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半島電視台24小時播報現場後方的編輯部,《遠見》雜誌好不容易在熙來攘往忙碌的工作人員中,堵到了片刻不得閒的半島電視台總編輯阿曼謝赫(Ahmed Sheikh)。
阿曼是半島電視台的創台元老,一路見證電視台的成長,對於在短短十年內,成為一個全球矚目的國際媒體,他有什麼體會?他又如何在批評和壓力四起時,捍衛半島電視台的新聞原則?
以下是專訪的精采內容摘要。
《遠見》問(以下簡稱問):你在這裡工作多久了?
阿曼答(以下簡稱答):十年了。從這個創台開始,那時候我是製作人。
問:請談談半島電視台成立時的宗旨、願景與使命是什麼?
答:十年來都一樣。半島一開始就是希望成為一個獨立自由的新聞組織,沒有政治力介入。自由、獨立、正確、專業,是我們的堅持。我們不希望只是一台記錄的機器而已,而是要解讀、分析新聞事件的背後,讓觀眾充分瞭解世界發生了什麼事,以及各種不同的思考觀點。
問:半島電視台不是卡達政府出資成立的嗎?難道都不干涉報導內容?
答:這個電視台的確是卡達政府財務支持,但是政府一點也沒有干預,給予我們充分自由。
我們有政府官員在董事會裡面,但是他們只是設立一些原則,不會指揮我們怎麼報導新聞。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像是英國政府與BBC電視台一樣。
我們有自己的新聞報導角度,而且常跟其他的電視台的角度、觀點不同,我們不會跟隨西方主流的CNN或BBC或FOX。
我們強調、也永遠相信,在主流之外,永遠有不同的觀點與意見。
問:你們會批評卡達政府嗎?
答:當然。例如有些人批評,為何卡達政府讓美軍基地設在這裡?為何卡達是一個回教國家,卻對以色列友善?這些對政府的不同聲音,我們也都會播出來。
其實半島電視台的工作不是批評任何人、組織或政府,而是讓所有人都有批評、說話的機會。我們建立了一個平台,讓每個人都有機會表達意見。
標準化的新聞堅持,靠不一樣的勇氣實現
問:半島電視台成功的關鍵因素是什麼?
答:就是新聞獨立自由啊、公正客觀……。
問:任何新聞組織都會這樣自我標榜,無論自己客不客觀、公不公正,也都會宣稱自己獨立自主啊?
答:可以從新聞呈現的方式,與實際的報導,去判斷新聞真的獨立與否。
例如奧斯卡獎上很紅的片子——《最後的蘇格蘭王》(The Last king of Scotland),把烏干達前總統艾明(Idi Amin)描繪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獨裁者。只有半島電視台從不同的角度報導艾明,我們記者在烏干達報導人民如何看待這位前總統。西方世界把艾明描繪成一個會吃人肉的血腥獨裁者,但是今天住在烏干達首都的人民卻認為,他在位的時候,經濟比現在好、生活也比現在好。
這就是不同的看法,我們不能讓全世界只有一種聲音存在。
問:你認為為何半島可以做到這些別人可能做不到的事情?
答:我覺得我們比別人勇敢。只要我們相信新聞是真實的、是可以證實的,即使會得罪人,也有勇氣報導。
像這幾天阿富汗發生自殺炸彈客攻擊事件,據說目標是針對前往訪問的美國副總統錢尼,西方國家認為這是阿富汗武裝組織塔利班所為,而且懷疑塔利班還有很多自殺炸彈客,我們就直接去訪問這些武裝部隊。
不管阿富汗政府、塔利班組織或是美國軍事基地角度,我們都一一進行訪問 ,這正是我們不一樣的地方。
就像我們為何訪問賓拉登?因為他有他的觀點,我們要讓觀點呈現,雖然這是很多其他媒體不敢登的新聞。
不需為五斗米折腰,也不淪為政府發聲筒
問:什麼樣的特質讓你們這麼有勇氣?
答:我想這是天生的。我們不是營利單位,對獨立性很有幫助,讓我們不會為五斗米折腰。
911之後,很多西方的、尤其是美國的新聞機構都犯了很多錯誤,他們沒有勇氣站出來反對自己的政府,他們從不對美國政府說,「不對!攻擊伊拉克是錯誤的!」有些記者甚至為中情局工作。
卡達政府資助我們,因為政府相信自由媒體對社會發展很重要。所以領導者成立這個電視台時,就是要求我們自由、獨立、開放。
問:你們的財務結構如何?
答:我們的財務有30%來自廣告收入,其他70%來自政府。
問:政府真的都不會介入嗎?
答:沒有,從來沒有,除非我們犯了事實上的錯誤、或是犯了宗教禁忌,這時董事會會提醒我們,我們就會道歉。
卡達的軟實力,衝撞西方世界價值觀
問:半島電視台對世界帶來什麼影響?
答:我想我們所做的事情,在這個中東海灣地區,是很令人敬畏的。我們在這個區域,建立了新聞報導開放、獨立的新範例,讓人民勇於表達意見,也有平台表達意見,並且感覺自己是自由的。我想這是很大的影響。
我們其實就是致力在保護人權。
像今天我最重要的一條新聞,我跟你談完後馬上要去處理的一條新聞就是,一個巴勒斯坦家庭,被沙烏地阿拉伯驅逐,到了蘇丹,蘇丹又想將他們送回沙烏地阿拉伯,沙國又不願意讓他們回去,於是這家人在過去的20天內,在沙國、蘇丹、約旦等地之間的機場流浪著。
這是真實的事件,12個人的家庭,沒有任何一個阿拉伯世界的國家願意接納他們,這種新聞對我們是很重要的。
這就是我們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力。我們要報導到有一天有國家願意接納這個家庭為止。怎麼可以容許世界上有這麼不人性的事情發生呢,一個家庭、12個人、其中好多個小孩子,每天無法好好吃飯睡覺,太不可思議了。
問:你們給西方電視台什麼影響?
答:我不知道。不過我不認為他們有什麼改變。
問:半島電視台最重要的里程碑是什麼?
答:這要回溯1998年當美國攻擊伊拉克開始。我們有很多第一手的獨家新聞,西方國家也引用我們的報導,突然我們電視台的LOGO在CNN、BBC上出現,這是我們很重要的時刻。全世界的人開始問:這些人是誰?那些新攝影機是哪家電視台的?
後來911事件,我們是唯一訪問賓拉登的電視台。他從帳篷內走出來的畫面,在全世界播放。
問:為何你們可以採訪到一些獨家新聞,CNN記者比你們多很多吧?
答:我們只有80位派駐在外的記者,當我們知道什麼重要時,我們立即就把設備、人才送過去,重點是在當下做出對的決定,必須要快速、要有行動力,才能成功。
問:為什麼卡達這樣一個小國可以培養出一個世界級的電視台?
答:為什麼不能?科技已經改變了規模(size)、空間(space)的定義。半島電視台就是卡達的軟性實力,不需要有很多人口才能有實力。
我們向全世界證明,只要勇於做到一個充分自由的新聞媒體,我們就可以有很多支持者,就對全世界有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