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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運動開始了-電影宣言的衝擊

尹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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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萍

1987-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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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運動開始了-電影宣言的衝擊
 

本文出自 1987 / 5月號雜誌 第011期遠見雜誌

今年一月二十四日,中國時報副刊上出現了一篇特異的文字,五十位文化界的知名之士,聯合發表了「民國七十六年台灣電影宣言」,要求「給另一種電影一個存在的空間」。

他們指出,台灣電影已經站在轉捩點上,「我們有必要緊急表達我們的關心和憂慮」。他們要求文化政策主管當局、傳播媒體和電影評論者,共同來支持邢些有創作企圖、有藝術傾向、有文化自覺的電影。

這就是「另一種電影」。有人稱之為新電影,有人稱之為藝術電影,也有人乾脆名之為好電影。這批關心電影文化的人士認為,這種電影沒有得到它應得的獎勵和關注,因而用近乎激動的語氣,指責電影政策單位「立場不清」,大眾傳播媒體「失職」、「落伍」,部份電影評論者言論「荒唐離奇」。他們期待改變,並要求「志同道合的朋友」給予「精神上的支援」。

一個運動的開始

這是近年來難得一見的文化盛事。五十位簽名者和後來陸續加入的其他人士,都是當今文化藝術界的意見領袖,他們的名字同時出現,象徵一個運動的開始。

不明內情的人也許覺得突兀。簽名者之一的文化建設委員會顧問馬以工笑著說:「有些朋友不諒解,認為我管得太多。」她卻相信關心文化前途,關心在台灣文化中居重要地位的電影藝術,是每一個人的責任。

很多人也許沒有注意,台灣三十歲以上的人,對電影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生活單純、物質貧乏的民國四十年代,週末全家人坐三輪車到街上去看一場電影,幾乎是最高的享受。比較偏僻的地方,露天裡搭起一幅寬大的白布,立刻就能吸引成群的孩童,在太陽還沒落山前便搬了小板凳,耐心地守候著電影開演。

作家陳雨航回憶他小時候,家中長輩如果答應晚上帶他去看電影,那一整天裡他是百依百順,唯命是從。舞蹈家林懷民是在看了電影「紅菱豔」之後,對舞蹈生涯心存嚮往的。聯合報記者楊憲宏回憶:「電影是我們成長過程中一件必要的事,因為它教我們思考和講故事,從電影裡,我們看到文化的縮影,瞭解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這些昔日緊盯著銀幕不放的孩子,今天都成了電影宣言的簽名者。五十年代出生的人有了電視.,更以後又有了錄影帶和MTV上他們雖然也看電影,但是不再以電影為唯一的寄託,關懷也就不那麼深切了。

戰後一代為新電影催生

其實,新電影的產生,本身就與戰後一代的成長有密切關係。新電影運動催生者之一的劇作家小野記述,民國六十年代末期,有一批在國外完成電影教育的年輕人紛紛返回台灣,例如萬仁、柯一正、楊德昌、陶德辰、曾壯祥、李祐寧等,他們在民國七十年代初期的新電影運動中挑起了重責大任。

當時台灣的電影正跌到谷底,武俠片和瓊瑤電影鋒頭已過,黑社會寫實片泛濫成災,知識份子早已對國產片失去信心。小野在民國六十七年記述:「長久以來,……只要一提起國片……總要換來他們(知識份子)一聲喟嘆或不屑的諷笑。」

但是到了民國七十年和七十一年,香港「電影新浪潮」興起,徐克、章國明、許鞍華等香港新銳導演作品,以其豐富的內涵和新穎的手法,把台灣電影打得慘敗,國產片忽然成為台灣知識份子心頭沉重的恥辱和悲哀。在這個行業裡原也有人有心進取,但是影評人焦雄屏分析,是在前述那批人才回來之後,願意開創電影新局的人士,才覺得有一點勇氣,可以試試另一種做法。

不只如此,戰後一代的成長,帶動了整個社會的轉變。蘭陵劇坊負責人卓明看到上一代的人受限於逃難心理,「在戰爭的恐慌中,精神遭到壓抑,只能追求物質。」但是這一代成長之後,物質生活大致已可滿足,相對的他們需要精神的救贖,於是致力於拯救環境、提升文化、推動政治更趨開明。

