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的選舉文化,投票行為裡候選人取向遠高於政見取向,因此總統大選裡媒體談的是「棄彭保李」,是「林郝配」或「郝林配」,卻談不到任何具體的國家方向。
擁有一次當「總統頭家」的權利,對台灣社會而言反而是憂慮勝過喜悅。台海危機的陰影始終未除,經濟不振的市況也未見改善,台中依然發生大火,黑道暴力的威脅仍然在國代選舉中瀰漫。每個總統候選人都在批評這個苦難的地方,卻沒有人能讓選民看到台灣可能的改變與希望。
儘管民眾對現實狀況有一定的不滿與不安,但是執政的李連組聲勢卻是扶搖直上。工商界人士的眼光最能代表一般台灣人民的想法,因為他們希望安定與穩定,害怕真正面對權力移轉的局勢;然而他們也不希望李連配的選票過高,以免過度自信的談話,會給中共過度的刺激,帶來台灣更大的麻煩。
侏儒如何扳倒巨人?
面對這種心理,李登輝在北部向民眾說,他會讓美、日放心,他會乖乖的,兩岸會朝和平的方向前進。到了南部,他又嘲諷北部人被中共嚇得半死,美國人沒有膽,還是南部選民了解台灣的尊嚴。儘管李登輝的談話有「南北差距」,有邏輯上的矛盾,卻不會有嚴格的檢驗與質疑。因為李登輝掌握了絕對的資源與優勢,正如謝長廷所形容的,對鄉下選民而言,其他三組候選人是不存在的,「每天都看到李登輝和連戰,怎麼可能會有比較與選擇的機會。」
很清楚的,這場選戰其實是「團結的國民黨巨人」和「分散的在野派侏儒」的競爭。彭謝陣營在短缺的資源裡,甚至連文宣費用都很省衣縮食。林郝陣營有一定的火力,卻無法從「國民黨內鬥」的泥悼中跳脫,讓整個選戰做組織和系統的動員。陳王陣營持續訴求「淨心的革命」,形而上的訴求儘管獨樹一格,卻難以在這短暫的選舉過程中喚醒上百萬個「覺醒的心」。
許多人認為,或許是傳統中國人對於威權領導的服從性格使然,李連當權派的聲勢持續高漲,「西瓜餵大邊」的心理讓李連有恃無恐。事實上在各陣營中,李連陣營是個最專業的競爭戰鬥體,不論從組織結構、文宣設計、乃至於選舉動員的經驗能力,都讓其他各組望塵莫及。相對的,民進黨雖然有第二大黨的架勢,黨內派系各自為政的局面,讓整個選戰失去了重心,到頭來反而要以「救黨」訴求來做最後掙扎。如果在這場選戰中,民進黨不能維持既有的三成選票,只怕會使得潛在的分裂危機提前引爆,這樣的局面已不是在求勝,而是在少輸,甚至部分地區已出現「不要輸林郝」的聲音,未戰而先餒,那能扳倒「巨人」?
同樣地,在第三勢力畫分為林郝與陳王兩個陣營後,連新黨都不能夠步調齊一地團結支持單一對象。林郝雖然有意以「新領導」做為選戰主軸,但是選舉幕僚中紛爭不斷,連抬轎大將林正杰都要在臨投票前棄守江山,要赴大陸「解救蒼生」,讓阿港伯手忙腳亂地忙於安內、闢謠,更哪有精神凝聚選民意志以「倒李」?
陳履安與王清峰的搭擋是三組在野候選人中,唯一在正式活動後能稍有起色的,但這股力量泰半來自於對陳履安行腳過程的感動,在總統大選這種大規模的戰局裡是不易起關鍵作用的,加上陳王陣營缺乏實際的組織動員與選戰經驗,要將形而上的心靈訴求落實為一張張選票,確實有其一定的困難。
值得注意的是,郝柏村與陳履安陣營間的一定連繫,如果在選舉最後階段能夠有「分進合擊」的態勢,未嘗沒有突破沈悶選局的機會,但是第三勢力的選票泰半仍集中在都會區與外省籍票源中,要果真能出局,只怕要重寫台灣選舉史。
選人,不選政見?
就是因為在野陣營的氣候不足以威脅李登輝,所以李連陣營對於在野派的任何叫陣挑戰都相應不理。選戰不公平、行政不中立、甚至於執政當局的種種缺失雖一再搬上檯面,就是無法產生任何交集,更遑論在選舉的過程中要見到國家走向的辯論與定位。
在西方民主國家中,如果總統選舉時失業率高漲的話,那將是個了不得的議題,所有候選人都會爭相為解決失業率而大開支票,唯獨在台灣見不到這個現象。並不是候選人不談,而是此間的選舉文化,投票行為裡候選人取向要遠高於政見取向,因此媒體裡談的是「棄彭保李」,談的是「郝林配」或是「林郝配」,卻談不到任何具體的國家方向。
勉強在這場選舉中提到的政策方向,平心而論,只有統獨。當連戰大罵其他兩組候選人「投降主義」或「膽小如鼠」時,說的是「統獨」;當彭明敏質疑「真台灣人與假中國人戰爭」時,也脫不了統獨;林郝和李連間最大的政策歧見,還是統獨;即令連強調「超越統獨」的陳履安也不諱言,參選的動機之一是李總統處理兩岸關係,「讓大家不能安心」。統獨所以能時時刻刻扣住台灣選舉的脈動,中共的「文攻武嚇」居功厥偉。但是中共絕對沒有算到,當其千方百計地要以政治手段干擾台灣總統直選時,反而讓李登輝能藉「外力威脅」以聚民氣,進而以「膽識與氣魄」塑造個人魄力,也迴避了國民黨執政所造成的內政障礙與缺失所可能形成的選舉議題,讓其他三組候選人轉移不了焦點,改變不了選局。
換句話說。正因為中共的錯估形勢與對台灣民情的不了解,對李登輝的打壓反而成為李連配的「最佳助選員」。台灣人民不是怕戰爭,而是在別無選擇的前提下,李登輝的「十八本劇本」已經成為台灣人民必須倚恃的「良心保證」;當大敵當前的時刻,要台灣人輕易嘗試政權轉換的風險,憑良心說,台灣社會還沒有這麼大的勇氣與膽識。
政治生態重組
如果不是兩岸局勢緊張的影響,「勇敢的台灣人」或許會相信世代交替的希望,或許會選擇政黨輪替的遊戲,或是支持一個能讓台灣經濟振衰起敝的大企業家來重整國政。林郝、陳王乃至於彭謝要出線的機會都會比今天大得多,選民對於各組總統候選人的期盼與檢驗也將較現在嚴苛得多。
可以預見的是,當所有政治觀察家都在分析5月內閣重組可能的大變化時,已經沒有人相信國民黨會在此時此刻交出政權,但是國民黨的危機意識已經使得他們在總統選舉裡的表現,要遠較其他對手像個真在做事的選舉機器,這就是國民黨還能在台灣維持執政的原因。
最值得注意的,其實還不是選舉的結果,而是選舉後的「政治生態重組」問題。李登輝的得票多寡,將直接衝擊到各政黨間的實力消長,民進黨會因為這場選舉而走上重整階段,新黨與其他第三勢力也必須因應李登輝未來四年執政兼而調整路線,分合之間可能正如政治觀察家所形容的「政治版塊」鬆動,這個鬆動的過程,能不能夠結束台灣民主化過程的陣痛,領導台灣邁向21世紀的挑戰,還是回復到一個「新威權體制」,這才是台灣民眾必須冷靜思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