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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蒼穹的理解-重遊卡普里的啟示

方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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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勵之

1987-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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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蒼穹的理解-重遊卡普里的啟示
 

本文出自 1987 / 9月號雜誌 第015期遠見雜誌

卡普里是那不勒斯海灣中的一個小島。義大利人心目中的卡普里,也許就像中國人心目中的世外桃源:自然幽靜、沒有塵世的污染。

我訪問過卡普里兩次,一次是一九八三年,一次是一九八七年。

一九八三年的初訪,目的純粹是旅遊。那次觀光,原本只限於那不勒斯。兩天裡我們幾乎走遍了整個那不勒斯的名勝。從那不勒斯王國時代的宮廷、歌劇院,到托馬斯.阿奎那撰著「神學大全」的修道院,到威蘇維火山腳下的廢城龐培……許多人就此盡了興,決定結束旅遊,返回羅馬。但一部份人執意再去卡普里。我就屬於後者。

當時我之所以這樣選擇,可能是下意識地感到精神需要平衡。因為,看了太多其有濃厚意識型態色彩的東西之後,不免令人緊張,那怕那些東西都只是古代紛爭的遺跡。為了尋求緊張之後的鬆弛,我們來到了卡普里。

透明寧靜的小島

卡普里的氣氛,的確完全不同了,雖然它距那不勒斯港只有一個半小時的船程。這裡沒有黑黑如血跡的古堡,沒有太大太沉重的十字架,沒有龐培的瘋狂的淫逸,沒有總是俯視著你的刀劍出稍的英雄雕像。這裡只有風、水和陽光,只有陽光之下的彩色的帆,靜靜的,似動不動。一切聲響都隱退了,甚至遊客也不再多說,似乎不忍用任何聲音去打擾這透明的空氣。只有浪的節拍和著遠處的歌。隔海隱約可見的一片紅房綠樹,就是蘇連托,就是「我的太陽」「聖塔露琪亞」的故鄉。

一九八七年再訪卡普里,並不是為了尋求平衡。雖然,按時間說,這也恰是在太多的意識型態「觀光」之後,而且是當代的意識型態「觀光」。我們來卡普里,是為了天文學。原來,卡普里島上有一個很小的天文台,是研究太陽用的,因為這裡的太陽更明亮,也更容易看清它的明亮中的黑斑。天文台屬於德國天文學家。由於管理上的不便,德國人準備關掉這個天文台,賣掉它所屬的地產。義大利教育部有意買下它,為此,先請國際相對論天體物理中心評價一下這個天文台。作為該中心的成員之一,我參加了這一評價。

卡普里天文台,像卡普里的整個環境一樣,小巧、精緻、引人玩賞,它沒有高大的望遠鏡圓頂,也並不設在山顛。它就在一座臨海的別墅中。同周圍的別墅一樣,有很大的樹林、草地,和散在其中的白色的小樓。天文台有一個太陽塔,也在樹叢中,也是白色的。肅靜極了,似有一種墓地式的崇高。我想,在這裡工作的德國天文學家一定時常想起康德的墓誌銘:

有兩種東西,我們對它們的思考

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所喚起的

那種驚奇和敬畏就會越來越大地

充溢我們的心靈,這就是繁星密

佈的蒼弩和我心中的道德律。

體現天文學真精神

因為是假日,我們沒有遇到德國天文學家,只有一位看守人在。他不懂天文學,但很殷勤地領著我們參觀,盡他所知地向我們介紹,包括這裡的設施、工作和生活條件,他也告訴我們,距天文台很近的一家鄉村式餐館,是整個卡普里島上第一流的。

當我們在那個餐館就餐時,餐桌就放在樹蔭下,周圍是草叢,還有草叢中的飛蟲。一位義大利朋友不經心地說:「卡普里的一切都很友善,你看,這裡有許多種小動物、小飛蟲,但其中沒有一種是為害於人的,這裡有各種草木,也沒有一種是有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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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得作出了我的評價:卡普里天文台也許不具有太特別的學術價值,但它可能是最能體現天文學的精神的一個天文台了。天文學中有許多研究領域,但沒有一種是為害於人的。天文學不追求市俗的虛榮,不追求咄咄的聲勢。它只追求對蒼弩的理解,接受來自蒼穹的直接的啟示。在整個科學中,天文學就是卡普里島,淨潔、高尚、令人神往。

當然,天文學並不是出世的超脫,相反的,越多的理解,越多的啟示,就會有越多的堅定,一種用其他途徑都不能獲得的信念的堅定。就如同經過卡普里的風和水的洗滌之後,心中的道德律會有一種升騰。

世界也應坦蕩無邊

當你站在卡普里的最高峰--安娜峰向下看時,你會發現,原來的波浪變小了,海面成了越來越理想的平面,坦蕩、無邊。是啊!整個世界都應當是這樣的理想、坦蕩、無邊。這時,在你的心裡,對於那些圖騰的賭咒、未開化的野蠻、對謊言的嗜好、對不存在的崇拜,不再僅僅是厭惡、鄙棄,而且有一種可憐,對愚昧的可憐。

我懂得了,伽利略在喃喃地說出「地球還在轉動啊」時的心境,那是一種對世間還充滿如此多的愚昧的可憐。一個清清楚楚地知道地球如何運行、宇宙如何演化的人,對那些堅持原始教義的愚昧,除了可憐他們之外,還能有什麼呢?伽利略的時代早就過去了,但還沒有完全過去。

入夜,我的這些想法更強烈了。一則因為,夜的卡普里,更靜、更自然,你除了感到你的思想外,其他都消失了。也因為,我們下榻在一個位置很特別的旅館裡。旅館在半山的一個小巷中,巷名是Via Mulo,直譯是「山騾胡同」。旅館隔壁有一個相當考究的別墅,門前有一塊大理石板,上面刻著:

馬克西姆.高爾基於一九一一年二月至一九一三年十一月居住於此。

高爾基曾在我們隔壁住過近三年之久!似乎太不協調了。在我的印象中,高爾基的形象應當總是在喀山的流浪兒中,在伏爾加河的縴夫中,在「母親」的紅旗中。他怎麼竟也會在這沒有紅旗、沒有吶喊的卡普里山水之間流連?

智慧帶來美好和自由

其實,二者是可以協調的。使人擺脫流浪、擺脫拉縴的苦難的,主要是什麼?當然有那些昨天的吶喊,但並不是無知和愚昧的吶喊,更不是以「不怕流血」對自由的恫喝。給人類帶來美好和自由的,首先是智慧、冷靜裡透出理性的智慧。有什麼比卡普里更能使人感受到這種智慧的冷靜的美!有什麼比卡普里更能引起人們對自由天地的嚮往!高爾基是對的。

夜更深了,卡普里已經睡去。我盼著有機會再來卡普里。

看這海洋多麼美麗,

多麼激動人的心情。

看這大自然的光輝,

多麼使人陶醉!

下一次一定要唱著這首「重歸蘇連托」,再來享受對自由的追求!

(一九八七年六月二十一日記於翡冷翠,康塔梯諾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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