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你怎麼走入創投這一行?
A:小時候我在嘉義長大,念嘉義大同國小與嘉義中學,後來就到美國柏克萊大學就讀。1983年,因父親生病,回來陪他。我母親是安徽望族,家族與劉銘傳、李鴻章、李國鼎資政都有關。
1983年,我第一次回國,李資政告訴我,台灣要推動風險投資。
1985年,美國華登創投在台成立國際創投,此外漢鼎漢通、和通創投這兩家創投也成立了。當時我代表華登集團在台建立國際創投。
最主要還是受到李資政的鼓勵與支持,他希望我幫台灣建立風險投資公司,一定要繳成績單。此外,還要感謝當時交通銀行董事長謝森中,以及前電信總局局長金耀輝。
金耀輝在工研院的創新工業公司當總經理,他認為成立創投公司需要經費,立即寫了一張新台幣50萬元的支票給我。美國的伙伴都很小氣,一毛錢都不肯出,但是金耀輝很大方,也很積極,他覺得台灣需要美國創投觀念的帶動。
1985年,台灣推動新竹工業園區,李國鼎、謝森中、金耀輝十分有遠見,替台灣科技發展奠定良好基礎,台灣創投有現今的成績,要感謝他們。
Q:你在國際創投做了多久?
A:十年。當時國際創投與交通銀行、中央投資、長興化工和台元紡織合作,國際創投在台灣也做得非常好,做了十年,我也交出亮麗的成績單,例如致福、力晶半導體都是我們投資的。
WI就是指Walden International。從1985年到1995年這十年間,我歷盡滄桑,當時我們投資台灣的個人電腦與周邊產品,成績相當好。
我離開國際創投主要是想提早退休。
聚焦中國
Q:當時幾歲?怎麼這麼早想退休?
A:我是1948年次的,在台灣那十年,十分辛苦,不過很有成就感。當時覺得台灣創投蓬勃發展,可以告一段落,此外,我母親於1995年起重病,於是我想急流勇退,不過兩個星期後,又被找回來。
Q:是誰找你回來?
A:是台灣幾位朋友,現在中山大學的校長劉維琪,還有殷文俊。殷文俊告訴我,台灣需要你,你不要走。
1992年,我就帶華登到中國發展,我本身是北京人,也順便回家探親。這一探親,將華登的創投基金又帶動起來,因為當初在台灣和新加坡合資後,到1992年,資金已經快用完了。去了北京後,我碰到一個親戚,就是現任中國財政部部長的項懷誠,他全力支持,由於他的支持,我們得到很多世界上法人機構投資,如世界銀行國際金融公司、美國JP摩根。當時我們在中國起了一個華登中國基金,那時我就到中國很多次。
1995年底,我想退休時,劉維琪和殷文俊都說,你不能走,應該留下來繼續推動。當時我覺得,若要繼續推動,兩岸在科技交流上,應改以創投基金的方式建立起來,於是1996年,中經合集團成立。
1989年,我成立一個經合公司,就是經濟合作之意。1996年,東山再起,我不想和老東家競爭,所以我把焦點放在大中華地區。
當時我覺得有三個商機,並定下策略:互聯網、無線通訊與media(媒體)。第一個基金只有3500萬美元,是很小的基金。做創投,必須打幾支全壘打,這個基金剛開始成立,1997年我們投資了Commerce One,三個回合我們都投資,從公司只有二十人就投資,到現在該公司已有三千名員工。
Q:當初為何投資Commerce One?
A:當時是看互聯網投資的空間,我們看到B2B(企業對企業)和B2C(企業對消費者),不過我們覺得B2B成長較快,B2C競爭較激烈。當初我們動作比較快,那時候美國有十五家創投在看Commerce One,我們是第一個決定投資的。
Commerce One 是中經合一支大的全壘打,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及運氣。我們投資不到1000萬美元,但是該公司市值最高時達200億美元。
另一個軟體公司Intraware,也是做B2B,於1997年上市,報酬率也很高,因為這幾家公司,我們去年的投資報酬率特別高。
未來五年經濟會趨緩
Q:為什麼投資眼光這麼準?
