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年,再度改組,他一度被視為是接棒財政部長的熱門人選,沒想到反而被賦予國科會主委的任務。
不是為當官 改革不成將不續任
入閣一年半,朱敬一並沒改掉直來直往的作風,甚至公開表示,若國科會無法發揮功能,他就「不繼續坐這個位子。」表達改革決心的朱敬一,並非有勇無謀。
以最受爭議且鬧得沸沸揚揚的中科四期二林園區為例,他上任後,轉型為精密機械園區拍板定案,面對反對聲音,他堅決地說:「把我剁成肉醬也不停工。」8月中旬,在記者會上談及這項「任內最棘手的任務」,朱敬一難得流露感性表示:「我不是為了做官來做官,我只希望台灣變好。」
成立諮議會 幫科技業轉型
二林園區外,關乎台灣前景的科技產業該何去何從,也是當務之急。
國科會預計明年升格為科技部,轉型第一步是成立「科學技術發展諮議會」。8月上旬已進行第一次、為期兩天的會議,針對三大主題進行討論,包括:銜接上游學術研究與下游產業、推動由上而下的科技計畫、面對台灣的科技人才危機。
另外還有四項重要議題:維繫台灣的學術研究地位、解決台灣ICT產業的困境、台灣的IP布局如何轉型、維護台灣的永續環境,也將會在今年12月、四年一次的「全國科技會議」中進行討論。
台灣的官場文化與媒體生態讓不少學者從政,吃了許多苦頭,朱敬一如何調適呢?談及與各部會、立法院協調,朱敬一坦言,雖然辛苦,尚算甘願受。「我們當教授的,習慣別人跟我們鞠躬,但現在要我跟民意代表鞠躬,我不介意。」
那什麼讓他覺得最辛苦?這一個問題讓反應一向敏捷的朱敬一,低頭沈吟20秒才抬頭吐出六個字:「不能說的委屈。」既然不能說,他幽默表示:「只好留待以後寫回憶錄了!」
不過,針對台灣科技產業、科學研究、人才問題、智慧財產權布局等,朱敬一無不侃侃而談。以下是專訪精華:
攬才難 得靠育才、留才
《遠見》問(以下簡稱問):「科學技術發展諮議會」成立,並選定七大主題為年底討論重點,為何是這七個?
朱敬一回答(以下簡稱答):
全國科技會議是按照科技基本法,每四年舉辦一次。會議結論是未來的發展政策。因此,這個會議是有政策後果的。
以前,大部分全國會議都是大拜拜。我非常討厭大拜拜的會議。形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在醞釀過程中,主辦單位發函給各部會,部會再發給技術處,請他們提意見、彙整。各式各樣的意見非常龐雜,討論無法收斂。
我們是倒過來,我和張善政(政務委員)、翁啟惠(中研院院長)等人,一起討論,整理出七大主軸,再發下去開跨部會協調。如果有遺漏,可再增加。如果以前是歸納法,現在則是演繹法。
問:第一次諮議會,人才問題似乎獲得很多討論?
答:
人才問題有許多面向。第一,台灣留學人數減少,後繼無力。部分原因是台灣與美國生活水準愈來愈接近。要現在學生去美國過苦日子,大概不太願意。
其次,金融海嘯後,「肥貓論」橫行,形成一股平頭主義歪風。金融機構主管very
well-paid(薪酬很高),社會於是將well-paid的人都看成是肥貓,這很糟糕!
行政院有個令,法人機構主管,例如工研院、國衛院的副院長薪資不得超過部長;院長或董事長薪資高於部長,必須寫簽呈、報院核准。像伍焜玉到國衛院擔任院長,已經是非常有名的MD(編按:醫學博士)、院士。他領部長薪資,已經是原本的打對折、打對折、再打對折。
第三,移入人才一旦涉及中國大陸就很敏感,卻不願說清楚。從其他地方移入的,過去十年大部分是藍領,約有40多萬人,只有2萬是白領。
另外還有中國大陸挖角的問題。中國逾30個省設置類似工研院的單位,將台灣工研院的所長挖去當院長、組長當經理,薪水數字從新台幣變人民幣。
種種原因,造成台灣若要從國際招攬人才很困難,我們必須培育自己的人、留住人才。
問:你也提到,台灣生活水準已經提高到跟美國類似,美國失業率高、沒有健保等,你要如何讓更多台灣學生出國念書呢?
答:
這種情況是自己估算出國留學不划算,決定不去;但國家可能需要這樣的人才。若社會效益大於個人計算,政府就必須要出點力,如擴大公費留學。我們已經和教育部、中研院協調好,從明年起陸續編列1億5000萬元,提供116名學生公費到全球排名前30的頂尖學府、知名研究機構,攻讀博士或進行博士後研究。
扭轉肥貓、圖利等荒謬邏輯
問:如何突破肥貓論的假平等?
