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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解競爭力與休假迷思

施振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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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振榮

1997-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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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解競爭力與休假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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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1997 / 5月號雜誌 第131期遠見雜誌

這是最近台灣最具爭議性的話題之一:週休二日會不會降低台灣的競爭力?是否必須到達平均每人所得兩萬美元,才是實施週休二日的適當時機?

為了節省時間成本,讓我們很快切入問題的核心:為什麼要提升競爭力?什麼是競爭力?週休二日對競爭力產生什麼影響?

提升競爭力的最終目的,無非為了增進大眾的福祉,提高生活水準。反過來說,若是提升競爭力的方式是建築在犧牲人民福祉的基礎之上,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其次,在我的認知當中,所謂「競爭力」是與創造的價值成正比,與花費的成本成反比。例如,一個國家的政府效率、科技水準、生活品質、生產力……等各方面,所產生「價值/成本比」的加總,就是它的整體競爭力,花費的總成本愈少,所創造的總價值愈高,競爭力就愈高。以數學公式來表示即是:Cp=f(V/C)=Σ(Vi/Ci)=V1/Cl+V2/C2+V3/C3+‥‥(CP=競爭力,V=價值,C=成本)

根據這個基本公式,我們就不難發現,第一,從生產力項目來看,因額外付出較長工時成本而產生多一點價值,並不會使「價值/成本」比(也就是競爭力)提高,充其量只是維持原狀而已,因為分母與分子呈等比例增加。

其次,競爭力不僅包含生產績效,還包括生活品質。長時間工作等於擠壓了休閒時間,造成生活品質低落。兩相加總,競爭力可能不但末提升,還會後退。

舉例而言,美國的工時不長,薪資水準又高,但是產生的價值超越其他國家,所以競爭力相對較高。很明顯地,既然經濟發展的目標在於改善生活,成本(例如人工薪資)提高其實就是大家努力追求與自然產生的結果。如果說我們一方面要發展經濟,另一方面卻強行不讓成本合理反應,這是不合邏輯的。也就是說,要提升國家競爭力,與其違逆趨勢、追逐降低人工薪資,還不如努力提升價值。

當然,這並不表示台灣要仿效美國,或跟進德國每週工作三十六小時的做法。因為反對週休二日的源頭,在於憂慮休假日增多造成生產力降低,既然關鍵是生產力,我們何不換個思維;如果總工時不變,縮短工作天,那生產力降低的因素也就不存在了。如此一來,豈不是皆大歡喜?

例如,目前多數企業實施每週上班四十四小時,平均分攤到五天,每天多上班四十八分鐘;而每週工作四十八小時的企業,則可以採取隔週週休二日的方式,將工時平均分攤,每天也僅多工作四十三分鐘。如此,員工適應容易,又可增加休假日,對企業而言也不至於影響生產力,創造出勞資雙贏的局面。

以實際狀況來說,當國際間在評比一個國家的競爭力,會因為這個國家每週工作日較多而降低分數,但卻不會因為這個國家額外的國定假日特多,造成產出減少而另外給與加分。因此,純從指標的角度來看,台灣一心一意要提升競爭力排名,但休假策略完全套錯,不但日常工作天多,額外的國定假日又較多,雙重謬誤之下,要提升競爭力無疑是事倍功半。

轉換思考,創造無形價值

從具體的數學公式來看,在工時相同、生產力不變的狀況下,週休二日並無損國家競爭力。另一方面,從無形的價值來看,週休二日更可為台灣創造新的競爭優勢。

試想,在工時相同的情形下,為了週六上班三到四個鐘頭,所有人光是上下班交通時間就花費許久,還有疲於奔命、情緒低落、人際關係緊張等無形的成本。這種杜會資源巨大的浪費,其實會反饋到每個人的身上,造成生產力降低。

相反地,如果能夠讓大家有比較固定而完整的時間規畫休閒,不僅能好好休息、充電,進行腦力升級,回饋到工作表現,還可以經營親子關係,做好家庭教育,減少社會問題,這對社會所產生的無形效益,是再多金錢都難以換得的。

