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想念科技大學,甚至是研究所,但是,我不想念高中,」在今年9月進入台中高工,就讀化學科的賴瑩潔表示,她不想「浪費」高中三年,整天忙著補習國文、英文,而是想要直接往心中的第一志願,化工領域出發。
「反正最後都是殊途同歸,都可以念到研究所,那我要先『偷跑』三年,」賴瑩潔笑著說先在高工打好專業基礎,到了科大或是研究所,就能把握時間做深度研究,而非從認識器材學起。
同樣在今年面臨人生的第一個大抉擇,到底該選擇高中還是技職學校就讀?16歲的郭智維,回想起親手組裝第一台電腦時的成就感,發覺自己是偏愛手腦並用的學習方式,便毅然選擇台中高工資訊科就讀。
「很多東西,看書看半天,就是不懂,但是自己親手下去做,一下就懂了,」郭智維笑著說,技職學校才有的實習課,現在也常幫助他搞清楚上課時聽不懂的理論,讓他學習很有效率。
事實上,賴瑩潔與郭智維的基測分數,都在260分以上,足以就讀第三志願甚至是第二志願的公立高中,不過他們卻一反常態地,改走技職教育路線。
賴瑩潔與郭智維,並不是唯「二」的異類。根據教育部統計,今年光是推甄入學,就有高達1萬名以上的國中生,基測分數達200分以上,可以就讀高中(今年公立基隆高中,最低錄取分數僅需180分),卻「意外」申請高職就讀。
就在萬人搶念技職的風潮下,技職今年的錄取分數,也相對水漲船高。近八成的高職或是五專,錄取分數向上攀升,其中嘉義華南高商廣告科,飆升近100分,從去年的148分,直線上升來到244分。
黑手成新貴 競爭力指數翻紅
台中高工因今年錄取分數上升10分,與往年分數差距過大,使得許多選擇台中高工的學生「高分落榜」,讓倍感壓力的校方,不得不在官方網站上,張貼一封給國中家長的公開致歉信。
台中高工校長陳金進在信中「得意」地指出,今年普通高中錄取分數普遍下降4分左右,但他們的分數卻反升10分,使得高達2000名申請進入台中高工的國中生,高分落榜。
這股從國中生與家長展現出來、由下而上地推高技職體系錄取分數的力量,正吻合社會潮流的變化。
「大學錄取率直逼100%,等於宣告大學生沒競爭力,」在技職教育界服務40年,看著高職「由黑翻紅」,高雄高工校長孫明霞認為,技職教育會日漸當紅,過多的大學反而成了一股不小的推力。
「從高職、五專畢業,再攻讀科技大學,至少會有一技之長,」孫明霞指出,早年台灣景氣好,找工作容易,但是當景氣衰退,有學歷但不一定有能力的大學生,在就業上遇到的挫折,往往要比技職生高。
教育部技職司司長張國保也舉例,許多大學畢業生夢寐以求,希望能進入工作的台積電,光是在今年就錄取了98位苗栗技術學院的畢業生;面板大廠友達光電,也在今年錄取了50多位親民技術學院的學生。
顯見技職生的出路,早已不再局限於「黑手」一途,成為科技新貴者,也大有人在。
終點變中點 學習路無限長
甚至,近來在技職體系校園中,也傳出了「技職生創業,是為了不讓大學生失業」這樣的激勵話語。