答:
社會氛圍改變前,行政院不能隨意修改令。去年,翁啟惠邀集國內各界18位重要人物一起發表《人才宣言》,喚起社會對人才供需失衡的關注。
你們不在公務機關服務,不知道要改變一個令有多困難。儘管我只花了兩個月時間居中協調,使法人薪資鬆綁,但如果沒有事先醞釀氛圍,談何容易!我的方法是找到切入點去說服、協調。
問:薪資上限鬆綁,對工研院被挖角的問題是否有幫助?
答:
勉強止血。
問:社會充斥不少名嘴、輿論,造成推動改變不易,你如何面對這些壓力?
答:
之前政府推動生技創投基金TMF(Taiwan Medtech Fund),請張有德(國際知名醫療器材創投The Vertical Group唯一華裔執行合夥人)領航,資金由政府負擔40%、民間籌措60%,預計募集50億元。基本上,張有德毋須出錢,也許湊個1000~2000萬元。但社會卻質疑張有德憑什麼,懷疑政府圖利。
但是站在張有德的立場,他是專業經理人,找他回來是因為他會念經,不是會蓋廟。但是,我不能跟社會這麼說。這個論述要突破,需要一些說理。張有德在美國的機會成本假設一年是1億台幣,你請他放棄這些回台灣,一定得在這裡給他幾千萬收入,不然為什麼他要回來?同樣地,很多人擔心關鍵技術到大陸會傷害台灣。這種說法也很難突破。
我認為,不能用關鍵或非關鍵二分法切割。產業是動態的,我不擔心關鍵技術被拿走,我在乎的關鍵技術永遠領先你一步。永遠領先才是關鍵!
外籍畢業生就業條件難調整
問:還有什麼觀念是想突破的?
答:
人才和勞工要切割清楚。之前,一名中央大學的外籍教授,每兩年更新居留證需要健檢,其中比一般健檢多出兩項:梅毒和肺結核。這根本是羞辱!
這些經過協調都獲得改善,事實上,健檢早已在五、六年前取消了。我希望營造更友善的環境,吸引更多人才來台灣。
當中最難突破的是外籍畢業生就業條件。儘管勞委會已經將4萬7000多元的薪資門檻調降至3萬7000多元,我始終反對以薪資做為唯一條件。
也許總額限制是較好的方法。假設每年大學畢業的外籍生有3000人,允許留在台灣的如果是1∕10,市場會想辦法去留住自己想要的人。
曾經有人向我反映,僅設於國防部和農委會的P3 Level實驗室(生物安全第三級),台灣根本沒有人懂得操作,但是印度卻有不少人。他們所需的薪水也許不多,大概3萬元,卻因為薪資限制,無法引進這些人才。
不過,我也了解,行業那麼多,如果採用總額限制,如何分配,也許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大問題。
國外專利費 竟逾總支出一半
問:你曾經說過,希望讓台灣好的IP(智財)走上IPO(首次公開發行)。你的策略是什麼?台灣人均專利世界第一,卻無法形成競爭優勢,如何突破?
答:
去年,我們扣掉專利收入,淨付給國外專利權、商標的使用費高達58億美元,相當1700億台幣。國科會一年科技預算才1000億台幣,政府加企業的科技總支出不過3000億台幣。所以付給國外的專利費超過總支出的一半。
台灣人均專利產出排名全球第一、總專利數全球第五,怎會落得淨支出58億美元?有這麼多專利,還在付專利費,被別人的專利打。這表示我們的專利無法與產業銜接。
企業對科學研究專利沒興趣,因為風險太大。必須藉由國家的力量推,用大數法則,將風險分攤。我們打算籌設種子基金,幫台灣的專利產業化。
問:聽來你的任務很多,在這麼多項任務中,你期許在任內必須優先完成哪些?
答:
二林園區轉型雖然已經拍板定案,還有許多細節待確定。一個案子拖拖拉拉這麼多年,是政府辜負了當地居民。目前,北中南三個園區都有一個實驗中學,我希望在二林設實中分校,一方面吸引人才,另一方面也吸引廠商進駐,對在地有一些彌補。
透過大、小聯盟,促進產學合作,也是我希望努力促成的。大聯盟的概念是效法美國半導體研究聯盟的作法,讓國內還擁有技術領先優勢的廠商合作,例如下一代記憶體,相信台積電有領先優勢,如果可以和聯電、日月光等半導體大廠一起合作,加上學界,研發產業所需的前瞻技術。
小聯盟則是促成教授與多個關聯企業的產學合作。像是法藍瓷的陳立恆曾很苦惱地說,他怎樣都無法燒出想要的顏色。台大一名教授正好擁有相關技術,可以告訴他在怎樣的溫度、利用什麼材料,燒出想要的顏色。
大聯盟是經濟部為主,國科會為輔;小聯盟則是國科會為主,經濟部為輔。
此外,年底的科技會議、IP布局、國家型計畫退場機制、修改國科會評鑑方式、因制度問題造成教授假發票報帳等,也是我希望能在任內完成的。
朱敬一
年齡:57歲
學歷:美國密西根大學經濟學博士
經歷:行政院政務委員(2011~2012.2)、中華經濟研究院董事長(2008~2011)、中央研究院副院長、經濟研究所特聘研究員(2000~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