A:這是經驗的問題。一般而言,投資後必須有退出策略。以美國Etoy為例,我沒有投資,台灣很多投資者投資這間公司,卻沒有獲得應得的利益,最主要是在退出機制上出了問題。就是在公司上市最高峰時,並未集中處理,而是分散處理,台灣距離美國很遠,對華爾街整個運作不是很清楚,股價最高時沒有賣出,後來股價跌了下來,跌到最後剩幾塊錢,投資者想說再等等看,然後剩下幾毛錢,最後就下市了。
Q:你們投資領域與比例為何?
A:網路占25%,通訊有35%,半導體為15%,生物科技是10%,媒體大約10%。
Q:什麼樣的媒體?
A:中文的媒體,例如PC Home。
Q:1996年至今投資多少公司?
A:一百多家。我們不只管理一個基金,1998年時,我們和北京控股成立一個北京高科技發展基金,有7000萬美元,投資中國留學生在矽谷創業的公司,這個基金約投資四十多家公司,其中比較有名的是做生物晶片的騰龍公司,另外就是中國自己發展的第三代行動通訊標準TD-SCDMA(時分同步分碼多路進接),這是一間名為Cwill(信威)的公司所開發制訂,Cwill的董事長就是陳五福,這是陳五福和兩個大陸留學生一起創辦,我們投資至今四年。
Q:請談談網際網路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你的觀察為何?
A:美國今日創投和科技發展需回溯十年,亦即十年一個循環。美國經濟發展並非一夕之間成長,而是要經過1990年年初,柯林頓發展資訊高速公路,將基本建設架構好,到1997年,帶動美國整個經濟起飛。
從另一個角度看,經歷了一個產業循環。1980年年初,產業發展轉移到個人電腦,再下個十年,則是電信通訊基礎建設加上資訊高速公路,使得互聯網起飛,資金主流都投到這裡。個人看法是,美國政府推的計畫非常成功。
基礎建設出來後,會有許多泡沫,經過經濟成長減緩後,大的支出會減少。基本上網際網路的影響帶動了電信通訊,光電的基礎建設再起來,不過電信通訊與光電產業起飛時,基礎建設速度沒那麼快,整個經濟面臨瓶頸。個人認為,未來五年的經濟都會趨緩,第六年再開始另一個循環。
美國經濟那麼好,不是過去五年的事,十年前,就是1990年初的五年鋪路,建立基礎建設,之後整個經濟帶動起來。
B2B和B2C並沒有死亡,而是修正。
中國是未來通訊最大市場
Q:什麼模式會起飛?
A:從軟體或硬體界來看,都是大的公司存活,在B2B中可能只剩下兩、三家。現在美國IT(資訊科技)界,25%都趨緩,半導體上下游都受影響。最後還是走IA(資訊家電),可惜出來得比較慢,有許多配合的基礎建設,下一個商機就是PDA。Handset(手機)產品會推動下一波經濟起飛,未來可能每個小孩子手中都有一支手機,成為家庭必備產品,這樣的產品也是一個革命。
現在的商機是Internet(網際網路)和wireless(無線)的mobilecommerce(行動業務),也快速成長。這部分在美國較慢,因為美國電信通訊的基礎建設較慢。未來全世界電信通訊最大的市場在中國。將來中國若發展TD-SCDMA,會有許多商機,因為配合這個標準,必須有手機製造工廠。至於在晶片上,大家轉到DSP(數位訊號處理器),TI(德州儀器)現在推OMAP(開放式多媒體應用平台),威盛也剛採用OMAP的標準。就像個人電腦裝置painting,handset也會裝置OMAP,這將成為主流。
雖然現在電信通訊界叫苦連天,然而一旦新的基礎建設架構完成,一帶動,就是一個新的科技躍進,這是未來很大的一塊商機。
為什麼現在半導體景氣趨緩?因為他們正面臨一個轉型,卻因基礎建設尚未完成而未接軌。大家以為基礎建設很快,其實很慢,其中的差距出現。
其次,將來中文媒體與內容這個部分也是一大商機,所以我們和PC Home結盟合作。內容將來也會和行動商務結合,所以我們也投資了一些從事加密系統的公司。Internet與telecom、wireless的結合會是未來的主流。
未來一年是看consolidation(合併),以顯示器技術來說,台灣廠商只會剩較大的幾家,例如源興、明?這些公司。我認為台灣和全世界這些IT的廠都會合併。
Q:你認為台灣哪些科技產業有未來?
A:我認為台灣在通訊方面落後,不幸被施振榮言中。我想未來發展還是在電信通訊這一部分,但是台灣的主流還是半導體。我很同意張忠謀的看法,台灣寒冷的冬天還很長。
Q:現在台灣通訊方面落後,似乎無法接半導體產業下一棒?
