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十月號有慕壘先生的文章,題為《總統選舉與心靈改造》,前言中說,「陳履安的「心靈說」觸動了李登輝,也提出「心的改造」相輝映。在目前亂象叢生的台灣,百姓面對影響深遠的總統大選,所能指望的,也惟有「從心」改造了。」
這樣的一種競選課題,宣示新的道德精神的感召,無異是鬱悶中的一股清風,噪亂中的一聲鐘鳴,令人清醒和省思。不過「改造」這一詞容易引生誤解,令人聯想到毛澤東的「思想改造」。心靈是不必改造的,因為人之良知良能本已自存於心,只需加以「引發」、「啟迪」、「導正」和「提升」。本來,「改造」一詞其實也無所謂,因為所標示的價值內容與毛澤東完全不同,但由於為共產黨所慣用,因之不甚妥適罷了。
把道德價值引入政治,是可喜的事情,因為政治本身向來被認為是骯髒的,專事競爭、鬥爭、權謀、利害和造勢,為了取勝而打擊對方,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政治家本應是最需要道德的,因為他為民表率,主要任務就是為人民造福,服務人群,但是往往為了權勢和名利之爭,而違背了道德。
移風易俗,端正人心,人們會認為是宗教家、道德家、文化工作者、知識分子、社會團體的事情,與政治人物和政黨的關係不大。但是其實這也是政治人物和政黨的責任,因為他們有巨大的影響力,而在一旦執掌統治權力時,就成為整個國家和社會的最大力量。這種力量如果能利用來改良社會的敗壞風氣,引導人心向善,無疑是事半功倍的。
可是現代世界的一般情況是,社會的道德往往高於政府的道德,一般的人心常常比政治人物的人心來得純潔。人民要以道德力量來監督和制約官僚系統的黑暗、腐敗、貪污、濫權、失職。這種制約和監督是必須的。但要追問的是,為什麼掌握權力的官僚,以及統率全民的政府,往往不能自潔,而要他潔,於是官府和人民之間,在道德上就會站在對立的地位。這是當官的在操守上,不能以身作則之故。
是以要改善社會人心,必先要從掌權者自己做起。如果自己在道德上已然有虧,又如何來引導百姓。反之,百姓會認為官場已如此敗壞,又何必在乎一介平民之敗壞?於是社會由官場之敗壞引發社會之敗壞。
為何不快樂?
重建人心,實不單是台灣一地的問題,亦是香港、中國大陸的問題,同時,也是美國、歐洲、亞洲和整個現代世界所共同要面對的問題。今天世界之所以如此混亂,到處是罪惡和鬥爭,一等強國如美國,亦為社會罪惡、單親家庭、青少年犯罪等等問題,弄得焦頭爛額。其實歸根究柢來說,也就是一個人心問題。人心問題如果解決了,一切問題亦可迎刃而解。
現代世界之進程,有個奇怪的現象是,並不重視人心的建樹,只一味追求科技的發達、工業化的完成、經濟的高速成長、國民所得平均數字的增加,就以為平安大吉了。同時還得追求民主、自由、人權、法治,當然,這亦是不可或缺的。
然而當這些目標達成或半達成之後,為什麼人心愈來愈不安、社會愈來愈混亂、生活的壓力愈來愈沉重、罪惡和鬥爭愈來愈增加呢?說到最根本處,依然是人心的問題。
我們肯定科技、工業化、經濟成長、國民所得,以及民主、自由、人權、法治的重要性,但是這些成就也繫於人心的是否善良。否則,科技和工業化會帶來環境的破壞,經濟成長會導致巧取豪奪,國民所得增加亦只是貧者愈貧、富者愈富。
人心不正,民主也會被扭曲、自由會變成放縱、人權會被濫用,法治亦不能公正和開明。是以一切物質的、制度的、外在的成就,都得以精神的、道德的、內在的人靈為本,以增進而非妨礙人類在生存和生活上的幸福和快樂。
但是人類現代化的進程卻非如此,我們發現物質上的進步卻帶來精神上的空虛,物欲的滿足並不能為人們增添心靈上的快樂,繁榮的背後卻是罪惡的提升,經濟發展伴生著惡性競爭的壓力。因之,現代社會不見得和諧,現代人生活不見得快樂。我們不禁要追問:為什麼物質的進步不能與精神的進步同時俱進?
當人類可以步入太空、登陸月球,可以發射衛星使人類通訊溝通有如隔鄰,當核武器可以毀滅地球數十次的這個時代,為什麼人與人之間、族與族之間、國與國之間,仍然有這麼多的鬥爭?為何人類生活仍然不快樂?
事實上是,現代化社會所出現的自殺和他殺的案件,撇開大規模的戰爭不算,大概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多的。
西方文明的進步,科學和工業是第一波,民主與自由是第二波,但是在科技上達到人類歷史前所未有的高度之後,在政治上得到人民從未享受過的自主和自由之際,為何所出現的人心慌亂、價值失衡,竟是如此強烈和突顯,理性和道德都日漸式微?因而我們認為,重建人心、重塑價值,應是人類進步發展的第三波。
古訓不衰
若是人們不知道父母對子女、子女對父母的關係究應如何,夫婦和兩性之間的關係和分際究應如何,師生朋友及人與人之間的應有相處之道,家庭、社會、國家、民族、大自然、宇宙之間應有何種的紐帶,當以上一切都不能有堅實和確切的認識,一心只追求個人和集團的利益及欲望的擴張,就會人心乖亂、價值顛倒、倫理失常,當然就會招致社會以至全人類的最大危機。
台灣政治領袖通過這次競選,提出以安人心、揚道德、求價值、發良知為本,不僅是台灣的當務之急,也是中國大陸的當務之急,亦是一項世界性的課題。重建人心也就是重建文化,因為文化的建樹亦必以人心為基礎。由此我們忽然記起老掉牙的古訓,誠意、正心、修身、齊家,原來並不失其時效,因為這就是今天的「改造人心」或「心靈提升」的同義詞。也不光是儒家,佛家、道家、基督以及其他宗教,在此一目的上都殊途同歸。
如今基督教的李登輝和佛教的陳履安,都標示了人心價值的重要性,我們知道這比科技進步、經濟發展、政治民主的建立還要困難,但我們讚賞這樣的宣示,並抱著極熱切的希望樂觀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