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尤雅一首〈往事只能回味〉，傳遍大街小巷，成為台灣人人琅琅上口的流行歌曲。殊不知，這首台灣歌曲，透過無線電短波廣播，穿越當時國共對峙的台灣海峽，傳到北京軍隊大院，一個16歲男孩的被窩裡，也成為當時大陸紅極一時的地下歌曲。兩岸互不來往的敵對時代下，兩岸的青年卻意外有著共同的次文化。
當時的北京，到處懸掛喇叭，無時無刻播送愛國革命歌曲。男孩只有躲在被窩，才能藉由短波收音機偷聽由「敵軍占領的台灣」所傳來的「靡靡之音」。他把斷斷續續的旋律抄寫下來，掉了的自行補齊，傳唱給同伴聽，也唱給初戀女友聽。
昔日兩岸青年相聚 成舞台劇
如今，40多年過去了，北京青年已成為享譽國際的歌劇演唱家。他就是破紀錄與紐約大都會歌劇院連續簽約19年，幾次與帕華洛帝及多明哥合作，被譽為「西方歌劇界最成功的中國歌唱家」田浩江。
田浩江曾在大陸看《寶島一村》的演出，對台灣眷村生活很感興趣，看雜誌介紹王偉忠，又感覺這人特別「帥」、特別「順眼」。來台北演出《畫魂》時，透過友人介紹，跟王偉忠約碰面。
這一聊，勾起彼此成長過程中許多溫暖、叛逆甚至遺憾的回憶。更意外地發現，明明分隔兩岸，一個住北京軍隊大院，一個住在台灣眷村，原以為小時候生活應該天差地別，結果發現，他們童年的共通處卻多得不得了。 當田浩江哼起了尤雅的歌，「時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未料，才唱第二句，他就被王偉忠指正「唱錯了」。原來，40幾年前的大陸短波干擾多，副歌旋律因而走調。
這段有趣的碰面，讓王偉忠興起念頭，將兩人相識、述往的故事變成戲劇。由全民大劇團製作，並找來金鐘編劇徐譽庭寫成舞台劇《短波》，將於12月21日～12月30日搬上台北城市舞台。 其中最受矚目的兩位男主角還將本人上演，親自上陣。
田浩江對一般台灣讀者可能比較陌生，但在世界歌劇舞台，他可是響噹噹的華人男低音。他出生於北京，文革後才接受聲樂訓練，後赴美求學，並成為知名歌唱家。王偉忠則是台灣家喻戶曉的製作人，從早期的《嘎嘎嗚啦啦》到最近的《康熙來了》《全民大悶鍋》與《華人星光大道》等，他一直是最洞悉台灣大眾需求的娛樂教父。近年他特別關心眷村題材，除製作電視劇《光陰的故事》，還以自身經歷為本，與賴聲川合作推出《寶島一村》，海內外演出高達80場。
到底跨海兩岸，兩人童年生活的共同點是什麼？
他們都住眷村也同愛聽短波
首先，田浩江所住的軍隊大院像是「解放軍版的眷村」，只不過大院住的是軍官，台灣眷村則分很多種。王偉忠打趣地說，「我們屬於低位軍官住的眷村，比較像大雜院、貧民窟，他們是勝利的一方，軍官很牛啊，我們是被轉進的一方，官兵很糗，而且我們是臨時住下來的，但他們砌個高牆，裡面有游泳池啊，環境很好。」有趣的是，不管是北京大院或台灣眷村，裡頭小孩一起生活的狀態也很類似，像是喜歡打架，經常集眾結幫等。
王偉忠與田浩江都有一個哥哥。遇到打架，王偉忠的哥哥騎腳踏車，龍頭一撇，就叫王偉忠趕快跑，因為「家裡男丁至少要留一個」。而田浩江的哥哥騎車經過時，田浩江就叫哥哥幫忙拿眼鏡，在旁看著。另外，雙方都喜歡偷聽短波。1950～1980年代，兩岸人民經常透過短波得知對方消息，內容大多是希望瓦解對方的戰鬥意志，或透過短波向敵區工作的情報人員傳遞訊息。
田浩江笑說，現在台灣人說話的語氣，跟當年他在短波裡聽到北京味道的女播音員完全不一樣，甚至秀了一下：「共軍官兵弟兄們，趕快棄暗投明，帶一支槍，開個船，駕駛飛機來，五萬兩黃金。」田浩江說，短波報導大陸的人怎麼游過來台灣，大陸則報導台灣人怎麼開飛機過去，很有意思。並且，當時大陸很多消息，官方不說，但是一幫青少年透過短波卻都知道了，因此短波是他們最好的秘密朋友。最著名的例子當屬大陸元帥林彪起義，結果在內蒙飛機失事一案。
