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賦予「台灣經濟下一個希望」的桃園航空城，能否真的起飛，拉升台灣經濟動能？
目前的航空城預定地放眼望去，景象大多為農田、鐵皮屋與民舍。然而，這個台灣史上最大的都市「變臉」計畫，還要先看民眾是否「賞臉」。 因為，這個國家重大計畫的土地，大部分在民眾手中。總計畫範圍達3316公頃的桃園航空城，拆遷達1萬2000多戶、3萬多人，是目前台灣史上規模最大徵收案。相較於台北的文林苑，不過總數才38戶。地主人數達上萬人的航空城，真的能夠推得動？
「我們不會讓百姓吃虧，和文林苑本來就是住宅區不同，我們採區段徵收，農地可換建地，未來土地增值好幾倍，地主何樂而不為？」桃園縣城鄉發展局長吳啓明樂觀以對。
農地換建地 民眾不一定領情
所謂區段徵收，乃是由政府徵收農地，發回原面積40～50％的建地作為抵費地給民眾。剩餘的35～40％為公設用地，剩餘20％則公開標售，金額就做公設建設費與安置補償費。因此，民眾雖然拿回的土地面積小，但地價高，從金額上來說，政府允諾民眾並不吃虧。
事實上，徵收區的農地自從航空城特定區計畫通過後，土地已翻漲倍，從過去1坪價值頂多6000、7000，已漲到5萬到10萬，就是因為市場預期未來的增值空間。 「我都和百姓說，現在路上都億來億去的喔！」桃園縣政府地政局長林學堅說。什麼意思？「很多人都會變成億萬富翁啦！」
不過，政府泥土變黃金的美意，百姓不一定領情。一位當地民眾告訴我們：「只要是桃園人都知道，全桃園炒地皮最兇的，就是縣府路1號。」這個地址，就是桃園縣政府的所在地。
「我們不是不支持政府的計畫，只是，政府把重要的收去就好，剩下的就是百姓的，為何要徵收得那麼大？是不是官商勾結？」住在機場周邊的呂先生質疑。政府、民眾雙贏，是航空城夢想的起點。然而，想取得民眾之間的共識，還是一條漫長的路。
來到傍著桃園機場、頗具規模的福海宮，就座落於預定的未來第三跑道徵收區內，正是一個不願拆遷活生生的實例。去年，當廟方聽聞現址即將被納入徵收範圍，隨後召開信徒大會，共有2000多人聯署反對拆遷。
福海宮「神意」堅持不拆遷
記者到訪時，廟中早已準備好「反對福海宮拆遷」的長形布條。為了找人拍照，廟方馬上去左鄰右舍招呼人，不到幾分鐘，本來睡午覺的阿公阿嬤全都出現，高喊「反對拆遷！」廟方在地的凝聚力十分驚人。
位於大園鄉的福海宮最早建於咸豐四年，於1990年曾經歷大火重建，信奉的主神是「輔信王公」唐代名將李伯瑤，全桃園信眾約有3萬人，全台信眾約有20、30萬人。
這座廟特殊之處為何？福海宮執行祕書陳建松說，台灣大部分的民間信仰如媽祖，本尊都在大陸。而福海宮卻是全台灣唯一一座「本尊」就在台灣的廟，十分靈驗，連大陸信徒都要來台灣參拜，非常少見。
原來，輔信王公的神像原安於福建漳浦縣祖廟，咸豐三年，因為神明托夢給航業家陳佑，指示要來台灣。不過，當地士紳並不允許，陳佑便放棄。沒想到，王公在夢中指示：「既秉志而來，何無功而返？」遂後，這座神像才得以從福建迎至台灣。 從福海宮的建廟傳說，就可以看出該神明對「選地」的執著。
因此，在得知被納入徵收範圍後，為了請示王公，廟方特地舉辦了盛大的出巡儀式，桃園縣長吳志揚甚至親自出席抬轎。
出巡之後，廟方舉行輦轎儀式（註：神明透過不識字的老者寫字表明心意），神明指示因此地位處龍鳳穴，不可取代，不同意搬遷。
對信徒來說，這不只是「民意」，也是「神意」，幾乎不可動搖。因此，2012年10月時，時任行政院副院長的行政院長江宜樺也親自帶隊，搭了兩台遊覽車到此上香，甚至民進黨前主席蔡英文也曾到此關心。
