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沙漠似血,孤伶伶的公路上只有一輛三菱九人小卡車穿越。開車的先生,是一位經歷過以色列建國以來所有戰爭的退休上校(他母親在一九四八年耶路撒冷郊區的一次戰鬥中殉難),談起美國特戰部隊拯救伊朗人質機毀人亡的失敗往事,美國中央情報局在中東的辦事能力,簡直像溫室的小孩子玩家家酒一樣粗糙。
只要接觸以色列情報活動的紀錄,到處部是近代情報史上的經典之作:
莫薩特突擊
安特比機場事件。在嚴密軍事情報作業下,以色列特別部隊飛越三千五百公里,趁夜色突擊非洲的烏干達安特比機場,救回一百零三名人質,刻畫出反恐怖活動的分水嶺。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屠殺猶太人的指揮官躲藏在阿根廷;洩漏以色列核子武器機密的猶太人工程師隱居英國。以色列的情報局莫薩特(Mossad)派出小組,一一把他們綁回以色列接受司法審判。
法國在一九六七年禁運幻象戰機給以色列,切斷以色列空軍命脈(幻象戰機是當時以色列空軍主力機種),莫薩特派出龐大特勤組,偷取全部共二十萬張幻象戰機藍圖,或功地自行仿製。
中東六日戰爭,埃及在機場放置假戰機掩敵耳目,但以色列空軍早已獲得軍事情報,突擊時逐架命中真戰機,假戰機完好無損。
以色列的情報活動為什麼那麼高明?為什麼有時候不擇手段,在國際上爭議不斷?從飯店的服務生到希伯來大學的教授,衝口而出的是一樣的答案:「為了求生存,我們別無選擇。」
除了求生存的強烈意志外,猶太社會嚴密的組織力、追根究柢的習慣、兩千年流離附帶而來對世界各地(特別是中東、歐洲、非洲)民情、風俗、語言的熟稔等,結合起來就像曾任情報單位最高首長的夏凱貝(Harkabi)將軍說:「如果以色列是一個愚蠢的國家,就不會做得好情報工作。
小偷行動
早在以色列建國過程裡,情報組織已經發揮過關鍵作用,最著名的一次是「小偷行動」(Operation Thief)。
一九四八年以色列與阿拉伯聯軍之間爆發全面戰爭,敘利亞從捷克添購了六千枝步槍、八百萬發彈藥,準備沿水路由貨船「尼諾號」運回敘利亞,藉此加強軍隊火力,一舉突破以軍武器薄弱的北方防線,直取地中海沿岸的心臟地帶。
在本古里昂命令下,以色列特工先行以假身分到義大利潛伏,趁尼諾號靠港補給之際,派人潛水實施炸沈,還順便打電話通知義大利各大報,嫁禍給當地的共產黨。
但這個詭計顯然沒有成功,因為船上武器都用防水油布包好,依然可用。敘利亞軍官也不氣餒,派人撈起水底的武器彈藥,另雇新船繼續行程。
以色列特工當然緊迫不捨,經過複雜的程序滲透到船員中間,待船一到公海,就把全船武器劫回以色列,化解了亡國之危。當時一位特工曾寫信給朋友談到自己的心情說:「如果行動失敗,歷史不會饒恕我們。」
六0年代後期,以色列國防上另一次危機,也是由情報單位適時予以化解。
六日戰爭之後幾年間,法國總統戴高樂認為以色列是侵略者,實行武器禁運,對高度依賴法製武器的以色列三軍,無疑是致命傷。
於是以色列動員倩報單位,實施兩次全面行動。
第一次是偷幻象機藍圖,對象不是法國,而是選擇較容易入手、獲法國授權製造、擁有全套藍圖的瑞士。
結果以色列成功盜走總重兩噸、體積占滿一個倉庫的藍圖,只有一人失手被擒。兩年半後,當這位特工假釋出獄回國,他親眼看見以色列仿幻象的第一架國造高性能機出廠,速度達音速的兩倍,取名幼獅(Kfir)。