《短波》勾起當時代的感動
不僅如此，王偉忠發現，兩岸對美國夢的情感變化也很微妙。最早，大陸要「超英趕美」，稱美國為「美帝」，「但田老師為什麼去美國？他去美國的時候，跟高希均（《遠見》雜誌創辦人）教授寫的文章〈單程機票〉一樣，不見得回來。隨著時間變化，他們對美帝似乎也沒那麼恨了，」王偉忠說。
在台灣，美國最早是邦交盟友，「後來台美斷交了，我們一直抗議，可是我哥哥要去美國時，我開心的不得了，我覺得他要發財了。矛盾嘛！」王偉忠感慨，母親40幾年無法回大陸，1988年才回大陸探親。但前年某天早上，他從北京打電話給她說「媽，我中午回家，您給我準備一點東西吃。」中午12點鐘他就到家了，母親開玩笑：「這像話嗎？當年一別40年，現在4個小時就從北京飛回來吃飯。」
王偉忠認為，他跟田浩江現在的年紀有一些人生過程與故事，「像短波一樣，聽得到對方，但又干擾；有緣分，又誤解。」雖然《短波》是他們兩人的故事，但「很多東西像一把箭射出去，經過這麼多空氣，會勾起很多人的感動。」只不過，對田浩江而言，他跟王偉忠雖投緣，但要他首次跨入舞台劇演自己的故事，就要跟台灣的導演、演員合作，難免有些顧慮：「他們能不能呈現當時大陸人的心理狀態？」恰好，他受邀看全民大劇團到北京巡演的《瘋狂電視台》。田浩江原來有個電話會議，預定中場離席，「結果中場休息沒走成，很多好笑處，我笑得出來。」
哥哥們的無 造就他們的有
全民大劇團的行政總監陳怡靜憶道，《瘋狂電視台》惡搞情節多，比較受年輕觀眾歡迎，製作團隊本來很擔心，田浩江看完戲就婉拒合作，沒想到田浩江大生信心，今年5月他在北京自編自導獨幕劇《我歌我哥》，就直接找全民大劇團團長、《短波》的導演謝念祖協助。
謝念祖表示，直到那時，田浩江與王偉忠都還沒決定要親自出演。但在排練《我歌我哥》時，田浩江想起許多往事，情感愈挖愈深，「對表演者而言，他一直在整理過去的記憶、情緒。」《我歌我哥》源於幾年前田浩江在紐約排演歌劇時，突然接到哥哥的病危通知，他緊急趕回北京，與哥哥最後相聚3個小時。那3個小時，他們只是唱歌，兒歌、軍歌與民謠。 謝念祖觀察，無論王偉忠或田浩江，對自己的哥哥都非常崇拜，但長大之後，反而他們要「罩」哥哥。
文革前，田浩江的父母下鄉勞動，一家人對於田浩江赴美沒法幫助，他得自己想辦法。後來他成名歸國，發現小時候視為英雄的哥哥，還是那副樣子，不成氣候，有很多情緒糾葛。但那3小時，他忽然覺得，他哥哥唱的歌好棒，未經雕琢，又有穿透力，他一直在尋找最棒的聲音，原來那聲音正從他哥哥流露出來。
早年，王偉忠的哥哥去美國，把家留給身為老么王偉忠，他從20歲開始打工養家。但他哥哥在美國做生意一直失敗，讓家人很傷腦筋。
在北京排練某天，謝念祖接到王偉忠的簡訊：「念祖，我哥走了。」 「我哥還在的時候，可能闖了一些事情，有一些債務我要負擔，他走了，我還是對他感情有負債，所以人怎麼講呢？」王偉忠一直不解，後來朋友告訴他，若他哥哥很有成就，搞不好換他變浪蕩子，「某方面來講，很可能是我哥刺激到我，我哥哥的無，造成我的有。」
「他們倆的故事太類似了。可能是經過這些，兩個老人家決定留下些什麼，所以他們自己來演，」謝念祖說。
不完美的遺憾 成就完美故事
不過，王偉忠與田浩江都沒有專業舞台劇的演出經驗，怎麼辦？「故事劇場！」謝念祖解釋，也就是所謂的戲中戲。
《短波》一開始的場景就設在王偉忠辦公室，第一幕就是田浩江拜訪王偉忠，接著透過一些戲劇方法，讓他們一邊講故事，一邊演從小到大的過程。其中，非常難得的是，田浩江也將在舞台上高歌，演唱歌曲則包括台灣觀眾都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如〈往事只能回味〉〈甜蜜蜜〉等。謝念祖觀察，「田老師真的是國際級歌唱演員，在北京演出時，一站上舞台，魅力馬上把人給吃掉，前面幾排的觀眾年紀較長，但簡直跟搖滾區一樣。」