目前，廟方與信眾的訴求，乃爭取在航空城劃設「宗教文化園區」，保留進出道路供民眾參拜。「何不讓他庇佑出入境旅客與工商發展，成為航空城的守護神？」陳建松說。
居民對政府徵收缺乏信心
此外，在航空城徵收範圍內的居民，許多曾經在1969年桃園國際機場興建時就被徵收過土地。以今天的眼光來看，當初徵收費用極低，因此這次也對政府普遍缺乏信心。
今年61歲的陳貴發就是例子。童年時住在後厝村，當初家中有4甲地，政府以1甲40萬徵收，「政府那時說徵收就徵收，讓我沒厝（房子）可結婚，還必須借二叔家舉辦儀式。」
她回憶起老家，有一大片稻田，三合院前面就是曬穀場，同學都很喜歡去她家玩。
「印象中，我阿母死都不肯走，還被拖出來，那個畫面我都不會忘記！」 陳貴發無奈地說，許多被拆遷的農民遷住到陽明社區，換成只有30坪的房子。老人家不再種田，把補助錢慢慢花掉了，最後變得很窮。
60幾歲的陳曾杏春，目前居住於未來規劃為精華地段的A11捷運站旁一戶透天厝的屋主。她一聽說航空城的案子，反應是：「啊？又要徵收喔！徵收愈多愈撩錢（賠錢）！」
原來，她擁有5分地（約1500坪），房屋正好在機場捷運的站體用地上。幾年前，政府以1坪1萬6000元徵收了600坪蓋捷運，不想離本來的家太遠，她又在捷運旁蓋房子。一聽到連捷運附近可能又要徵收，直說：「我們種田的卡罕慢（比較不厲害），不要再趕我們了。」
竹圍國小退休教師、今年已經89歲的陳春來，騎著摩托車現身。雖然鄉下沒有警察會攔檢，曾經歷日據時代的他，襯衫口袋還是隨時裝著摩托車駕照。他拿著駕照說：「我最守法！」只不過，政府給他的經驗，守法卻不太好。
陳春來住在機場附近的竹圍村，當初有1甲地，在蓋桃園中正機場時只以46萬徵收。「若以現在1坪8到10萬的行情，我早就有好幾億了！」
蓋了機場後，他也一直為噪音所擾，「只要有飛機升起，就睡不著覺了。一開始每幾分鐘就醒來一次！煎熬成這樣，「一年一口只有1000元機場回饋金，是在騙小孩嗎？」陳春來語氣中憤怒仍難消。
不只是錢的問題 溝通才是重點
只不過，未來航空城不只地價漲，也正規劃將這些飽受噪音困擾居民，搬到60分貝線以南的新定住宅區，看來都是利多。但陳春來似乎也不為這些誘因所動：「我賺到什麼？都已經住習慣，又要搬走，我賺到的是麻煩！」
陳建松分析，政府只認為錢就可以解決，但沒有注意到，許多擁有土地的老者，要的不只是金錢，而是一種穩定的鄰里情感結構。
他回憶自己在70年代要談論婚嫁時，一回到家發現兩個村長竟然都在客廳。「我們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也不是兩個家庭的事，而是兩個村的事耶！」
陳建松說，一直到現在，鄉下人與人之間鄰里互助的緊密感情都還存在，萬一遷移了，以後不一定大家住在一起，老人家的心靈、社交生活都會解構，這才是老人不願搬遷的主因。
面對各種可能的不同意見，桃園縣政府早就做好準備。 從去年12月開始，就陸續舉辦地方說明會，也於今年1月在大園鄉設立了南、北兩個駐地工作站，就是為了就近與民眾解說。桃園縣地政局長林學堅表示，自工作站成立以來，截至5月為止，諮詢民眾已經高達2000多人，足見桃園民眾關心的程度。
林學堅指著辦公室掛的好幾幅都市計畫地圖，每一項都是區段徵收案，已經饒富經驗的他說：「人的心是肉做的，不可能都不會改變，重點在於怎麼溝通。」
拆遷達1萬2000戶的桃園航空城，可能就有1萬2000個不同的意見。桃園縣政府與交通部能否一一解決？將是未來成敗的關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