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殺的陰影下
自從一九六三年十一月,吳廷琰在政變中喪生後,阮文紹一直生活在暗殺的噩夢裡。
楊文明發動政變
他追憶,在政變發生前,「美國人製造情勢,讓軍隊叛變。燃料、彈藥和醫藥都匱乏,讓我們感到:美國人已經背棄了吳廷琰,可是只要吳廷琰下台,他們會支持軍方擁護的新文人政府。美國的軍事援助一向如以一髮懸於我們頭頂的劍,每次美國人都是拿停止軍援作要脅。」
那時候,阮文紹是第五師的師長,駐在距西貢十五哩之處。發動政變
的是他的老長官,曾任陸軍參謀長的楊文明將軍。在政變之前,楊文明擔心吳廷琰事先知情,主張派狙擊手在他乘車往機場的途中,將他暗殺。阮文紹為此與楊文明起了爭執,他說;「這不是我們軍隊該做的事。我們是貴冑甲紳,不是刺客或殺手。」
政變前一天,一些參與其事的將領仍有疑慮。聯合參謀本部總參謀長陳善謙將軍到第三軍區暨西貢市司令宗室訂將軍的軍部去,想說服這位吳氏兄弟信任的將領,取消政變計畫。他噙著眼淚說:「我們應該去見總統,請求他原諒,並且保護他。」宗室訂回答說;「太遲了,是你簽署命令,調動部隊的。」
同一天,駐越美軍司令哈金斯(Paul Harkins)將軍也曾和揚文明聯袂往訪宗室訂,他們都主張不要照計畫進行。宗室訂說:「是你們諸位將軍擬定計畫,由我來執行的,現在要取消太晚了。」楊文明於是說:「好吧,好吧,我們繼續進行。」
吳廷琰和弟弟吳廷王柔早就感到情勢危急,而擬出一套反政變計畫,
預定由宗室訂逮捕政變將領,但是宗室訂背棄了他們,反過來利用政變計畫,把效忠吳氏的軍隊調離西頁,讓政變將領的部隊調進城來。阮文紹麾下的第五師表面上被派往十五哩外清剿越共,事實上他們一抵當地,立即轉回西貢。
政變當晚,阮文紹的任務是圍困總統府。他的妻子不願丈夫涉險,悄悄在他的咖啡內放了安眠藥,但他還是醒過來,睡眼惺松地趕去突擊獨立宮。吳氏兄弟已經逃往西貢市郊的堤岸區,避難於華籍商人馬圖彥(譯音)家中。馬氏的大宅裡裝設了緊急通訊系統,一隻麥克風與獨立宮的電話系統連線,所以那天夜裡吳廷琰利用通訊系統向將領們發表談話,將領們卻不知他已不在宮中。總統府侍衛也不知主人已去,戰鬥了一整夜。
吳氏兄弟慘死
十一月一日清晨,阮文紹下令全面進攻總統府。奉命防守的一位吳廷琰的軍事助理打電話給陳善謙,告訴他吳氏兄弟均已離去,請求他停止攻擊。陳善謙命他投降,他和部下猶豫不決,因為吳氏並未指示他們投降。天末破曉,阮文紹部隊已攻佔總統府,找不到吳氏兄弟,他們便在宮中大吃大喝。阮文紹大怒,用軍杖鞭打士兵,軍紀稍整。
上午八點半,他回到作為政變總部的聯合參謀本部,看見載運吳氏兄弟自堤岸區返回本部的裝甲運兵車停放在中庭。他命司機打開車門,血跡斑斑的車廂內赫然躺著吳氏兄弟的遺體,身上彈痕與刀痕纍纍。阮文紹既震驚又難過,脫帽向他們致敬。他後來說;「如果我在宮中找到總統兄弟,我會用敞篷吉普送他們回參謀本部,沒有人敢公開殺他們。」
吳氏兄弟慘死的情景,縈繞在阮文紹心頭不去。他自己掌權並與美國人交涉多年之後,愈來愈相信美國人可能也會暗殺他。雖然他與美國中央情報局駐西貢的一些情報員公誼私交都不錯,他總是避開他們遠遠的。他也很少與美國大使應酬,僅維持正式的公務關係。
阮文紹是很傳統的亞洲領袖,根據儒家的思想方式來觀察美國人的行為。他模仿的對象是蔣介石和南韓總統朴正熙-在他辦公室的牆上只懸掛了這兩位的肖像。本質上他是軍人,受過法國人和美國人的訓練,對於與北越玩外交遊戲,他毫無興趣,也不擅長。他認為談判就是敗退。他相信惹惱了美國人,他們會把他除去-美國人自己動手或唆使他手下的將領們動手。他完全不知道在吳廷琰被殺後,美國民眾對這種事既嫌厭又震驚,不願見此事重演。