不僅如此,週休二日還會帶動國內休閒與服務事業的商機,不但可以增加國民所得,還可以提振投資意願,對政府和企業而言,真是好處多多,而全民更是最大贏家。

我們都承認,過去的生產模式對於台灣經濟奇蹟貢獻很大,但問題是,眼前台灣經濟發展所面臨的課題,已經和過去大不相同。過去的年代裡,員工休假、企業關廠、環境保護等等,都不會是企業經營需要考慮的問題,但現在這些問題可能大到讓企業無法順利運作。而這些問題之所以會變成台灣發展的瓶頸,就是因為沒有考慮杜會環境的變化。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鮮活思維來考慮未來面對的挑戰,發展出新的模式,結果還是不得要領,終究無法解決新的問題。

對企業而言,只要確定目標,採漸進作法逐步推動,週休二日並不會對現有運作產生衝擊,從宏碁實際推動的經驗,就可印證這個說法。

策略鮮活,舉國皆贏

宏碁在一九八七年開始推行週休二日,當時台灣只有少數外商企業採行。我採取兩個措施:首先,每週總工時不減,將週六的工時分攤到其他工作天;第二,先試行隔週週休二日。

同時,我們清楚告訴全部同仁,公司希望朝週休二日目標邁進,但前提是必須達到某些具體目標。同仁為了追求較高品質的休閒生活,自動自發努力提高生產力。後來我們發現,不但生產力提升一成,客戶服務品質也未曾因而降低,這個制度從此全面落實。

知識與美味同行,遠見請客西堤

因此,為了兼顧理想與企業實際狀況,我建議政府不妨發展出幾種不同策略,提供企業朝遠些方向去思考規畫。

舉例而言,除了前面曾經提及的「工時不變,減少工作日」的做法之外,如果企業有意願減少工時,但希望薪資成本結構能夠合理化,也可以計算出一套具體的數字,在取得同仁共識的情形下,以初期一兩個年度暫時不調薪,反應工時減少的薪資結構:但若同仁因身心得以充分休息而帶動效率提升,便加薪以資鼓勵。如此一來,同仁追求目標的驅策下,說不定可為企業帶來耳目一新的轉變。

另一個建設性的改革,是政府重新全盤考量國定假日政策,將部分假期合併或取消。目前,台灣每年的國定假日大約是二十天(包含因連續假期額外的放假日),如果能夠減少十天,在每週工作五天的情形下,每天可以減少工作十八分鐘。換言之,只要減少非必要而零星的假日,換得每天工作八個半鐘頭、週休二日,對總工時、生產力一點負面影響都沒有,可以說算盤怎麼打都划算。

另一方面,台灣要成為亞太營運中心,也正朝國際化的目標努力,休假政策就必須考慮和國際同步。

對政府而言,一方面必須明確宣示政策的方向,但另一方面則必須提供不同的方法讓企業有自由選擇的機會。在市場競爭的機制下,各自實行若干時日後,共同的模式就會產生。這就好像產業標準的形成,剛開始並沒有任何強制力,但當企業各自發展不同規格,有成有敗,大家自然而然就會向最有利於發展的方式靠攏。

台灣要如何落實週休二日,有待集思廣益。但重要的是,如果不能順應這個趨勢去思考,容我大膽預估,台灣離平均每人所得兩萬美元的目標,只怕更加遙遠。

創造高所得須有新思維

在主張「兩萬美元論」者的思考模式當中,國民所得的發展必然是直線向上的,因此,台灣一定會在幾年後達成平均每人所得兩萬美元的水平。然而,就如同企業遭遇瓶頸時,營業額不但可能停滯,還會衰退的。對國家來說,競爭力衰退的效應之一就是貨幣貶值。假設新台幣又貶回四0比一,台灣目前平均每人所得馬上就縮水成八千多美金,如此豈不是與預估目標漸行漸遠?