不可低估觀眾

在香港長大的影評人黃建業看出,近五年來台灣整個文化變得更多元了,資訊的迅速流通,拓展了國內觀眾的視野,提升了觀眾對電影的敏感度。焦雄屏也指出,國內觀眾的層次比以前高很多,「觀眾的文化意識不可小視」。

他們常應邀去各地演講或座談,驚訝地發現今天有許多觀眾能瞭解導演的創作意圖,看清文化與社會之間的關係,「比一些影評人都高明」。

曾經擔任電影副導演,現在拍攝公共電視節目的王小棣也發現製片當局常常小看了觀眾。有一次她在電影院門口排隊買票,前面站了一對年輕男女,女的說:「XXX(一部說教片)好爛噢!」男的教訓她:「什麼好爛?有多爛?再怎麼樣那也是我們的近代史,應該要去看。」

王小棣後來有機會看了這部所謂的「政策大片」,回想起那位年輕男孩大義凜然的話,她真是代製片單位羞愧無地自容。她慨嘆:「是電影界自已一次又一次地毀滅了大家對這種媒體尚存的一些希望。」她焦急地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電影工業才會真正有一些有用的、漸進的改變。」

是這樣的心情,促使她雖然不贊成電影宣言表達的方式,仍然毫不猶豫地簽上了名。

楊憲宏也不完同意宣言的內容,但是他說:「我支持的是新電影的精神。」那是一種檢討和對現世不滿的精神。

他相信文化的提升是各方面齊頭並進的,除非是共產國家或法西斯國家,不可能有某一方面表現特別突出,關懷環境的人民一定也關心文化和政治的進步。

總合性的文化指標

「沒有了巴菲特與蒙格的股東會,幸好我們還能讀到最關鍵的投資與經營思考。」 訂遠見,即享《請問巴菲特與蒙格》,帶走投資界最珍貴的智慧。

另一方面,他也相信某幾個重要的層面先提升,可以發揮火車頭的功用。社會的轉型,可以是幾個重點先轉,其他的跟著轉。而電影,是總合性的文化指標,「一個地方有沒有文化,從電影就看得出來。沒有好電影,再有錢也不怎麼樣。」

同樣的體會,王小棣判定台灣的偉大導演還沒有出現。她舉例說,日本電影裡常常出現典雅優美的民屋景色,可是民屋不是導演製造的,而是工匠蓋出來的,導演是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裡,才拍出那樣的電影。這樣的視野,需要很多年一點一滴的累積,「台灣的景觀這麼亂,我不相信會突然跑出一個怎樣偉大的導演。」

卓明卻認為台灣的文化創造力很強,各種藝術作品常有新意,甚至超越美國和日本,他猜測:「也許是我們的藝術冒險受到壓抑,所以反彈力很大;也許我們的文化深遠,很多東西潛藏在我們的血管裡,自己也不知道。」

不屬於這個行業的有心人士,在旁邊默默地注視著新電影的發展。林懷民在高雄看了侯孝賢導演的「戀戀風塵」,很受感動,打了好幾個電話給焦雄屏,問:「我能幫這部電影什麼忙?」

文化品味需要培養

自稱是一個「好觀眾」和「小市民」的他,認為「戀戀風塵」和楊德昌導演的「恐怖份子」,是這兩位導演新秀更上層樓的作品,「帶給我們文化的信心與驕傲」。多年來領導「雲門舞集」,經常為國爭光的這位舞蹈家誠摯地說:「請問台灣除電影外還有什麼文化能在國際上與別人平起平坐?」

參與簽名的人都強調,電影宣言的用意並不是要否定舊有電影或商業電影,而是要爭取「另一種電影」的生存空間。

廣播節目主持人陶曉清相信只要大家放寬心胸,「我們的環境應該容得下各種不同的電影」。愛看成龍電影的人儘可以去看,但是「也應該讓我們這樣的人看到侯孝賢的電影」。

卓明也指出:「藝術電影是給那些自認與眾不同的人、心靈寂寞的人看的,他們在裡面得到感動,產生投訴、對流的過程。」很顯然他們在芸芸眾生中只是少數。精緻藝術是金字塔的頂端,大眾要的則是通俗的東西。

