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的人都無法忘記:三年前,在美國洛杉磯舉行的第二十三屆奧林匹克運動會的盛況。
主辦國美國的選手,在競技場上創下了一百七十一面獎牌的紀錄;亞洲的韓國也大放異彩,六面金牌、六面銀牌和七面銅牌的成績,在一百五十九個參賽國家和地區中,名列第十一,使得韓國在一夕之間,令人刮目相看,身價暴漲。
這次奧運中,我國僅舉重選手蔡溫義及棒球(表演賽,非奧運正式項目)各獲銅牌一面,列名四十四,遠遠地被拋在中國大陸(第六名)、日本(第八名)和韓國(第十一名)之後。
比較韓國和我國的表現,不禁令人黯然神傷、搖頭嘆息。同為黃皮膚、黑頭髮的東方人,為何在運動的競技場上,相差如此懸殊?是我們的條件太差?還是技不如人?為什麼韓國能,而我們不能?如果我們想在奧運中奪標,那些項目才有勝算?我們又該做些什麼?
為什麼韓國能?
在傳統上,奧運會一直被公認為象徵世界運動最高榮譽的比賽,因此,各國選手莫不全力以赴。
韓國體育部預估,他們在下屆(一九八八年)奧運會上,至少可以獲得十二至十五面金牌,包括:拳擊、角力、柔道、射箭、桌球、射擊、體操、曲棍球等。
瞭解韓國體育發展的人士指出,韓國的預估並不誇張。「他們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即使要投資幾百億美元,也認為值得一試。」甫於今年二月接掌全國體協秘書長職務的陳金樹欽佩的說。
事實上,不僅僅是韓國,在世界各先進國家,體育發展一直是極為重要的一環。總統府國策顧問、國際奧會委員的徐亨分析:「戰時大家比槍炮,誰的槍炮厲害,誰就贏。平時大家比金牌,誰的金牌多,誰就贏。」徐亨強調體育能為國家贏得尊敬與驕傲。
「體育發展迄今,早已超脫其原有的範圍,成為各國炫耀國力的手段之一,而韓國就非常清楚地看出了這個目標。」曾經多次代表我國率團參與國際大小比賽的中華奧會副主席吳經國,也說出了他的心得。
業餘玩票的性質
雖然,體育專家們認為,韓國選手在體型、身材、速度等主觀條件上,和我國選手十分相似。但是,在參加比賽的心態上,韓國選手和我國選手卻極端不同。
一位剛從韓國回來不久的資深體育記者觀察,在韓國漢城的太陵村,選手們充滿了高昂的鬥志與挑戰的決心,反觀我國的左營選手訓練中心,似乎就很難嗅出這樣的氣氛。他甚至悲觀地說:「明年,我們大概是沒希望了!」
國內體育界有這種看法的人,不在少數。一位體育界人士十分感慨地表示:「我們想拿奧運獎牌,一半要靠天才,一半要靠運氣!」
這位在體育界服務了三十餘年的資深元老指出,以我國選手現有的實力來評估,距離國外的水準相差太遠。他沮喪地說:「我們的體育一直停留在業餘玩票的性質,三十年沒什麼長進。要到奧運奪標,簡直就如同叫一個國中畢業生去參加大學聯考,差得太遠啦!」
中華日報體育記者周大友也認為這種說法不算誇張。他以多年來跑體育新聞的經驗指出,我國體育發展的基礎不好,制度也不健全,是我國體育水準停滯不前的癥結所在。
能不能拿、要不要拿
他指出,八四年奧運,我國舉重選手蔡顫q獲得了一面銅牌,事後曾有人批評:這面銅牌是意外撿來的。因為蘇聯及東歐選手未參加比賽,才使得我國選手有機會出頭。
不管蔡溫義的銅牌是不是撿來的,從這些批評中,令人清楚地感覺到:他們對於運動選手的實力,充滿了懷疑和不信任。
