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夏日台北市的街道仍顯得空蕩冷清，信義路上的美國在台協會(AIT)門口，卻已排了近二百人的長龍。
夾雜在長龍中的準留學生，今年心情特別緊張。
以往留學生大都只要通過形式(申請表)檢查就能取得簽證，現在不但多數人需要面談，而且排隊三、四個鐘頭裡，隨時都可見到前面的申請者被拒絕、垂頭喪氣離開的場面。一位女學生甚至在知道簽證不過，無法與男友一道出國時，失控地對著簽證官員大叫：「你毀了我們的前途。」
撞得滿頭霧水
簽證若連續兩次被拒，必須等到半年後才能重新申請，許多為出國而辭掉工作的留學生因此急著到處探聽應對之道。近二個月來，北美事務協調會、外交部、傳播媒體都接到不少民眾的抱怨電話；簽證難過關，一時成了報上的熱門話題。
最受質疑的，是簽證官員從不解釋拒絕原因，申請者被拒後，往往滿頭霧水，一些「苦等一年」才得到名校入學許可的留學生拿不到簽證，更感不解。
去年從台大畢業的蔡佩倫，原訂八月到波士頓大學攻讀碩士學位，但面談官員第一次以她「英文不夠好」為由拒發簽證，第二次雖承認她英文好，卻仍拒絕她，並回答，若要知道理由，「去看美國移民法。」
「第一次根本只是隨便給一個理由，」蔡佩倫不服氣地指責AIT，誤導她以為帶了波士頓大學副校長的證明信件就沒問題，結果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們憑什麼以無關學術的理由拒絕我們去念書？」一位已取得簽證的加州柏克萊大學研究生，激動地為其他人抱不平。
面對諸多不滿的聲音，AIT主管簽證作業的旅行服務組副組長龔藹福說明，有人學許可(I-20)並不等於保證取得簽證。因為按美國移民法的規定，一律假設申請者有意移民當地；申請人必須舉證說服簽證官員他會回來台灣，才能順利入境美國。
他提出數據，證明今年與以往並無多大差別；上半年非移民簽證拒絕率不及一六%，只比去年同時期上升三個百分點。
但仔細分析各項統計都又發現，今年二月起，留學(包括短期遊學)簽證拒絕率驟然衝破往年的百分之十以下，大幅躍升，單單六月分被拒的留學生便有七百五十五人，幾乎是去年一整年(三百八十人)的兩倍。
完全靠運氣
「今年的情況實在很特別，」留學中心顧問王誌全指出，除了「家族不良紀錄」(如兄姊已在美就業)的申請者，被拒發簽證的個案尤以女性、有二、三年工作經驗，和醫護背景留學生居多，因為這些人被認為留在美國結婚、長期就業或移民的機率較大。
各種臆測紛紛出現，許多人肯定地說，必定是美國當局政策改變，下令AIT刷掉一定比例的台灣留學生，免得太多台灣人成為美國公民，搶走當地人的就業機會；也有人斷言，或許美國因今年對大陸留學生的限制放寬，而須控制台灣的留學生人數來平衡。
「我們一切只依照移民法做判斷，」龔藹福否認了這些傳聞。不過，他和簽證官員包則文都指出，台灣自一九八七年「自由化」、放寬出國條件後，赴美學生人數激增，而多數人未遵守約定，繼續留居美國的情況日益普遍，確實令他們不得不注意提防台灣人「把留學當作移民的第一步」。
至於「移民企圖」的認定，龔福表示，如何判斷與決定權全「依面談官員而定」，許多申請人因而批評簽證審查作業「根本沒有一定的標準」。
「發不發簽證本來就是他們的主觀判斷，」新婚的莊靜萍表示，她與先生一起申請簽證失敗，因為面談官員認定：「沒有很強的約束力讓你們回來。」而一位與她同樣念旅館管理的朋友，條件、背景都一樣卻能通過，一對新婚同事甚至只交申請單、無須面談就領了簽證。
擔任雜誌編輯的徐小姐連面談機會都沒有，就遭拒絕。她七月下旬申請留學簽證，檢查申請單的官員要求她當場出示雜誌，而當她回家拿書，再排到面談窗口，對方一看了單子上的印章便立刻告知：「你早已經被拒絕了。」
遇上不同官員，結果也不盡相同，有人因此認為，除了必備證明文件，其餘全看各人運氣。
頭號殺手難過關？
不少人都相信，週一「Monday Blue」，簽證官員較易拒發簽證；週五因他們放假前心情愉快，容易過關；而若遇上一位大鬍子的「頭號殺手」，通過的希望必定渺茫。
AIT的龔藹福解釋，大家之所以產生懷疑，關鍵在於雙方的觀點不同。他表示，中國人總以為，任何申請只要準備好確定的東西，就能如願達成目的，「但簽證的情況不完全如此；它(的標準)不是絕對的。」
他強調，簽證官員完全不認識申請者和文件上的證明人，現場問問題，不但能馬上知道書面上記載的申請人背景，更能多瞭解申請人，因此簽證官員不一定看文件。