A:通訊和無線傳輸這部分,大部分廠商都轉移到中國大陸去了。因為台灣的人工和科技環境缺乏,政府獎勵政策也取消了。
Q:大陸有科技班子,台灣沒有?
A:就是如此。1985年時,李國鼎找美國ADL(Arthur D. Little)諮詢顧問公司,規劃台灣的科技發展,井然有序。1990年,李登輝找了日本的野村,結果台灣的科技方向混淆。ADL做得好,為什麼不讓他們繼續做?野村研究能力很強,但是對於台灣產業沒有台灣人清楚,錯過了經濟發展、科技成長五年、十年的循環。
台灣現在缺乏李國鼎這種有遠見又敢做的人。台灣是經濟島國,必須靠經濟成長力發展。
從創業投資的角度來看,我們在一個國家投資,有三分之一看當地的political climate(政治氣候)如何。台灣政治氣候不穩定,科技人才又缺乏,結果很多公司行號都向中國大陸移。對於這些現象,我是比較悲觀的。
施振榮是引領台灣最佳人選
Q:悲觀仍要找尋出路,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A:台灣應該是個科技島國,新竹園區整個半導體產業,上中下游都連結起來,在世界占有一席之地,為什麼不從這裡去擴展?從這裡跨到下一個階段?
我給政府的建議是,想想現在該由誰來領導台灣的科技政策。我覺得最好的人選是施振榮。
施振榮從1980年代起,大起大落好幾次,但是他是Mr. Taiwan(台灣先生),他在世界上有acer的品牌。他來當經濟部長,百分之百比林信義做得好!因為他知道民間疾苦,他創造品牌,交了多少學費,但他是台灣科技界中,能和世界科技大老平起平坐的少數幾個人,最主要他有實務經驗。
施振榮和張忠謀、曹興誠不同,張忠謀和曹興誠在國內做得成功,在國際上只是半導體加工廠。施振榮不一定要出任經濟部長,無論當政務委員或資政,只要專門負責科技部分,很快可以帶動台灣的科技產業。
Q:施振榮和李國鼎各有什麼特色?
A:李國鼎當初找了很多人,例如張忠謀也是他找回來的人。李國鼎很敢做,做了再說,錯也不怕,有勇往直前的精神,政府也十分支持他們。施振榮在其集團內可能因組織太龐大而用錯人,但是若他出任政府官職就不同了,因為他有政策和政府的支持。
我最佩服施振榮的是,他有遠見。1997年時,我和施振榮參與在美國的亞太科技論壇,當時聯想的柳傳志也去了。柳傳志代表中國大陸IT界與會,施振榮有這樣的風範:將他在美國失敗的經驗,完全與聯想分享。當時聯想預備進軍美國,但是聽了施振榮的建議,回國後將進軍美國的計畫取消。從這方面來看,我對施振榮豎大拇指。他並沒有說,我跟你合作失敗後,這些經驗不告訴你,他可以把經驗告訴聯想,使得聯想今天這麼成功。
台灣若有施振榮這樣具領導風範者,推動台灣科技產業下一波,台灣還是有希望。
Q:你剛提到五年內還看不出明朗的景氣發展,是指台灣還是美國?
A:指美國。
Q:那麼台灣的情況如何?
A:在IT界,中國大陸還是高速成長。美國趨緩是因過去基礎建設支出太大,中國大陸並沒有受到影響。台灣的危機可能還是在金融體系,大家都忽視之,表面上無事,其實底下是一個大洞。
Q:台灣還有什麼問題?
A:台灣的經濟學家在哪裡?台灣是經濟島國,依靠經濟成長。台灣沒有經濟學家,無法提供不同意見。
Q:大陸的科技班子如何?
A:我覺得中國大陸科技班子與政府官員動起來也很快,大陸有成長的動力。這些領導班子都很有企圖心,而且年輕化,政策執行上比我們快。大陸是長期抗戰,慢慢做。台灣也可以考慮請中國大陸優秀人才來台,必須有開放的思考。
以科技帶兩岸互動
Q:你覺得矽谷、台灣和大陸的華人可以怎麼合作?