法國丟了五艘快艇
第二步是偷飛彈快艇,不是偷藍圖,而是偷船,而且一偷就是五艘。
這批船原為以色列預訂,在交貨前遭戴高樂總統禁運(當時阿拉伯國家的戰艦已部署飛彈,並擊沈以色列驅逐艦以利亞號,以色列戰艦仍沒有飛彈武裝)。以色列政府下令偷船,派出一百多人的混合特別行動組,以個人身分陸續潛伏到法國Cherbourg港,在風高浪急的平安夜潛伏上船,掛上挪威國旗,冒險脫逃,直航回以色列海法港。
第二天,法國民情譁然,在特別召開內閣的會議上,龐畢度總統指責部下說:「我們看起來像個傻子。」
因為幼獅戰機和飛彈快艇適時填補法國禁運武器的空隙,情報機構扭轉了一次重大國防危機。而以色列在情報戰上擊敗法國的理由也不複雜,對法國,只是丟五艘快艇,生氣一番而已;對以色列,卻是攸關國家存亡、同胞生死的大事。
以色列情報組織,是開國領袖本古里昂創建,由四個不同部門分工組成。
名氣最響的是莫薩特,功能接近美國CIA,專責海外情報及特別任務。莫薩特的首長直接向總理負責,地位最高,同時是情報首長聯席會議的召集人兼主席。
辛巴(Shin Bet)則類似台灣的調查局或美國的FBI,負責國內安全及反間諜行動,並專門對付境內的巴勒斯坦反對分子。
正直的欺詐
軍事情報局直屬參謀總長,專門從事敵國滲透與情報蒐集,組織龐大,經費占整個情報支出一半以上。以色列前線的步兵連長,有時會收到一分羅列當前敵軍最新配置的地圖,即出自軍情局的手筆。
此外,警察部門也設有情報特別小組,支援國內安全。
以色列情報首長的名字,列為高度機密,通常在退休若干年之後,才能透露舊時身分。全國也只有極少數官員知道情報組織有多少人,倒是很多人知道莫薩特在一九五二年改組時,只有三個小房間,十二個人,窮到局長秘書都發不出薪水。而改組莫薩特,使它日後成為世界第一流情報組織的大功臣,就是一九五二年接手管事的以撒.赫魯(Isser Harel)。
赫魯被推為以色列情報之父。他是蘇聯猶太移民,做過農夫,以廉潔自律出名,五短身材,每天工作十八小時,並以此要求部下。他畢生都在一個破舊的小房聞辦公,極受部下尊敬,大家都不稱他將軍、局長,連司璣都直接稱其名「以撒」。
以撒.赫魯一上任,就和總理吵了一架,爭取到十倍的年度預算,開始重新訓練人才,全面部署海內外情報網路。他要求部下誠實正直,因為情報員日常所做的事充滿了欺詐與歪道,唯有由誠實正直的人去執行這些歪道,才不會濫用權力,陷國家與組織於險境。
當莫薩特在一九六0年派出人馬遠赴阿根廷,綁架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屠殺猶太人的納粹首腦魏茲蒙(Eichmann)時,部下曾向赫魯建議,一旦事敗,立即就地處決魏茲蒙,被他斷然否決。「我們不是職業殺手,」赫魯當時向部下說。
赫魯的接任人是梅雅.艾密特(Meir Amit),以色列情報史上第二號人物。
艾密特不像赫魯,他拋棄許多道德包袱,將情報組織經理得像一家公司那樣有彈性,必要時不惜開殺戒。他手創「一三一特勤小組」,專門執行海外特別任務,除了綁架之外,並執行海外殺敵。這類行動,也是以色列情報組織歷年來最受批評的一部分,並在一九七二年慕尼黑奧運會,以色列運動員被巴勒斯坦「黑色九月」恐怖組織屠殺後,達到高潮。
七點四十五分!