在一月悲觀的論調聲中,師大體育研究所所長簡曜輝認為,我國能否獲得奧運獎牌,不是「能不能拿」而是「要不要拿」的問題。
簡曜輝中肯地分析,「能不能拿是技術問題,要不要拿卻是心態問題。」過去,我們一直認為奧運只是西方選手的天下,但是,這個說法如今已不成立,東方人一樣有得獎的機會。
包括簡曜輝在內的一些專家們指出,站在學術的立場來看,身高、體型,只是一個運動員必須具備的數十項條件的一項而已。除此以外,尚需配合遺傳、訓練、心理、社會、文化……等各種因素相輔相成,才可能造就出一個成功出色的選手。
以我們目前的條件來看,要發展競賽體育,並在國際比賽中奪標,徐亨委員建議,可以朝四個方向去做:
擬出明確政策
第一、建立一個強而有力的行政領導單位。
我國體育的最高決策單位是教育部體育司,以一個編制只有十二人的單位,要來掌理全國的體育,決策層次太低。依照立法委員紀政的說法,「光是看公文就看不完,那裡有時間來動腦筋、想政策。」
而韓國的體育部,則是由最初的十二人擴展到現在的三百人,其中專門設置了一個直屬部長的十二人研究發展處,每天做的工作就是動腦筋、擬計畫。「在如此有制度、有規模的環境下,韓國的體育發展怎麼會不好?」紀政說。
簡曜輝則指出,長久以來,國內的體育界一直存在著一種茫然的心態,大家對於「究竟要不要到奧運拿獎牌」,始終弄不清楚。他懇切地呼籲:「我們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決策組織,制訂出很明確的國際比賽政策,大家才知道未來的路怎麼走。」
吳經國建議,體育行政領導單位,應該先規畫出一個完整的綜合計畫薄弱。而且各協會「作法及標準不夠統一」、「選拔出來的選手教練是否最具代表性」等,也都成為批評的口實。
選擇有利的單項
依照韓國的作法,選手及教練的甄選,完全由太陵村訓練營決定。入村之後,管理採取「中央集權」(Master Plan),對我國的體育重新做一番檢討,並訂出長遠的發展步驟。「大家的眼光應該看遠。」他說。
第二、畫分訓練權責。
我國現行選手及教練選訓工作,均是透過體協交由各單項協會負責,全國體協除了提供訓練經費和場地之外,在選拔訓練過程中發言力量制,選手訓練的成績均被做成紀錄,成績如果未達標準,會遭到退訓的命運。
絕大多數的體育專家建議,我國在培訓制度上,也應該考慮做適度的修正,由全國體協統籌執行,由一個小組來負責追蹤、考核,否則集訓只是徒具形式。
第三、選定有利項目。
所謂的有利項目,是指一般按體重分級的運動項目,如舉重、柔道、跆拳道、空手道、拳擊、角力等。另外,比較不受體型影響,而亞洲人專長的項目,如棒球、桌球、射擊、射箭、體操、滑冰、自由車、足球等。
這些項目,絕大多數是強調「個人技術」,講究手、腳、眼、思考的快速反應,與體型較無關,對東方人比較有利。
常有人批評國內選手沒有朝向最具潛力、最適合發展的運動項目發揮,反而一窩蜂的選擇最熱門、最討好的運動。
以目前國內運動人口最多的籃球來說,受先天體型限制,它也是我們在國際比賽中最弱的一環。不免令人有「我們是否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一些看起來很吃力、很浪費的地方」的質疑。
根據一項世界統計數字,通常在每一百萬人口中,才可能出現一位「世界級」的運動選手。如果依照這個標準來計算,我國現有一千九百萬人口,至少應該出現十九位世界級的選手。問題是這些人才究竟在那裡?