A:台灣不是希望引進大陸科技人才,我想應該先引進美籍的大陸留學生,因為他們經過美國資本主義思考的培訓後,到台灣比較沒有隔閡。這批人若能在台灣與台灣的科技界人才結合,再到中國發展,效果更好。
其次,兩岸在科技上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不沾上政治色彩,以科技交流帶動兩岸互動。
Q:大陸有哪些產業人才?
A:大陸的光電和軟體人才非常強。我覺得我們可以互補,台灣的市場行銷、製造很強,大陸光電和軟體的研發很好,彼此可以互補。
Q:台灣變成了大陸聯想電腦的代工,你怎麼看這一點,台灣還有沒有未來?
A:聯想來台灣真正要感謝施振榮,聯想不是糊里糊塗跑過來,如果施振榮沒有和他們分享經驗,聯想一定跑到美國砸進很多錢,然後斷頭。
台灣廠商不能單打獨鬥跑去大陸,一定要聯手。聯想的作法是各個擊破,台灣廠商若瞭解聯想,應該互補。當初我們幫友訊到大陸,我們給他們的建議是,一定要和聯想合作,聯想做行銷,製造由友訊做,產銷互補。現在聯想是全中國最大的,這個商業模式是對的。
Q:為何你對工作這麼瘋狂?
A:不是瘋狂,而是一種工作理念。早期在1970、1980年代,一般美國創投只看錢,不談其他。政府邀請我們回來,因此有一種使命感,協助台灣創投與高科技發展。除使命感之外,我們遵循中國儒家思想,做一個投資案,並非仗著有錢,讓創業家來求我們,而是思考如何考慮對方的立場。簡單地說,就是確認對方的需求,不過這很花時間。
為何如此執著?這是受到李國鼎資政的影響。當初我們集資時,他非常支持,一碰到困難,他就幫我們打電話,到各個部門協調。那時候,他已經當政務委員,年紀也很大了,他的精神,一直鼓舞著我。
1985年,當我來時,他告訴我,你是年輕人,什麼雞尾酒會、開幕典禮,都不要去,你應該把焦點放在你可以做得最好的地方。因此每次我們一下飛機,都將心力放在工作上,我們的使命在於給投資者好的報酬率。台灣政府當時希望我們一定要把矽谷的台灣留學生帶回來,科技轉移,我們也做到了,矽成積體電路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從事風險投資,必須hands on(從實務上執行),每一步驟都要追蹤,不能「插花」,而且要有一個監督追蹤的機制。投資很容易,但是投資完後必須追蹤輔導。
我們要確認被投資公司創業家的需求,幫助他們創造價值,培育一間公司,時間一久,慢慢地他們就會成功。主要是,過程中很花時間,我們的投資團隊要參加被投資公司的營運會議、董事會,知道公司的動向,盡量協助公司。時間久了,十個被投資公司中,有九個都和我們成為好朋友。
台灣應是亞太科技中心
Q:請你分析一下,矽谷、台灣、北京、新加坡、香港,自1985年以來,勢力有何消長?
A:矽谷是美國科技重地,過去十五年來,從IC產業到電子商務產業,大家有目共睹,非常成功。台灣從1985年起,基本上也不錯,但是最近三年來,我覺得台灣的步伐愈來愈慢,漸漸落後。原因很多,例如法規轉變,獎勵投資條款取消。不過並不包括執政黨改變的因素,我想最近兩、三年,政府對經濟與科技的規劃,與世界大潮流脫節。
過去有李國鼎資政及許多技術官僚,對台灣科技發展有遠見與默契,雖然官僚體系本位主義很重,但是仍可達成共識,得到結果。最近幾年比較混亂,以前回來,可以依例拜會一些政府單位,有規律性,現在都不知道要去哪裡拜訪。
從風險投資與政府導向來看,台灣有些落後。當初我們回來投資,與政府息息相關,政府有什麼大動作,我們可以跟進。現在卻看不到政府推動的動作,這是台灣的隱憂。
香港本來就不是科技島國,香港科技人才資源不夠,基本上是一個金融中心的位置。香港是做為進入中國大陸的窗口,吸收人才的中介,香港公司大部分都與大陸有關,因此是扮演橋梁的角色。
新加坡與台灣都是島國經濟,很多方面,台灣應該向新加坡學習。第一,新加坡政府年輕化,第二,有大量資金投注在研發與基礎建設上,政府大量推動。此外,他們也高薪聘請國外人才,這部分也值得我們學習。新加坡會主動出擊,積極做事。