本次演出，還有一大必看亮點──「孫小毛」。1984年，《嘎嘎嗚啦啦》裡跟陶大偉對話的布偶，正是由王偉忠配音操作，那也是大眾第一次認識王偉忠。 「為什麼會有這個偶？我自己觀察，偉忠哥非常大男人，有些話，他自己講不好講，但是透過那隻偶，可以講一些話。」《短波》其中一場戲，讓王偉忠一邊操偶，一邊演戲，非常精彩。適逢陶大偉逝世，孫小毛再度出場，也別具追念意義。飾演兩位兄長的，則是資深全才演員凱爾，「他必須非常有說服力，凱爾個子很高、很壯，又是原住民，唱歌非常好聽。」跨界年輕演員黃健瑋，則扮演其他所有角色。
王偉忠說，國外很多這種人生舞台，觀眾不會要求演戲技巧高超，但希望聽到這個人一生的感動，重點是「在靈魂角落有沒有勾起一些共鳴？」 《短波》回憶過往，他們最大的遺憾都跟兄長有關。但王偉忠體悟，「因為一個不完美的遺憾，可能有一個完美的故事。我們在敘述一個不完美的遺憾，可是我們倆合作會變成一個完美的故事嗎？」
待觀眾12月進劇場分曉。
時而淘氣 時而景仰
兩個半百國寶，相知也相勁
田浩江比王偉忠年長3歲，但若以為兩人相處相敬如賓，上台演出一片和愛之氣的話，可大錯特錯。創意才子王偉忠，碰到威震八方的田浩江，不改愛玩的幽默犀利，像個淘氣的弟弟，一下學田浩江唱男低音，一下又對田浩江表示景仰，「你說，一個人上台要把歌（往事只能回味）唱得這麼錯，而且還唱得這麼好，有誰？只有偉大的聲樂家田浩江先生做得到！」
聊著聊著，王偉忠突然哥兒們似地搭上田浩江的肩，忽地又摸摸田浩江的臉，嚇壞一幫人，「我跟田老師見面沒多久，感覺他就像小時候眷村裡的人，很親切。」 田浩江也不甘示弱，「我唯一擔心他太帥，這情況在台上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挑戰，所以我從今天開始每天跑步，」王偉忠立刻回應，「我是習慣健身，但他要跑步，我要開始練六塊肌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唉呀！反攻大陸啊！」「共產黨合作一點。」「我想國共之間的戰爭已經開始了！」逗得眾人大笑不止。談起田浩江把尤雅的〈往事只能回味〉唱錯，兩人也唇槍舌戰。王偉忠說：「這十幾二十年來，可能就只有王偉忠能跟偉大的田浩江先生說，你唱錯了！只有我這個華人星光大道的製作人可以這樣。」
田浩江回答，「我說，王先生，這個事情是很嚴重的，我在大院跟這些年輕小孩唱到現在，幾十年，從來沒有人說我唱錯。」王偉忠再回答：「主旋律都對，副歌的地方比較不對，但副歌往往是感情最重要的部分。」
田浩江則說，「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是真錯了，還是他在挑我。我第一次聽海峽對岸人唱這首歌就是王偉忠，所以我在台上演出的時候，會跟他爭執一下。（表演）你怎麼能證明你是對的？」王偉忠馬上接腔，「因為尤雅我追過！我們在台灣怎麼會聽錯！為什麼沒給你聽（原版）？因為你已經唱習慣，如果給你聽正確的話，你會扭了。」 看來，兩位年過半百的國寶，一會兒相知相惜，一會兒相互較勁，雖苦了導演，但一定會樂到觀眾。
《短波》演出資訊
監製：王偉忠、田浩江
導演：謝念祖、田沁鑫
編劇：徐譽庭
主演：田浩江、王偉忠、凱爾、黃健瑋
主辦單位：全民大劇團、中國國家話劇院、時藝多媒體
日期：12月21日～12月30日
地點：台北城市舞台
票價：600元～3000元，另分平日場與假日場，請洽兩廳院售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