台灣首富,郭台銘憑著中國海專的學歷,卻一手打造出上兆台幣的鴻海帝國。遊戲橘子劉柏園,僅華夏工專畢業,就創造出「天堂」傳奇。年營業額數百億的技嘉科技,四位創辦人都是新埔工專的專科同學。
這些「帝國」與「天堂」的故事,也都鼓舞許多青年學子,走向技職教育。
當前的技職教育,除了可讓學生有一技之長,利於就業外,在科技大學增多後,也確保了其升學管道。
2002年,台灣的科技大學僅為15家,而五年後的今天,科技大學數目已倍增到32所之多。
「從前高職或五專教育,是『斷頭』教育,繼續升學的管道很少,」前教育部長吳京指出,自己在教育部長任內,喊出的「三條教育國道」政策,其中一條教育國道,就是要鼓勵高職、五專的學生,繼續往技術學院、科技大學,甚至是研究所的軌道走。
「技職教育的升學管道暢通,大家才敢來念,」吳京認為,台灣目前整體就業環境,僅只高職或五專畢業是不夠的;但若高職畢業後,還有科技大學可供進修,更符合就業環境的變遷,大家就不會害怕選技職。
「我們的學生,畢業後,九成多會繼續升學,甚至有六成左右的學生,是進入國立科大,」台中家商校長鍾克修驕傲地指出,技職教育,再也不是教育「終點」,而是「中間點」,隨時都能再出發。
藍領與白領 依興趣選擇多
前教育部長吳京、技職司司長張國保兩人皆不約而同指出,當基測高分群,開始願意選擇技職體系時,整個國家的教育政策,才能往對的方向走。
「其實,高中跟高職,本來就沒有所謂的高下,如何填選學校,應該是看學生的興趣,」吳京搖著頭指出,過往所有會考試、會念書的學生,都被強行送往高中就讀,但是,僅有高中這樣的單一選擇,又怎麼可能適合所有的學生?
吳京進一步指出,過往為了解決升學壓力,喊出的「廣設高中、大學」口號,根本是錯誤的。因為廣設高中,只是讓更多人,投入競爭台大等名校名額的行列。
真正解決升學壓力,應該是要鼓勵學生,往自己的方向去走,而非灌輸、強化學生「藍領」優於「白領」的刻板印象。
當基測高分群,不再盲目地選擇高中或是害怕高職,而是清楚自己真正的方向再做抉擇。
張國保認為這是台灣教育走向多元的關鍵第一步。「所謂教育,應該是因材施教,而不是把所有的學生,都教成同一類型。」
教育先驅的理念,現在正由上萬名的高分群高職生,努力地實踐中。
Case 1 資優生:大學文憑失勢
一技在身,躋身上品
台中家商今年的新鮮人,商業經營科高靖涵、資料處理科哞喬涵,以及高二應用外語科的賴映伶,在國中時,都就讀所謂的資優班或升學班。
而三人的基測成績,平均也都在260分以上的高中。在台中地區,可以申請到第二或第三志願的公立高中。
不過,出身自資優班的她們,並未選擇明星高中就讀,而是選擇了技職教育。
「你有沒有看過,很多大學生去應徵當清潔隊員,在測試體能時,還要背著重物跑步,不時還有跌倒的畫面出現?」當被問起,為何不念明星高中卻讀技職時,年輕的三人開始討論起,在電視上看到大學生很難找到工作的相關新聞。
沒有專業,擠進寬門又如何?