新加坡政府投資公司直屬李光耀,他們做了很多年投資,績效非常好。新加坡科技發展局手筆也很大,一下子就投資我們的基金2000萬美元,他們的目的是希望我們投資新加坡國內公司,並吸引國外人才到新加坡。在此過程中,我們接觸的感想是,速度比台灣快,方向也明確,但是績效方面,若論技術,沒有台灣強。
我覺得台灣應該是亞太科技中心,是一個科技島國,在全世界可以排名,例如我們的半導體很強,IC製造全世界知名,為什麼政府無法以此為基礎當做一個跳板?台灣缺乏一位經濟大師擘畫台灣未來的經濟發展。
鄧小平南巡,中國大陸從計畫經濟變成市場經濟,他們靠經濟成長蛻變為高速成長的經濟體。雖然中國大陸的體制複雜,也有很多弊端,但是他們的速度也滿快的,很多市長、省籍幹部也都年輕化,最近蘇州市的新任市長才三十八歲。他們講「科教興國」,由此宣傳,帶動改革。
中國大陸還有一個優勢是人才濟濟,尤其在軟體、電信通訊與光電方面,例如Cwill就制訂了中國大陸第三代行動通訊標準TD-SCDMA,當初是由兩個大陸留美學生,建立標準,轉移回中國大陸,他們在過程中有六十個工程師,都是從大陸聘請到美國發展,整個過程將近五年。由於投資Cwill,參與整個研發與過程,讓我覺得中國大陸人才真是濟濟,非常有深度。
釐清台灣未來科技走向
Q:中國大陸為何突然這麼有競爭力?
A:政策面,他們採科教興國,而且執行得很快。大陸與台灣在這方面的差別是,台灣的凝聚力似乎渙散了,沒有著力點。過去很多國外大廠來台灣,精力充沛,蹦蹦跳跳,覺得來台灣很好,很有活力。現在包括我在內,沒有著力點,政府官員找我們,不想去,只閉門做我們該做的事。
台灣應採政策面導向,釐定台灣IC產業與科技方向何去何從,如此一來,才能產生藍圖。目前台灣處於整合期,需要財務金融與政府支持。很多產業不行了,應該整合,政府應拿出資金,協助他們整合,以達經濟效應,使我們可以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
Q:中國大陸光電、電信的人才為何這麼多?
A:一方面是留美學人歸國,另一方面,這些留學生創業資金並非創投挹注,而是中國大陸政府官員很有遠見,投注初期的研發資金,也就是說,中國大陸政府中,也有創投家,只是以政府的資金投入。
在美國做研發,技術轉移到中國,中國做一合資,帶動整個產業升級,並創造TD-SCDMA,啟動者仍是中國大陸政府。
實務上的接觸,中國大陸政府很有遠見,1996年時,他們很窮,投資了兩百多萬美元。當時的官員純粹認為,中國大陸留美學生創新技術滿不錯的,當初對於他們的遠見,我覺得很不可置信。
我們是專業的創投公司,篩選案子,我們看到Cwill這個案子,與中國大陸在電信方面的發展,有很好的成長空間,我們的角度是協助公司成立,並提供附加價值。
Q:為什麼才四年,中國大陸電信產業成長那麼快?與1985年時的台灣,情況是否很像?
A:台灣在新竹工業園區有清華大學和交通大學,大陸在北京中關村有清華大學、北京大學、中科院,很多大專院校,基本上非常相像,他們有環境,也有政府支持,各種資源,尤其人才資源更多,他們缺乏的是專業領域的知識(knowledge-based skill),與資金的需求。由此看來,可能是台灣十五、二十年前的狀況。
集結診斷科技「特攻隊」
Q:1985年回台,你充滿了使命與理想,現在為什麼被貼上「中國科技代言人」的標籤?
A:不是代言人,而是我覺得不談政治,促使兩岸科技交流,是一件非常好的事。這也是我個人的執著點,台灣是以製造為主的IC產業,我們的人才在經驗上非常強。我的執著點是兩岸科技交流,沒有政治層面,台灣有很好的研發能力,市場行銷很強,管理能力和製造能力很好,都是中國大陸的需求。中國大陸製造行,但是其他方面如專業知識與世界市場的接軌,比台灣落後二十年,雙方應該互補。
我做最多的工作是,推動兩岸科技交流,包括1993年李國鼎資政到大陸訪問。在兩岸交流上,我們做了一些貢獻,但是我一個人做不夠,其實大家對政府的戒急用忍政策不需害怕,在科技上盡量交流,對台灣好,因為台灣是科技島。
兩岸都是華人,為什麼不合作,而要敵對呢?
