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末,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在巴塞隆納港口邊的樂譜店,偶然發現一本樂譜。他如獲至寶,悄悄帶回家,悶著頭苦練十三年,才敢公開在音樂廳中演出。沈寂了幾百年,巴哈大提琴獨奏組曲,終於完整重現世人眼前;而這個當年慧眼獨具的男孩,就是西班牙著名大提琴家卡薩爾斯。
今天,巴哈這部作品,已被行家公認為所有弓弦樂器曲目中的「聖經」;所有大提琴家也把它視為個人音樂生涯的最大挑戰。
體會樂句問答、呼吸的空間
按照原文,一般人俗稱的「巴哈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原標題應為「給大提琴獨奏的六首組曲」(本文譯為巴哈大提琴獨奏組曲)。在巴哈所處的巴洛克時期,大提琴一直扮演低音聲部(數字低音)的伴奏角色;在巴哈以前,從來沒有人寫出單獨給大提琴演奏的曲子,更何況是這首結構如此複雜的組曲。
西方古典音樂的基本架構,是模仿人聲的四聲部,就像我們從小參加合唱團,分為男、女高音、男、女低音四聲部;它有主旋律、和聲、低音伴奏等。在器樂演奏中,原本可能透過各種樂器搭配來表現這四個聲部,但巴哈大提琴獨奏組曲,卻是要用一種樂器同時呈現四個聲部的交錯複雜,難度自然就高了。所以演奏巴哈大提琴獨奏組曲,除了技巧夠之外,更要瞭解音樂整體結構。
例如,當演奏者從低聲部換到高聲部時,要表現出什麼樣的音色轉變,跟他選擇用哪根絃有關,所以音樂家本身有很大的發揮空間。巴哈這首組曲會引起人們自然而然的感動,更是在於它的邏輯性;就像語言有抑揚頓挫,一個好的演奏家在演奏這首曲子時,也會讓你感受到一問一答的韻律,好像聽到一個人在吟詩。
這種韻律感,不光是技巧純熟就能掌握,還在於音樂家的內涵。巴洛克時期對音樂的認知,是一種對時間和空間的認知。譬如,每個人生活中都希望有足夠空間;放到音樂來看,許多音樂家為了讓龐大音樂廳中所有觀眾都聽到,往往企圖拉得很大聲,但這樣卻破壞了樂句問答、呼吸的空間。所以要能表現出抑揚頓挫的樂句,並不一定要把每個音都拉滿。
如何體會音樂中空間和時間的關係呢?我認為必須有跨領域的思考。馬友友現在演出巴哈大提琴獨奏組曲,和一九八三年第一次錄音時有很大差別。
以四十年人生歷練和跨領域思考演奏
現在他詮釋的樂句語法,抑揚頓挫更明顯、更清楚。事實上,他這幾年一直從其他領域獲得啟示。在馬友友灌錄的「巴哈的音樂靈感」錄影帶,他自己說從欣賞舞蹈中,體會到地心引力的影響;他看到人體落下、起伏,才知道如何掌握音樂起落的時間點。看雙人花式溜冰時,冰刀滑出去的線條感,也激發他對二聲部對位音形的詮釋。
正是因為巴哈大提琴獨奏組曲,賦予音樂家極大的個人發揮空間,所以才是一項挑戰。而音樂家的詮釋,又和他個人生命體會的經驗息息相關。巴哈這部三百年前創作的作品至今仍深深吸引人,是因為它完全不受時空、文化、族群的限制,每個人都可以從自己特有的生活經驗來體會巴哈;所以我認為這部作品會如此打動屬於思考性的人。對我而言,巴哈大提琴獨奏組曲,可以用「eternity」(永恆)這個字形容,它是全人類的財產,曾經鼓舞多少世紀的人!
馬友友更能深刻體會巴哈大提琴獨奏組曲的永恆。他自己曾說,這部作品中第五號組曲的薩拉邦舞曲,對他們家族意義深遠。馬友友父親也拉大提琴,二次大戰期間他們全家逃難到巴黎,每逢內心苦悶時,父親一定拉這首曲子來撫平創痛。所以在父親的葬禮上,馬友友親自演奏這首曲子送別父親。
我始終認為,要先「真」,才會有「善」和「美」。馬友友從四歲開始拉巴哈大提琴獨奏組曲;四十四歲的他,已經逐漸將豐富的人生歷練和跨領域思考融入表演中。我覺得他現在的演奏比以前更為精準、對每個聲音的掌握更純熟,已經進入思考「真」的階段。我期待他五十幾歲時,再灌錄一次巴哈大提琴獨奏組曲聽聽看!
(台北愛樂電台「什麼是音樂」節目主持人彭廣林博士口述,郭大微整理)
卡薩爾斯帶你聽巴哈大提琴獨奏組曲
巴哈大提琴獨奏組曲的「伯樂」是西班牙大提琴家卡薩爾斯。他曾依這六首組曲的調性,來描述各自不同的風格,可做為聆聽這部作品的入門參考。
第一號組曲為G大調,節奏活潑,展現一種樂天知命的人生觀。
第二號組曲是D小調,由於是小調,所以被卡薩爾斯認為有「悲劇」性格。
第三號組曲是C大調,一開始是一串從最高弦到最低弦下行的爬音音形,所以有偉大的英雄氣魄。
第四號組曲是降E大調,和第三號組曲相反,每一小節都從最低音到最高音,是一種冠冕堂皇、氣勢開闊的感覺。
第五號組曲是C小調,音樂感覺較為黯淡、深沈,卡薩爾斯形容為「暴風雨」,有如內心的動盪不安;但第三樂章又用寧靜的慢板,展現古典音樂中對比的感覺。
第六號組曲是D大調,具有田園風格,此組組曲中的嘉禾舞曲,廣為世人熟悉和喜愛。
(郭大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