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台灣多達160家以上的大學所面臨的情勢,一般多只注意到由於少子化所帶來的嚴重危機,但實際上,同時也蘊藏了巨大的機會。例如人們在探討台灣各種新產業發展條件時,幾乎無不強調相關高級人才和知識工作者的重要和不足問題,這種訊息所顯示的,就是大學有太多可能發揮的貢獻機會。問題在於,我們的大學能否調整和改變當前大學的僵化想法和做法。
具體言之,在今後國家和社會發展趨勢上,大學做為各種人才之主要來源,必須一改源自工業社會那種裝配線式的人才培育方式,而改採知識經濟時代講求多元和彈性的人才培育方式。究竟一所大學應如何選擇其發展領域和方向,應當讓大學各自選擇,而不是單純地將其整體劃分為研究型或教學型大學。
問題在於,目前大學之所以難以朝上述方向轉型,在極大程度內乃受到社會中對於大學之發展,瀰漫著若干根深柢固的風氣和觀念,阻礙大學朝著這種方向發展。這些具有無比強大力量的風氣和觀念,未必都形諸於文字或規定中,而且人們在私下討論時,也未必贊成。但是一到公開場合,卻怯於提出。在本篇短文中乃就這方面的迷思中最普遍者,歸納為以下幾方面:
迷思1:學者只顧發表論文
迷思之一,在於「不出版即滅亡」的觀念之普遍化。
這一觀念不知何時成為支配大學校園最強大的力量,反映在所有教師之績效評估與升等中,構成最主要的考慮因素,並簡化為研究論文之出版篇數為指標。本來,研究和出版應屬於大學教師之一種基本任務。但這不表示可將這種任務普遍強加於所有領域的大學教師身上,成為唯一重要的努力目標。更為嚴重者,在這種「萬般皆下品,唯有出版高」迷思下,導致年輕教師全心投諸「個人化」的出版紀錄的創造。風氣所及,使得大學成為一個只是提供一群學者各自研究之場所,而有關整體大學眾多之其他角色與功能,引不起教師們之興趣。
迷思2:教授治校成風氣
迷思之二,在於「教授治校」成為校務決策之最高原則。
近20年來,幾乎所有有關學校發展與行政事項,自教師聘任升等、休假,校長或院系主任之任命,以至於經費預算之決定等,都必須經由各級教師組織通過,在這種「教授治校」機制下,配合前此所稱教師之個人研究至上的價值取向,所導致的校務發展,是否能配合組織使命與定位是極有問題的。
迷思3:只想升格,扭曲大學發展
迷思之三,在於大學過於追求「升格」的壓力。
在此所謂「升格」,包括原屬專科者追求「升格」為學院,學院者追求「升格」為大學;但也包括現有大學部者,力求增設研究所;而有了碩士班,就爭取辦理博士班。在這種風氣的壓力下,使得每一位校長或院系主管都必須以爭取「升格」,做為主要一種政績表現。在這種壓力下,校務發展往往就是為了滿足所要求之升格形式條件,結果可能是扭曲了大學應有的正常與合理發展。
事實上,大學之定位應配合本身之條件與優勢,未必一定要追求升格,或擴增博士班。在美國,即有許多享有極高聲譽與貢獻的「文理學院」(liberal arts colleges),不但自動限制其規模在一定學生人數之下,而且在原則上並不想辦理研究所。例如美國現任總統歐巴馬曾經就讀位於洛杉機的「西方學院」(Occidental College),這類學校,在國內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事。
迷思4:不同科系,編制卻相同
迷思之四,就是校內院系採取一貫化的組織和結構。一般而言,多年以來也許除了醫學院或若干具有特殊歷史或性質的院系以外,我國大學對於不同性質的院、所、系或學程,幾乎都採一貫化的做法,給予相同的組織編制,經費分配與績效要求,而不像本文開始所描述的上、中、下游性質者,依其性質給予不同之組織和經營方式。
在這種標準化的組織結構下,其中以學系做為大學基本組織單位的做法,影響最大。在這種制度下,學系既是教師從事研究、又是學生所受教育,以及對外提供服務各種不同性質功能的單位;這種情況,有如冀望以一套衣服適合各種不同用途和場合。以大學內所提供的專業教育而言,一個學系乃以某種專門學術領域教師為主體,其運作既不能符合專業教育跨領域與整合之需要,更不能配合外界環境與職場變動而調整。儘管近年教育當局在大學法中,納入「學程」組織,希望能增加教育內容多元整合之彈性。但問題在於,只要學系觀念牢不可破,將使得在「學程」構想下之彈性,實際上是難以真正落實的。
迷思5:追求第一,缺乏特色
迷思之五,以追求大學排名做為一流化的目標和衡量標準。
本來,任何機構都必須追求卓越。問題在於,所選擇的卓越為何。
以企業界而言,近年在藍海策略理念下,所追求的卓越,己非單純利潤或財務標準,而是發展本身「差異化」優勢;也就是不求成為同業中之「第一」,而求成為「唯一」。
所謂「第一」,即代表由排名而來,而且必須根據相同標準才有意義;而所謂「唯一」,乃指追求本身和同業間在性質上的差異,以至於無從加以比較。
以大學在今日多元化和全球化的環境下所面臨的生存競爭壓力,也只有靠著本身差異化才能脫離激烈競爭的苦海。
否則在追求排名的迷思下,所根據的,必然是某些特定性和選擇性的同一套標準,先不說這種標準是否合宜,如果大家都朝這種同樣標準去努力,最後豈不是和所謂發展特色,背道而馳!
謀求變革,必須先破解迷思
整體來說,時至今日,大學已非如中古時代那樣可以關起門來躲在金字塔中,過自己的生活,做自己的事;相反地,今日的大學必須配合——或更理想地,能夠領先——外界環境和社會的發展,使自己具有多元化和迅速反應的彈性。在這些方面,大學、政府或社會不是沒有許多前瞻和正確的看法和主張。然而令人憂心的是,這些看法和主張一遇到本文所說的「迷思」,馬上受到阻礙或閉口。
因此要積極謀求大學的變革,必須正本清源,正視這些迷思,予以澄清或破解,否則,種種制度上的變革是不可能有撥雲見日的機會。
(作者為元智大學講座教授、台灣評鑑協會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