但是馬以工相信,文化的品味是需要培養的。她打個譬喻:沒有人天生聽得懂巴哈的音樂,可以先從比較浪漫的柴可夫斯基聽起,經過學習、受人指導,進一步欣賞蕭邦,等到對音樂的認知已有相當火候了,才能領略巴哈之美。她說:「我們的觀眾還在受教育的階段,也許要等到拍了二十年這樣的好電影之後,藝術電影才會深入民間。」

楊憲宏也估計需要二十年的時間:「三十年來我們沒有把電影當成文化看待,很可能已經消磨了一代可以欣賞藝術電影的觀眾,」要恢復,必須等下一個世代的人成長。

下一代成長得很快。民國四十年出生的小野感慨:「只不過比我小七、八歲的年輕朋友,就完全想像不出過去的國片是什麼樣子,」好像他們睜開眼睛開始看國片,看的就是「光陰的故事」、「海灘的一天」之類的影片。

社會轉變造成衝擊

為了培養下一代的文化品味,簽署電影宣言的人士,從五月份起,要到各大專院校去辦「另一種電影」的影展和座談活動,引領大學生們欣賞巴哈級的國外電影。楊憲宏解釋:「我們要影響的是社會的上層階級,是關心社會前途的那百分之十。」他形容這些人是「隊長」,社會要轉型,就是這些人先轉,其他人才會跟著轉。

畫家蔣勳也相信,文化的發展脫離不了政治的主導,「戀戀風塵」、「恐怖份子」兩片在去年一年之內同時出現,正反映出台灣社會在這一年裡的重大轉變。黨禁、報禁、舞禁、髮禁先後開放或即將開放,對文化造成極大的衝擊,因為「文化創作者生活在社會的氛圍裡,周遭人們的所思、所言、所行,都對他們產生催化作用」。

另一方面,文化創作也刺激人們反省,這個角色以後會愈來愈重要。

蔣勳和黃建業都預料,未來兩年是關鍵時刻,政治問題和民眾思想會有非常大幅度的調整和改變,電影政策、傳播媒體和電影業界都要隨之而變,而且是隨著民眾意識型態的轉變而轉變。

黃建業指出,正因為是在這樣關鍵的時刻,所有的文化問題更應該不斷地提出來討論,出現各種不同的、多元的、對立的聲音,讓民眾在充份瞭解、深思熟慮之後,選擇他們真正要走的路。

創造模式指引後人

新電影運動的意義不在其結果,而在於創造一個「尋找文化出路」的奮鬥模式,楊憲宏比喻:「像在走迷宮,我們要在走過的每一段路上豎立指標,指引後來的人。我不知道我們這一代走不走得通,我只知道這一代不做,下一代也不可能成功。」

黃建業感到社會上已有一股生氣。很多人開始懂得自己思考,媒體的獨佔性相對動搖,人不再那麼容易受權威左右。「真正民主的社會正應如此,我的樂觀就建立在每個人的自省上,」他說。

他相信人的力量足以回天。他興致勃勃地要看「人如何在這樣的歷史變動中發揮一己的力量」,要看「在媒體、資源被壟斷的局面下,人到底能突破多少,來證明自己?」

王小棣主張各人在各人崗位上做事,逐漸設法改善製作環境和管理方式。她曾勸小野不要急,不要期望一年就做成什麼事,但是她自己也不免有急怒攻心的時候。有一次她當面質問一位電視台的主管:「你應該要想一想你們在電視台究竟做了些什麼。一天一天,一點一點你們都不做,知不知道大陸那邊現在有些作品真的很好?你們呢?」

這位五十多歲的主管毫無愧色,反而拿出小本子,記錄下這一段「不當言論」。他完全無視於在戰後生長於台灣的這一代的感覺。

電影與電視的處境容或不同,但是楊憲宏確信,體制內的改革已無可能。他主張電影與現有的體制決裂,另起爐灶。

長遠而言,楊憲宏相信新電影的前途絕對樂觀,因為長江後浪推前浪,在十年、至多二十年內,戰後出生的一代要接手這個社會。「接手之後我們準備怎麼做,現在就可以說個清楚。我們沒什麼好隱瞞的。」這位三十四歲的社會運動者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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