屠殺事件發生後幾年,以色列情報單位從傘兵部隊中調殺手,遠赴世界各地,尋我「黑色九月」主謀。最後,「黑色九月」除了最高領袖得倖免外,全部被以色列特工刺殺。莫薩特一位行動組長,也在這場延續多年的間諜戰中身亡。
在艾密特和軍事情報局長耶利夫(A. Yariv)統率下,以色列情報組織的實力,在一九六七年中東「六日戰爭」再創高點。這場以色列獲得軍事全面勝利的戰爭,單是出擊日七時四十五分以色列發動空軍奇襲這個時點,就看到情報組織的巧妙。
一、每天七時四十五分,埃及飛行員副完成晨間飛行,正集體在餐廳進早餐,空防最為鬆懈。
二、機場塔台和雷達站人員經過一夜值班,在八點換班以前,體力和警覺心都降到最低點。
三、埃及地勤人員已經把飛機拖到停機坪,準備當天的飛行任務,而曝露在停機坪的戰機最易被攻擊。
四、埃及高級軍官正在坐車上班的途中,軍事基地只有階級較低的值班軍官,無法即時指揮軍隊應戰。
於是以色列空軍就在七點十四分起飛,七點四十五分準時飛撲埃及十一個機場及其他雷達站的上空。第一波攻勢就摧毀敵軍一九七架飛機,其中的一八九架埃及戰機被摧毀於停機坪及跑道上,成果一如軍事情報局的預料。
在「六日戰爭」最後一日,埃及總統納塞打電話給約旦國王胡笙,商量把戰爭失利的責任歸咎於美國人的秘密介入,以挽回阿拉伯世界的顏面。連這段對話,竟然也被以色列情報組織截聽錄音,並向新聞界公開。
贖罪日輕敵
事隔二十多年,多位參戰的以色列退役軍官在接受「遠見」訪問時仍然一專強調:「兩軍交戰,首重情報。」
如果說一九六七年「六日戰爭」是以色列情報組織的高峰,則一九七三年十月六日爆發的「贖罪日戰爭」無疑是士氣的谷底。
那年十月,儘管以色列所有情報管道都傳來大量戰爭即將爆發的警訊,但都被總其事的軍事情報局長與國防部長一再漠視,埃及與敘利亞得以順利發動奇襲,以色列最後雖然反敗為勝,但已傷亡慘重。
當時傳回來的情報包括:戰爭爆發前一天,五千五百門大炮和火箭被埃及和敘利亞部隊移到前線,埃及全國動員,軍隊紛紛調到邊界,蘇聯武器突然大量運抵阿拉伯國家……等,南戰區情報官甚至急電中央說:「種種跡象顯示,戰爭已無可避免。」但情報首長依舊不理。
戰後追究責任,檢視了情報三大錯誤:一、軍事情報局長和國防部長觀念上先入為主,否定埃及有戰爭意圖;二、情報雖多,但情報分析的幕僚陣容太弱,無法掌握紛雜情報的背後意義;三、、主事者仍沈緬在「六日戰爭」的勝利回憶裡,輕視眼前敵人的作戰能力。
結果,多位情報主管包括國防部長「獨眼將軍」戴陽,都引咎辭職。
雖然後來情報組織力圖振作,完成幾件重大任務,包括拯救安特比機場人質,轟炸伊拉克核子反應器,供應消息以消滅敘利亞部署在黎巴嫩貝卡山谷飛彈陣地,及去年潛赴黎巴嫩綁架回教真主黨領袖歐貝德等,再次吐氣揚眉,但「贖罪日戰爭」的慘痛經驗,仍一再被拿出來檢討。
又因以色列信奉的民主體制,每當情報機關失職或濫權(如五0年代竊聽在野政黨機密,以私刑殺害已被拘禁的巴勒斯坦恐佈分子,在約旦河西岸與迦薩走廊占領區對當地居民濫用權力……等),都會被國內外輿論口誅筆伐,產生政治風暴,形成社會上一個無形的道德約束力(但以色列官方有時也對這種行動睜隻眼閉隻眼,網開一面,最受國際輿論抨擊)。
如果把視線從中東轉移回台灣,看看自己的情報局、調查局等,可以學習和檢討的事,顯然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