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8日，各行各業缺工的新聞一如延燒的森林大火，攻占各大媒體版面，同一天，蘇花公路改建工程，也因為大量缺工，傳出數度延宕的工期，將再次拉警報。
北部最大鋼管廠 訂單滿載卻交不出貨
為了要一探台灣缺工的真實樣貌，這天，《遠見》記者一行人，也來到了位於新北市林口工業區的成台公司。
就誠如金屬中心產業分析師紀翔瀛所言，這座矗立在林口台地上的工廠，在台灣鋼管業的地位，一如它的地理位置──居高臨下，是北台灣第一大廠，產量全台排名第二。
雖然低調的外觀，及斑落的舊式裝潢，道盡了這間中小企業所歷經的歲月，但辦公室內依舊不失當年的繁盛。
一進到行政區內，傳來的是不絕於耳的電話，從白板上越過邊界的行事曆，以及印表機拖落至地的報表，足以見得這間鋼管業龍頭大廠，訂單應接不暇的氣勢。
只是從業務人員頻頻對著電話那頭，低聲下氣地說著：「對不起，我們會加快！儘量不要拖到時間。」旋即透露了在訂單滿載的背後，幾許的詭譎與無奈。
1949年出生的成台創辦人葉德盛說，當年退伍就在林口創立工具機廠，在「家庭即工廠」的年代，國中學歷，一句英文都不會說的他，拉著一只皮箱，一路走遍日本、歐洲、美國與中東，好不容易打出了一片天下。雖然遭逢景氣的潮起潮落，但是打不死的他，總是能夠再度站上浪頭，轉型為鋼管廠。
「在那個台灣最美好的時代，雖然辛苦，但外銷訂單就占了七成，24小時產能全開，一個月有幾十個貨櫃要出，兩個黑板記滿了出貨時程，」談起創業39年來，宛如走馬燈似地浮掠葉德勝眼前，細紋微布的黝黑臉龐，深深記實著胼手胝足過後光榮感。
只是，整個大時局早已「今非昔比」。
今年66歲的他，幾年前退居第二線，由1978年出生的大女兒葉家君接棒。雖然，女兒觀念新穎、行事幹練，大學讀的又是企管，頗有乃父之風。無奈，幾年來營運數字卻只能勉強穩住，甚至有向下沉淪的疑慮。
以前「忙接單」 現在卻是「忙找工」
讓葉家君英雌無用武之地的敗筆，正是「缺工」。以前是忙於接單、現在是忙著找工！
她指出，剛接棒的時候，她奮力地攻城略地，也拿下國外許多難以攻破的大單。但後來就發現，工愈來愈難找，父親那一代產能全開的盛況，幾乎不復見。
在幾次交期延宕下，客戶耐心漸失，為了重拾商譽，甚至還曾將較為輕薄的鋼管產品以空運急送，但終究難敵生產線上人力捉襟見肘的後患，大單一一流失。只好改弦易轍，轉攻國內特殊件市場，以少量多樣的訂單取代，並憑著過人的機動及調度，驚險地填補了帳面上的營業額。
即便前幾年國內建築業景氣熱絡、多項公共工程也在啟動，讓成台的營運數字不至於太難看，但葉家君一點也笑不出來。
看著外銷占比由父親時代的七成衰退到目前兩成，加上台灣房市正加速衰敗，更讓她聽到了警鐘，「現在一個月產值是5000多萬，我不敢想像明年剩多少？」
機台時開時關 弟媳、妹夫也來救急
到底成台缺工有多慘烈？隨著葉家君的腳步，從辦公區步入了生產區，竟然發現一家公司有兩種光景。
照理說，從辦公室內應接不暇的場景，生產線上更應該是眾聲雜沓、馬不停蹄。孰料，首先映入眼簾居然是一整排，堆滿半成品、無人駐守的停機機台，「這就是剛剛辦公室內業務要向人道歉的幕後真相！」
葉家君細數，在這好幾千坪廠區內，如果產能全開，一個月至少可以作8000萬、9000萬的生意，但如今，有2／3產線停擺，開著的機台，也是時開時關。光是交貨量，就短少4000多萬元。
站上二樓挑高平台，更可以體悟她的無奈。這原本是各大監工俯視調度的指揮中心，全能生產時，監工們就一如調兵遣將的將軍。如今，「兵」不夠用，「將」就得親臨第一線打仗。
這絕不是空穴來風的比喻！就在葉家君勘察現場時，一個戴著工地帽、滿身油漬的年輕人，形色匆匆擦身而過，「這是我弟弟，70年次，從英國留學回來！」
一看出記者的疑惑，葉家君語氣淡然：「一點也不奇怪，請不到工，我們家四個小孩，統統下場做工，管你有沒有喝過洋墨水！」據了解，就連剛生產完的弟媳、原本在台塑擔任小主管的妹夫，統統拉到現場做工。也因此，葉家君常自嘲是「最苦命的企業二代」。
一工難求 辛苦聘來人又跑了
為了要補足兵力，葉家君也努力過。「104、1111、yes123、591……你想得到的徵人平台，我們不曉得砸了多少錢？這還不包括，巡遍全台、每場必到的就業博覽會……，」但是努力徵人的結局，往往是收到了一堆履歷，免面試就請人來上班，還遭拒絕。
更有年輕人來上1、2天班，就開始請病假，再來上幾天班，又請一次，「他們的如意算盤是，先錄取了成為正式員工，請病假還有半薪可領！」說起工人的亂象，葉家君滿腹牢騷。
最誇張的是，還有人失業已久，正在領用失業補助金，但礙於政府規定，得在請領期間找過三個工作才能展延補助，因此一看到徵人啟事，一來，什麼都不問，只急著要她蓋章證明已來應徵過，好繼續領補助，「你說，氣不氣！」
儘管，被列為3K（骯髒、危險、辛苦）產業的成台，能申請兩成的外勞，但好不容易申請來的外勞，訓練個三年上手了，卻又要回國，技術不能承續，成了葉家君在人力運用上最大的困擾。
20多年前，成台公司創辦人葉德勝在林口廠現址，買下了一片十多甲的土地，為了預備建立一個鋼管生產王國。如今，土地只用了1／10，礙於工廠「人丁單薄」無法延伸版圖，空讓一大片的土地閒置。
面對女兒常嚷嚷，「時局太艱困，乾脆外移！」的牢騷，他也不再做擴大舞台的美夢，早已默默地將原本擴廠之用的土地，開發成農場。
成台只是一個縮影，代表全台17萬家製造業共同的無奈。
（2015.10.8更新：本刊於352期169頁《大廠無兵可用，第二代統統下海上工》一文提及，「就誠如金屬中心產業分師紀翔瀛所言，這座……是北台灣第一大廠，產量全台排名第二」，雖內容無誤，惟經金屬中心指正後，發現消息來源為其他單位，非為金屬中心紀翔瀛所提供，特此說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