「運動員是可遇不可求的,必須兼具先天的條件和後天的訓練。」現任左營選手訓練中心主任陳遠龍十分惋惜地說,現在已經很難得出現像紀政、楊傳廣那種世界級「材料」的選手了。
在選手難求的情況下,「如何有效運用現有的運動資源」便成為最值得深究的課題。
依據簡曜輝的看法,應該採取科學的方法,挖掘具有發展潛力的選手,針對他的生理條件,如肌肉組織、力量、耐力、彈性等分別做分析測試,以確定他究竟適合從事何種運動,再全力訓練。
當年以「飛躍的羚羊」揚名世界體壇的紀政,她以親身體驗指出,運動絕對沒有速成的,必須經由有計晝、長時間的訓練培養。
紀政從十四歲開始走入運動場,在她十九歲的時候,一百公尺的速度是十二秒八,等到她跑出十一秒三的成績時,已經二十六歲了。「培養一個運動員不容易,拿一塊奧運金牌,乎均至少要經過八年到十年的努力。我們現在最需要做的,是紮根的工作,不是表面工夫。」紀政語氣堅決地表示。
選手兼教練
第四、重用外籍教練。
國內教練水準低落,一直頗受人詬病。以國家級的左營選手訓練中心而言,部份教練水準並非全國頂尖,甚而有「教練的水準比選手還差」的現象。
在八四年奧運中,勇奪銅牌的舉重選手蔡溫義,目前正在左營訓練中心為參加八八年奧運努力。他自己,除了是選手之外,還要兼任教練,另外兩名舉重教練和他的情況一樣,「世界上只有我們國家,才有這種事!」蔡溫義頗感不平地說道。
他客觀地分析,我國的訓練設備,在硬體方面很好,軟體則十分差勁。「我自己還只是中上程度而已,要學的還很多,怎麼有資格去教別人?」他靦腆地說。
徐亨委員建議,在我國教練水準未大幅度提高之前,不妨重金禮聘外籍教練,同時訓練本國教練。
但事實上這個辦法行不通,過去的經驗是,外籍教練被本國教練排擠,結果弄得不歡而散。
今天不做,明天就後悔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體育界人士痛心地說:「至今體育界仍存在著「義和團」心態!」如何打開心胸,廣納雅言,是體育界人士的另一課題。
綜觀我國近三十年來的體育發展,或許正如一位體育界資深人士所說,「三十年來沒有長進」,但是,不可否認,在國際客觀形勢瞬息萬變的今天,要增加在國際舞台亮相的機會,全力發展體育是一條可行之路。
民生報資深體育記者、現任副總編輯的孫鍵政,曾經在一篇評論中寫過這麼一句話:「任何國家運動風氣的開廣,一定是循序漸進,就如金字塔一樣,基厚才有高而遠的頂尖。」
要培植出世界級運動人才,最好的方法就是「從頭做起」,這樣的目標看起來遙遙無期,但是「如果今天不做,明天就會後悔;今天是一個夢想,明天也許就是事實」,全國體協秘書長陳金樹殷切地說。
願「九二奪標」理想成真
今年年初,國內一群MBA(企管碩士)向全國體協提出了一份萬言建議書,希望能在國內發起一個全國性的運動|「九二奪標」運動。
所謂「九二奪標」運動,是以我國參加一九九二年巴塞隆納奧運,奪取十面獎牌為目標,號召全國上下共同參與,並成立「九二奪標委員會」。透過這個委員會系統性與專業性的規畫執行,動員豐富的人力物力,期望在九二年一舉奪標成功。
擬訂「九二奪標」計畫的這群MBA,目前都是中華民國管科會崇商委員會會員,憑著他們對體育的關心和興趣,試圖以企業管理的方式來推動體育發展。
這一群平均年齡不到四十歲的MBA,由中華奧會副主席吳經國召集,從去年初開始,先後花了近一年的時間,來籌畫這件工作。從收集相關資料,到拜訪體育界各級行政人員、體育學者、記者、教練、選手……,以及一連串的座談、討論會之後,終於完成了他們認為「有生以來,最吃力不討好的一件差事」。
「我們希望能幫助體育界得到社會大眾的支持,提高運動的地位和層次。」負責執行的合眾企管公司合夥人姚衡山解釋。
崇商會前任會長汪其桐說,他們認為要解決體育界現有的難題,最根本的方法是:提高運動在整個社會中的「優先次序」。
推行一項政策與一個社會運動,必須要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依據崇商會的構想,一九九二年西班牙巴塞隆納奧運會,正好就是目標。
「一九九二年距今還有五年半,不遠不近,時間性還不錯,應該還能有所作為。」汪其桐深具信心地說。
崇商會的建議是,客觀分析國內體育資源與競爭條件;精選我國最具競爭力的單項;以科學的方法,擬訂各階段訓練計畫,並投入適當的資源,創造有利的環境,爭取奪標的機會。
另一方面,由「九二奪標委員會」負責統籌推動,結合政府、體育界、工商界和傳播界,喚起民眾對「九二奪標」運動的共識與支持。
「九二奪標運動,是以「非常」的手段,來爭取「非常」的成功。或許藉由這樣的做法,能使我們的體育界突破以往的障礙,甚而脫胎換骨。」汪其桐與姚衡山一致說出他們心中最大的期望。
對於這群MBA發起這樣一個出於關懷體育的行動,立法委員紀政感覺十分欣慰,然而,她也感慨地說:「為什麼拋磚引玉的是一批「外人」。這才是我們真正該檢討反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