Q:兩岸的合作,對台灣有什麼好處?
A:合作對台灣的經濟發展有幫助,對岸的環境和條件比台灣強,製造與營運成本相對較低,基礎建設都比較便宜。
Q:經濟上合作能無視於政治上的困境嗎?
A:我認為在科技帶領經濟上的合作,較無爭議性,科技比較超然,中國大陸的科技人才與學者專家們,和我們交流愉快,他們對台灣印象很好。
Q:剛剛你建議台灣可以成為亞太科技中心,現在一切似乎都局限住了,如何打破僵局?
A:政府決策單位必須花相當功夫,集合一些「特攻隊」,診斷台灣科技之路該何去何從。
Q:你從何時開始到大陸培養這麼多人脈?
A:1992年,那時候第一次回北京探親。當時親戚也邀我到中國做創投。
Q:1992年大陸還沒有創投?
A:我們第一個帶進風險投資。
大陸創投法規尚未健全
Q:當時吃了哪些苦?
A:教育他們。我太太是上海人,從上海開始成立一個創投基金,上海市一些政府領導操作。第一次合作,我被騙,簽了一個合約,教了六個月,將風險投資的觀念教導上海的合作單位,本來以為要成功了,殺出一個程咬金,他們與另一個單位又簽了合約。但是對方是上海市官員,又不能告他們,只能結束。現在回顧,這是非常好的經驗,真正上了一課。
於是1993年,回到北京重新開始。北京是首都,政策決定之處,在那兒談事情,雖然時間長一點,還是能達成協議。
Q:當初法令上似乎尚未開放風險投資?
A:我們從海外成立基金,與北京單位合作。漢鼎是第一家到北京的創投公司,我們是第二家。
Q:這五年,在北京培養什麼人脈?
A:例如國家計委,其下有國家信息中心(State Information Center),與我們是一個對口,彼此合作,主席是劉鶴,四十多歲,非常優秀的幹部,和這樣的領導合作,頗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我們也與聯想集團合作,和總裁柳傳志、總經理楊元慶都是很熟的朋友。此外還有清華大學企業集團、中國郵電研究院。中國郵電研究院院長是周寰,中國第三代行動通訊標準制訂就是由他一手推動,他非常有遠見,我對他非常尊敬,他撥了200多萬美元,支持這個產業發展,中國才有第三代行動通訊的標準,跨入國際領域。
Q:大陸的退出機制似乎不是那麼健全?
A:現在還是沒有退出機制。中國國家領導對這些很敏感,創業板還未開始時,每家券商篩選兩家上市,但是一下子就幾十家公司,江澤民與朱鎔基最擔心的,其中是否有許多投機客。大陸資本市場法規還不健全,投機客會使市場機制大亂。所以他們還是很小心,在適當時間點,推動二板市場,創投能有退出機制。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很小心,因為他們的法規還不健全,尤其在創投方面,完全是新的領域,他們派了很多人到美國矽谷、華爾街學習,希望借用他們的法規,能健全自己的法規。
邊互動邊分享
Q:你培養的人脈對你有什麼幫助?
A:最重要的是,對大陸國內事務與政策,他們非常清楚。最大的幫助是,我比較能清楚他們的政策導向與執行。此外,與他們接觸過程中,受益匪淺的是,大家可以分享很多理念,也瞭解大陸發展科技的動態,對雙方而言都是好事,因為我們可以帶動資金與人才的交易,他們在政治上也鬆綁,大家合作得很愉快。
Q:他們想從你身上學到什麼?
A:他們從我們這方面學了很多東西,他們有定期的代表團到美國,到我們辦公室,看我們的投資公司、我們的投資模式等。這是互動且互補的,大家都很誠懇,以交朋友的方式進行商業化行為。
Q:你以什麼方式建立這些人脈?
A:方式倒是沒有,但是必須花時間,而且誠懇,以誠相待,誠信滿重要。
Q:將來你想做些什麼?
A:我很希望將我所學傳授給年輕一代,有名有利,賺了很多錢,應回饋社會。我想在中國大陸捐助一些貧窮的小學。(林婉蓉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