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台灣日前投資意願低落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如果我們仍停留在平均每人所得六千美元的思維,這不會讓我們更進步,反而會讓我們退步。也就是說,如果我們仍沿用過去的思考,以增加工作天來壓榨出競爭力,反而對台灣末來的競爭力有所傷害。

去年,當行政院開始推動「競爭力運動」時,我留寫過一篇長文--「營造生生不息的台灣競爭力」,期盼貢獻所學於這項各方寄望極深的議題,並能有效落實。文中將落實的方式分成三個層次:第一,塑造人性本善的共同價值觀,建立人際間互信、利益與共的關係;第二,制定前瞻的法令架構,創造讓人才充分發揮潛能的環境;第三,政府再造,創造有效運作的機制。

日前,因為台灣競爭力排名下滑,有記者前來採訪我,其中便問到:「建立價值觀最少要一、二十年,但提升競爭力卻遠在眉睫,如此豈不是緩不濟急?」

關於這個論點,我有兩點看法。

第一,大家或許都有印象,這許多年來每當政策落實成效不彰,專家學者分析其中原因,都有個共同問題--「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既然已經知道急就章只能治標無法治本,為什麼要一再陷入陳舊思維的窠臼?

第二,我認為,價值觀之於國家,就如同企業文化之於企業。塑造企業文化並不是靠端出幾句口號就可以達成,而是點點滴滴印證在日常運作的每一件事情。例如宏碁強調人性本善,光是口頭宣示是沒有人會相信的,但因落實到上下班不打卡、授權讓同仁自主,尤其當公司發生竊盜案時充分相信同仁的清白,每一件事情都是一個落實企業文化的循環。當大家都這麼相信、也秉持這個原則去面對人與事,這個文化就在組織裡落地生根了。

同樣地,如果台灣要建立人性本善的價值觀,當我們規畫法令架構時,就必須興利重於防弊;行政措施也必須盡量簡化流程。然後,從民眾與政府單位頻繁的互動中,每件事都是創造價值觀的循環,形成引導社會的力量,一旦變成社會風氣,價值觀就能真正確立下來。在建立價值觀的過程中,法令鬆綁了,行政效率也提高了,這不就是我們要追求的競爭力?

這也是我常和公司同仁分享的管理心得;想法要高,落實在小。

自己先做勝過等待他人

平心而論,「競爭力運動」推展至今,真正落實的行動可謂少之又少。根本的因由是,現在台灣隱約間有種集體情緒,總是抱著「他先做,我就沒問題了」,或是「我先做也沒用,他又不配合」的態度,結果就變成「誰都在等誰」,什麼運動都一動也不動。

以「企業精神」的標準來看,所謂策略,就是在有限的資源與時間下,依照事情的輕重緩急,分頭進行。而「分頭進行」的意思是,成員發表意見、溝通清楚、促進共識的形成,就能力或職責範圍所及,盡可能地發揮影響力,但不應該管別人在做什麼,更不能將他人的進度視為自己行動與否的變因。

再換個角度來看,如果我們希望效用盡早出現,自己先動其實是比較快的。因為要別人動,就得透過共識的形成,當他們真心接受才會有所行動,道不就是建立價值觀嗎?

以我自己的經驗來說,宏碁從五年前開始推動再造工程,進行結構性的精簡,就是從總部開始虛級化,將權力下放,授權各單位自己聯絡協調,不但成本降低了,效率也提升了。一面做出成績,一面透過溝通形成共識,然後,各個單位繼續往下授權,讓整個組織扁平化。一直到今天,整個宏碁集團都還在持續改造。

不管企業或國家,要提升競爭力只有兩條路:一是建立共同的價值觀,一是由自己先做起。如果我們希望能盡快產生效果,重拾民眾的信心,就不得不齊頭並進;但如果兩件事都不做,除了推諉之外別無行動,競爭力是不會憑空獲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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