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進入十二月，台灣的電影市場很自然地浸浴在一片濃郁的異國風情中。隨著每年年底金馬國際觀摩展的展開，來自世界各地的精采好片，也不約而同地齊聚在觀眾面前，洋洋灑灑的片單開出，絕對可以滿足電影老饕的脾胃。
只是在眼花撩亂的各國佳片裡，獨獨挑上「鬼狗殺手」（Ghost Dog: The Way of the Samurai）成為影展開幕片，不知是對吉姆賈木許（Jim Jarmusch）的尊敬，還是對他玩家式的運鏡手法表示認同；或者是基於好奇感，且看他如何以自成一格的美式手法來詮釋日本武士道精神。
今年五月的坎城影展上，「鬼」片沒能得到評審團的青睞，與金棕櫚大獎失之交臂，這次來到台灣，觀眾又豈能錯過這個向當代大師致敬的機會。
介於出世入世間的「鬼狗殺手」
一般習慣把電影種類簡單歸為出世、入世兩種，極端出世的片子，經常落得創作者孤芳自賞，觀眾則陷入不知所云的窘境；太入世的片子又往往流於娛樂有餘、藝術不足的層面。不過吉姆賈木許卻總能在出世入世間，掌握絕佳的平衡點。
「鬼狗殺手」討論的是再普通不過的人性題材，卻找了東方武士精神來貫穿；入世的素材架構有著出世的靈魂，講人性的疏離與個人的執著。
影片中的人物，主角、配角全都活在自己才能解讀的語言中，堅持一些明知不可為的原則。主角鬼狗，身處二十世紀的現代，卻選擇用傳統的飛鴿傳書與外界溝通；鄰居老人在樓頂造船，儘管無法運下地面出航，依舊逐日揮汗修鑿；加上說什麼都不願遷就英語的小販，身處強勢的美國，仍堅持用法語表情達意；和一個從不開口說話的黑幫頭子的女兒，鎮日埋在卡通的世界中。歧出的支線各做各的，看似沒有關聯地平行發展，卻又莫名其妙地被串連起來，在匯聚點上有了交集。
日本武士精神被搬上美國電影，會是什麼模樣？一直對武士傳奇性的性格以及特質有所研究，賈木許用自己的方式來詮釋。忠誠的基本精神不變，鬼狗盡忠執行每一個任務，只因義大利黑幫老大因緣際會地救了鬼狗一命，他就從此視之如師，奉行忠誠信條不違，聽師父的驅策四出暗殺，但對頭上門時，卻成為被師父出賣的犧牲品。
不過，影片所傳達的並非只有單純的背叛與忠貞對立的主題。「鬼狗殺手」強調事物沒有絕對的，忠臣與叛徒不過一線之隔，一如善和惡難以分際。在賈木許的寫實鏡頭下，現代版的美國武士於焉誕生。
武士精神的傳承
如果看過黑澤明的「七武士 」 ，就絕對會對男主角佛瑞斯費塔克（Forest Whitaker）的銀幕表演發出讚嘆；永遠惺忪的眼皮，完美地詮釋武士的精神，虛無主義與欠缺情感的武士特質，就在他舉手投足間充分展現。如果「鬼狗殺手」是一部絕佳好片，他就是點出全片精髓的那個關鍵。
賈木許的武士，強調的是心靈層次的溝通，非言語上的接觸。鬼狗把賣冰淇淋的小販視為莫逆之交，但兩人卻永遠各說各話，一個講英語，一個操法語，但語言上的隔閡無阻於彼此的溝通，賈木許試圖賦予傳統武士新生命。
一如盧貝松在電影「終極追殺令」中的安排，殺手加女孩的組合，彷彿成了殺手電影裡不成文的新模式。鬼狗殺手依舊逃脫不了悲劇的宿命，死亡成了唯一的解決方式，但生命凋零，武士精神卻不死，永遠有年輕生命延續傳承。
在偶然的機會下，鬼狗邂逅了喜歡閱讀的柏琳，並且將《羅生門》一書借給她，連死前都不忘囑咐她要好好閱讀。電影最末鬼狗被槍殺身亡，賈木許卻不選擇在此結束全片，鏡頭急轉而下，銀幕上呈現的是小女孩讀書的畫面，象徵著「鬼狗生命雖死，精神永在」，賈木許所要表現的正是傳承的意味。
各談各的調
吉姆賈木許的電影向來是不按牌理出牌，任何題材都可以在他的鏡頭下呈現，想拍什麼就什麼，從沒有固定素材，憂鬱小品、喜劇片，甚至搖滾記錄片也可以是他的拍攝範疇。跳脫傳統的運鏡方式，賈木許當年不按順序拍「神秘火車」，時空交錯，劇中人物各行其事，看似無關，卻偏偏匯聚交集在同一部影片中。
新作「鬼狗殺手」也是這樣，劇中人永遠是各談各的調，卻又在自我的天地裡堅持著，一如主角鬼狗自己所言，「彷彿不知的面對周遭不斷變動的事物……我們就像是兩個即將滅絕的族群，」以不變應萬變地各做各的，對外界的變動脈絡彷彿不知般，賈木許的疏離感，在「鬼狗殺手」中又一次得到驗證。
賈木許的幽默，總是有點好笑又不會太好笑，為了不讓「鬼」片陷入太嚴肅的節奏中，賈木許刻意製造許多輕鬆片段加以緩和。如果鬼狗正義使者的化身，一定得用一板一眼的行事作風來呈現，片中黑幫分子精湛的對白，以及戲而不謔的表演方式，成功地造就出最最稱職的丑角。
黑幫眾人在討論鬼狗飛鴿傳書的那一段，尤其是「鬼」片幽默的經典，你來我往的問答間，雖比不上昆汀塔倫提諾在對白上的機智與鬼才，但幽默的層次卻是不分軒輊；昆汀塔倫提諾的詼諧是隱性的，賈木許的幽默則是顯性的。
很難用一個精準的形容詞去描述賈木許的作品，他的電影總是淡淡的，很難讓觀眾在情緒上留下太多的起伏，拍憂鬱小品，肯定沒有什麼感人肺腑、賺人熱淚的情節；拍喜劇片，也絕對製造不出哄堂大笑的效果。
就像他一貫的作品風格，「鬼狗殺手」也是一部很平實的作品，沒有製造太大的情緒波動，原本可以壯烈犧牲的結局，賈木許都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只是，影片的價值不在手法表現上，而是其中蘊含的精神，需要觀眾細細品味，方能體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