓爸爸去探親,媽媽不高興;不讓爸爸去,爸爸會傷心」的矛盾;大至國家認同,他會思索「自己生長的台灣」和「祖先根源的中國大陸」不知如何契合的問題。

這「第二代」包括民國三十八年後出生,土生土長的「台灣人」;以及大陸淪陷前後,生在大陸、長在台灣,甚至涵蓋生長於大陸、台灣,而如今居於海外的二、三十歲青年人。上一代顛沛流離、骨肉分隔的結果,下一代同樣要承擔。

第二代有重擔

蕭颯「香港親戚」中的主人翁「我」,可算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我」,三十三歲,從事貿易工作,是目前台灣工商社會所謂的「菁英幹部」;父親是中國大陸北方人,知道大陸上的妻女消息後,一心想去見面;母親是台灣人,個性爽朗,卻對丈夫的會親之行有著「一去不回」的恐慌。

於是這個第二代的「我」,在台灣社會中已面臨了工作壓力、夫妻關係及兄妹關係疏離的煩惱,再加上夾處於父母對會親之行的爭吵中,然後,除了陪父親到香港會親之外,他又增加了有一天必須想辦法幫大陸上的大姐的兩個孩子弄出鐵幕的問題。透過蕭颯的細膩描繪,可以令人感受到這個「我」肩頭的重擔。

青年小說家朱天文八月間發表在中國時報副刊的小說「世夢」,也是以一個第二代的眼光來敘事。「世夢」的情節源於今年年初朱天文陪同父親朱西甯,到香港會見從未謀面的姑姑和表哥的真實際遇。「我去見姑姑之前,是新奇的感覺大過親情的感覺,」朱天文坦承。而見面之後,她感受到一種衝擊,「媽媽再醜,還是自己的,所以儘管大陸那塊土地遭受過那麼多摧殘,姑姑還是要安守在那裡。」而藉著小說,她要表達的是:「我是第二代,在台灣成長,台灣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問題,無論如何,我們還是要回到這裡來,面對自己的一切。」

因此,探親文學所呈現的,不只是重逢傷感的故事,還點出時代的脈流,提醒人們,在這跨越時空的場景裡,不論是長一輩的,或是年輕一代的,要如何找出自己的位置。

文學作品逼近人心

經過七、八年來的摸索,探親文學以越來越逼近人心的面貌出現。歷經多年的淚水交織,重逢帶來的心悸和悲喜交集,「春來」的作者姚宜瑛痛切的說:「我不寫出來會很難過,會覺得對不起那些受過苦的人。」

當然,姚宜瑛也承認,寫的過程也很痛苦,所以很多有探親經驗的人並不願意寫出來,因為「太痛了」,他們深怕再被那些情節刺痛。而也有人是因為大陸政策未開,他們偷偷的往返大陸探親,回來後不敢張揚,更何況以筆來公諸於世。

朱西甯則是匯集了他人的眾多探親經驗而寫成「黃梁夢」,「我希望寫出來後,能讓讀者從作品中,更真切的去瞭解大陸人的生活,化解兩岸的隔閡,」他說。

而年方二十出頭,並無實際大陸經驗的「一夕琴」作者蔡素芬,又是怎麼樣的心思寫出會親的故事?她在副刊上發表的感想是:「惟是中國如此艱辛的時代,才有這一類親情悲離乖違的遭遇。走在台北街頭,看著滿街繁華的霓虹閃爍,想著繁華的背後隱藏著多少那時代拭不去的傷痕,深深烙印在曾經歷過的老一輩心中。於是,決定寫下它,寫下這一代年輕人不曾嘗試去懂得的時代故事。」

從遊記、雜感、到小說、散文,從海外到台灣,從年長的執筆者到年少的文學創作者,探親、會親、依親的題裁已經逐年在文學的園地裡展現它的普遍性和多樣化。有人預言探親文學可能會成為一道潮流,因為它象徵著時代的見證。

你可能也喜歡

請往下繼續閱讀

登入網站會員

享受更多個人化的會員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