阮文紹從未表露內心的恐懼,但他時時擔心美國人會殺了他,栽贓給越共。他知道美國人在他的辦公室裡裝了竊聽器。他曾告訴特別顧問:「只有在網球場上,我才能放鬆心情。球拍一放下,政變的陰影立刻湧上心頭。」
尼克森在一九七二年十月六日致阮文紹的書信中,提到「與一九六二年那件我們所厭憎的事相似的事件」,文提到「一九六八年我個人絕對反對的做法」。阮文紹相信,由此可見在一九六八年美國大選後,美國曾計畫除去他。
拉阮文紹下台
事實上,他這種想法並非空穴來風。據赫許(Seymour M. Hersh)在「權力的代價(The Price Of Power)」一書中引述巴克利(William Buckley)的回憶,一九六八年大選後不久,李辛吉要求巴克利轉告:「應該有人告訴尼克森,克里福(當時的國防部長)可能打算在尼克森就職以前幹掉阮文紹。」季辛吉又說:「如果阮文紹遭到與吳廷琰同樣的命運,全世界都會知道做美國的敵人固然危險,做美國的朋友更是連命都保不佳的。」
當時擔任「民間行動暨革命發展支持會」(CORDS)副會長的何莫(Robert Komer)也回憶說:「可能有人提過幾份報告,建議除掉阮文紹,但是未獲採納。」
如果說尼克森和季辛吉在一九六八年挽救了阮文紹的性命,到了一九六九年,國家安全台議幕僚又向他們提出方案,建議考慮強迫阮文紹下台。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一日,國安會兩位幕僚寫了一份備忘錄給季辛吉,認為越戰越南化已經失敗,最後終會演變成片面撤軍。他們促請季辛吉在重大爭執點上向北越讓步,並且「在西貢另設南北越雙方都能接受的看守政府」,監督南越進行選舉。他們並主張保證共黨在臨時政府中佔重要地位。
阮文紹察覺地與季辛吉和尼克森的關係惡化,決定先處理好家務事。
一九七三年一月十八日,他花了一整天時間在獨立宮主持女兒的結婚典禮和宴會。一九六三年十月,吳廷談害怕美國人發動政變,也是先把家人聚集起來,並且告訴當時才十五歲的長子,如果自已出了事,他必須承擔做家長的責任。
軍人治國
阮文紹相信,暗殺吳氏兄弟是一項錯誤,大大折損了南越的士氣,也阻礙了軍事與經濟上的進展。「政變之後,再無政策,也無領袖可言了。」吳廷琰死後,政變與反政變層出不窮,直到一九六七年總統選舉,阮文紹和當選副總統的阮高祺之間取得軍力均勢之後才終止。從那時起,到一九七五年底,一直是軍人治國,政變的謠傳與陰影成為西頁政治的一部份,破壞了領導階層的團結,也削弱了西貢在美國的地位;民主不及軍事將領的權力關係來得重要,參議院、國民大會和最高法院等民主機構也成了有名無實的空殼子。
在美國人的支持下,阮文紹得以不讓將領掌權,並控制各省軍官,這也是他能夠在位多年的原因之一。美國人會建議他提拔那些軍官,或貶抑那些軍官。看起來活力充沛,能說英語或法語的軍官爬得最高,但他們未必是最傑出的。在支持推翻吳廷琰的政變之後,美國人已經讓越南人看穿,他們力圖推動的民主,是承受不住戰時的壓力的。
阮文紹要應付美國人,要控制軍隊和政府,又要與北越作戰。他的價值觀相當傳統,認為自己一方面應討好美國人,一方面也要解決儒家社會的問題。在亟需紀律與團結的戰爭時期,他儘量任用他認為忠誠的人,結果他被一群唯唯諾諾的人包圍,而這些人的妻子又濫用她們丈夫的職權,搜括中飽。
每年的十一月一日,吳氏兄弟被推翻和殺害的日子,是越南公開慶祝的國慶。在公開場合,全國歡慶;私底下,阮文紹夫婦總要在總統府的小教堂內,舉行追思彌撒,祈禱吳廷琰的靈魂安息。主持彌撤的阮氏專屬神父詢問他如此做的用意。
「祈求他的靈魂早日上天堂,也祈求他在此艱困時刻保祐我們。」他回答。
(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