「大學的文憑,好像不再有用,那我寧願高職先學一技之長,將來要繼續念科大,或甚至是就業,都比較有保障,」哞喬涵認為盲目地「擠進」大學「寬」門,畢業後就失業,讓她對高中、大學體系的教育,望之卻步。
而高二的賴映伶,則是不想再經歷一次,為了考試而念書的三年生活。
「我很喜歡英文,但是我不想為了升學考試而念,所以我直接選擇應用外語科,」賴映伶認為趁年輕把英文實力打好,將來可以往教職走,也可以往商業方向發展,只要一技在身,就有很寬廣的路等著她。
當資優班學生也開始選擇技職體系,台中家商校長鍾克修認為,以往「萬般皆下品,唯有高中、大學好」的傳統觀念,即將被打破。
他也認為,當這批資優生,從技職教育畢業後,展現出來的光芒,將促使更多的年輕學子去思考,自己到底適合選普通高中、大學,或是技職教育,不必再因傳統「技職就是次等」的刻板印象,抹殺自己的任何可能性。
Case 2 重考生:適性最重要
手腦並用才是學習
基測分數能念高中,大多數的國中老師,都會鼓勵學生「先念高中再說」,但是,也有學生在矇著頭進入高中之後,才驚覺自己根本不適合念高中,而多走了一些冤枉路。
「我某一位國中老師,曾經在課堂上對著全班說,高職、五專都很『兩光』(台語,意為沒本事),你如果選擇技職,以後走在路上如果看到我,就不用跟我打招呼,」高雄高工今年的新鮮人許晃源回憶,若非親耳聽到,他很難相信為人師表的老師,會講出這種話。
也或許是國中老師不斷洗腦,許晃源在一年前,曾以基測270分的成績,就讀明星高中,但僅一個學期,他就選擇退學。
不是不念書,而是不適合
「我想,我真的是不太聰明,或者是不適合高中的教學方式,」許晃源略顯難過地表示,自己真的沒有辦法兼顧每一個學科,如果想把最差的數學補起來,不僅事倍功半,甚至還因為時間分配不當,拖累其他如英文、國文等科目。
努力準備、每天熬夜,卻連續經歷三次段考的挫敗,許晃源在與家人商量後,決定退學,重新參加基測考試,改走技職體系。
「看著小孩子這樣,不是不念書,卻真的不適合高中教育,成績拉不上來,他痛苦,我們也痛心,」許晃源的姑姑許淑榕認為早知道如此,當初就不讓小孩念高中了。
在今年9月,重新回到校園,許晃源顯得很開心。「我選了我喜歡的電機科,念起來就不會那麼排斥,而且有實習課,可以讓我手腦並用地學習,不會只背一些空泛的名詞,」儘管多花了一年,但只要能找對方向,許晃源認為不管念什麼,重要的是要適合自己。
「不用理國中老師說念高職很『兩光』,」許晃源說,有這種想法的老師才「兩光」。
Case 3 技職老師:鼓勵兒子就讀
不只給學歷,更要教能力
「別人家的囝仔死不完!你會讓自己的小孩念技職嗎?」這或許是不少家長,在聽到教育界人士鼓勵學子選擇技職教育時,最直接的反應。
不過事實上,也有愈來愈多老師,鼓勵自己的子女就讀技職。
教育部技職司司長張國保,其外甥、姪子以及自己的小孩,加一加有30人,而30人中,就有16人選擇技職領域,其中也包含自己的大兒子。
「我都很鼓勵他們依照自己的性向做選擇,畢竟,念書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家長,」張國保認為強逼著小孩念高中,極有可能會揠苗助長。
而在今年,也有不少老師鼓勵自己的小孩,以「高分」選擇技職教育。
明星高職更受企業主歡迎
在技職體系20幾年,目前在高雄高工任教的張中和老師就是個例子。
「現在有一堆聽都沒聽過的大學,我又不想強逼小孩,一定要考上台大等名校;反之國立科大,是一個我覺得不錯的戰場,」今年也讓兒子張育銘就讀高雄高工化工科的他認為,台科大或是北科大,現在已經是僅次於台、成、清、交等名校後,最受企業主歡迎的學校。
「技職不好,這是虛的觀念,能念到好學校、找到好工作,才是比較實在的,」張中和認為,教育的主要目的,是培養能力,而非學歷,是協助就業,而非畢業即失業。
而基測分數高達264分,卻仍選擇就讀台中高工電機科的傅秉文,他的父親也正是台中高工的老師。
「父親常鼓勵我要手腦並用地學習,也要我參加許多競賽,」傅秉文說今年9月入學以來,他已經參加過科學趣味競賽、漫畫比賽,體驗到國中升學班時,少有的「自己動手做」經驗,他也慶幸自己是選擇高職,而非一放學就要去補習班的高中,讓他有更多探索自己的空間與時間。
當老師們開始願意把自己的小孩「高分」地送往技職體系時,也正證明技職教育,不再是大家從前心目中的「最後志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