龔藹福同時表示，簽證官員做決定時完全獨立判斷，不受他人(甚至鄰座同事)影響。他舉例說明：當兩位官員面談的人條件相似時，也許一位官員覺得申請人的說辭都很合理，另一位都因有所懷疑而拒發簽證；或者一位申請人面帶微笑、表現輕鬆自若，而另一位看起來很緊張、偶有答非所問的狀況，如此兩人也會得到不同的結果。
不相信你會回來
然而「獨立判斷」的結果，有時還是免不了受外來壓力的左右。七月分，基督書院的幾位學生因簽證不順利而無法出國念書，經由校方委託美國國會議員關說，AIT才又安排一次團體面試讓他們過關。
簽證官員的問話態度，也常不能讓申請人完全心服。
在台中教書的陳小姐，自認所持文件與應對態度並無不妥，但由於第一次申請時曾被拒，第二次面談官員便照著前次「已寫得滿滿的」談話紀錄，一再重複相同的問題與「蠻藐視的態度」，最後以「我不相信你會回來」結束面談。
一位女學生則因簽證官員詢問，若到了那裡有美國人追求會作何反應，她遲疑了一會兒才回答，最後也遭拒絕。
當了六年護士的徐蓓蒂決定去加州念大學，第二次申請補齊了證件，簽證官員卻只問她基本資料，不到三十秒就拒絕，證明文件「連一眼也不看，」具公共護士資格的徐蓓蒂無奈地自我調侃：「大概他覺得我長得一副不回來的樣子吧。」
「簽證官員給的面談時間雖然無法像申請者想要的那麼多，但他們還是儘量以負責的態度來處理，」龔藹福為他的屬下辯護指出，忙碌時，一天湧進一千二百位以上申請者，「如果每個人都給兩分鐘，我們工作到八點也問不完。」
簽證官員包則文補充，申請人若找出新的文件、或他們沒討論過的證據，可以寫信到AIT申訴。
卓瓊鈺便是成功的一例。她原在亞東醫院當物理治療師，簽證連續兩次被拒，不服輸的她第三次又排隊遞上說明信函，以更明確的舉證，爭取到額外面談的機會。
她認為，前兩次雖自認「準備充分，對答如流」，但她學成後「可能教書或回醫院做事」的答案，或許未令簽證官員滿意，因此最後一次，她每個回答都組織得更清楚、肯定，並舉出實例證明。不過，她覺得這次對方較願意聽解釋的態度，也是促成結果轉變的原因。
單程留學
受到輿論和各方關切後，AIT已從八月五日起，闢出專門審查留學簽證的窗口。
在簽證審查標準不一的現象背後，似乎隱含了美國對台灣人移民心態的抵制。每年到美國的台灣學生，總數高居各國留美學生之首已是不爭的事實；根據AIT官員的說法，其中七０%的人都「只去單程」，倘若未來情況隨著出國人數遞增而漸嚴重，這場沒有解答的爭論，是否將年年重演？
龔譪福：不可能以台灣觀點作判斷
問：今年六月非移民簽證拒絕率(二０%左右)比丟年同月幾乎高出兩倍；近四分之一的留學生被拒發簽證，比例遠超過去年的三．五%。而且許多個案被拒絕的原因都很奇怪，為什麼會有這些現象？
答：個別的拒絕原因除非找出檔案。否則無法在這裡討論，因為我不知道整個面談過程，決能試著猜些可能的情形。
例如一個要念語言學校的人若英語非常流利，或許我們會懷疑他去美國的目的；也有申請人畢業好幾年沒做什麼事，面談時卻回答，去念書回來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但問題是，過去她並沒有工作啊！
即使你有財力、房地產等文件證明你會回來，還是有可能被拒絕，因為我們不相信這些東西會成為你回來的必要因素；如果你會回來是因為喜觀自己的工作和這裡的朋友，或許更合理些。
背講稿給官員聽
還有許多人搬出一套為我們準備的說辭，不管問什麼，就像背講稿一樣背給面談官員聽，實在非常奇怪，根本不像自然對話。
雖然我知道中國人凡事都要準備，就連煮菜也得照食譜上的指示一步一步來，但即便面談官員的問題大致相同、不同申請者回答的內容也不應該一模一樣。我們聽到完全相同的回答太多次了，這絕非巧合，所要這類申請人通常都被拒絕了。
問：簽證官員有沒有共同的判斷標準？
答：最重要的還是以面談表現是否誠實來決定。當然，其中免不了含有簽證官員的個人經驗，這些判斷可能對，也可能錯，但他們都必須很快做決定，因為後面還有許多人排隊等著。
問：你們會不會考慮台灣人的觀點？
答：我們的人員在台灣待的時間並不長，通常一年半就得調走了，目前有的同事來這裡一年、也有一位只來一個月。如果你問我，發簽證會不會有美國人的偏見存在，我承認我們當然不可能以台灣的觀點來作判斷。不過，我們工作採輪調制度，大家都去過好幾個國家；旅行更多；對事情的看法自然也更透徹。
(龔藹福為AIT主管簽證作業的旅行服務組副組長)
(藍美貞採訪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