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政大金融系教授霍德明去年全家搬到北京後,孩子念書面臨大陸的填鴨式教育;買台休旅車,證照幾週辦不下來;學生在上總體經濟學之前,竟然連個體經濟學、計量經濟學都沒學過;研究所需的統計數字還得透過關係才能取得。
這些不便的情形在台灣簡直不可想像,但霍德明還是覺得,到北大中國經濟研究中心當教授,是正確選擇。
主導權/當大廚不當端菜小弟
今年8月份才正式到任,霍德明就忙著張羅與倫敦政經學院合辦的暑期學校。然後,就是一年一度與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NBER)的研討會,這個聚集美國最多頂尖經濟學者的組織,連美國聯準會主席柏南克(Ben Bernanke)都是成員。
藉由這些頻繁的課程、研討會,霍德明得以接觸到世界最頂尖的經濟學者、財經官員;反觀台灣就沒有這些機會。
「一塊血淋淋的肉,看起來可怕,卻可以任由大廚烹調,若是一道已經做好的菜,除了直接端上桌子外,廚師沒有什麼可發揮的,」很多人以為北大以「高薪」挖走了霍德明,但50歲出頭的他卻是因為自己學術年齡已經到了要突破的關鍵階段,因此才選擇經濟重要性不斷上升的中國大陸,做為學術舞台。
2300萬人的台灣經濟奇蹟,世界經濟學家可能不會重視;但占全球1/4、13億人口的中國經濟奇蹟,世界經濟學界就不能忽略了。霍德明說,他就站在中國這個經濟學的新大陸上。
霍德明1977年大學畢業,留美、曾在美國大學任教,回台任教期間,又擔任政府的財經諮詢工作。這種年齡及學經歷,正是大陸大學目前最缺乏的人才,因為1977年,大陸中斷10年的大學才剛剛恢復招生。
而除了霍德明之外,台大國企系教授巫和懋、台大經濟系教授朱家祥,也都成為北大教授。
聚焦點/在中國才會被看見
台灣曾經是養殖漁業、傘、鞋、資訊硬體的製造大國,但國內市場太小,根本無從建立世界的產業規格,因此一直在代工的領域打轉。同文同種、具龐大市場的大陸,便成為台灣人第一次看到建立世界產業規格的希望。
2002年,被大陸「百人海外專家」計畫網羅、獲聘為北京清華工程物理系教授的程曜,就是因為覺得大陸更有機會讓他成為世界第一,才放棄新竹清大動力機械工程系及同步輻射中心合聘教授,並拒絕了香港和新加坡等大學的邀約。
50歲的程曜,曾參與建造台灣的同步輻射加速器,並於1997年做出全球最精細的雷射深刻技術,是台灣著名的微加工專家。微加工技術可以用在晶圓切割、光纖拉絲上。2002年他被大陸挖角,當時台灣媒體形容是:「近年來第一位被大陸挖角的台灣重量級學者。」
在台灣,即使做出世界第一,又如何?程曜親眼看到,台灣有一家曾做出全球最好的螺絲釘工具機的工廠,卻被日商封殺。
程曜看準,曾經在2000年隨網路泡沫崩盤的光通訊(包括光纖),已經捲土重來。如果留在台灣,即使他能製造出全世界最細的光纖絲,也無法在美國主導的情況下,成為世界光通訊標準,但是在大陸,就有這個可能。而且,隨著台商的西進,大陸也將成為世界晶圓代工重鎮。
新空缺/台灣學術市場已飽和
除了50世代、台灣培養出來的學術精英紛紛到大陸開創新學術顛峰外,連台灣年輕一輩、40歲以下的潛力學者,也因為台灣學術市場過度飽和,迫使他們必須必須像台商一樣,到剛起步的大陸尋找機會。
像36歲的饒培倫,即使擁有台大機械系學士、美國普渡大學博士的顯赫學歷,1998回台後,卻只能在私立大學之間游走,因為台灣公立大學教職一位難求。
2001年暑假在美國開會時,饒培倫遇到普渡大學的指導教授薩文迪(Gavriel Salvendy)。薩文迪告訴他,「江先生(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寫信給我,要我到中國創建一個新的系。」饒培倫就隨著老師到北京,參與組建清華工業工程系。
雖然到今年10月,北京清華工業工程系才滿五周年,但因為是中國第一個由洋人擔任系主任的系,因此受到全球工業工程界的重視。
就以國際化為例,從創系開始就採用中德雙聯碩士班,德國工業工程排名前二的亞琛工業大學(RWTH Aachen),每年派近20名學生到北京清華。
學生勤/積極熱情英文寫論文
饒培倫想起在台灣用英語上課,學生用台語問他:「又無老外,教什麼英文?」
現在,他負責的中德雙聯碩士班,1/4是老外;9月開學後,再加上40名南韓學生,班上的外籍學生將超過一半。
而大陸學生積極國際化的熱情,更讓饒培倫感動。現在系上近40名的博碩生,只有10多人不修英語課程,而且非英語課程,上課學生一般只有三到八人。大陸規定論文一定要用中文發表,但饒培倫的學生很多都用英文寫論文,然後再翻譯成中文。
儘管對學生的要求嚴格,但是2005年,饒培倫仍獲頒「清華青年教師教學優秀獎」。這個獎項每系每年只有一個名額,候選的老師至少要在校任教三年,同時要經過學生、系內老師及校方的評鑑。
除了在教研上可以有更多創新,目前大陸的工作和實習機會也比台灣多。像富士康、東風日產都向饒培倫要畢業生,而且是「有多少,就要多少。」
世界手機大廠諾基亞、摩托羅拉也都在大陸設立人機介面研究中心,對於專攻人因工程的饒培倫來說,如果留在台灣,可能就不太有機會,被諾基亞請去測試手機的輸入法。
有助力/企業老闆經驗教學
純學者外,現在連台灣的企業家也進駐大陸大學,幫忙培養對岸的下一代精英。
曾經在台灣三次創業當老闆的黎怡蘭,2003年8月到了北京,現在是北大軟件與微電子學院管理技術系副教授。由微軟出資、重視產學結合的北大軟件學院,課程完全是由老師自行設計,讓黎怡蘭的產業經驗在校園中盡情發揮。
黎怡蘭的「IT企業管理典型案例」被北大選為「精品課程」,透過她以前的產業經驗,中科紅旗總裁趙曉亮、趨勢亞太區總裁劉家雍、明基中國營銷總經理曾文祺、奧美總監王宏鵬等人都來上過個案教學。
黎怡蘭的課程設計大致分為:上課、企業訪談、交報告。
企業主管先介紹企業營運,休息10到20分鐘後,由學生提問。為讓學生提問聚焦,學生先分為明基小組、趨勢小組、中科紅旗小組等,上課前先準備企業資料;最後,再由黎怡蘭用企管理論解釋個案成功的原因。
課後,各小組會到所指定的企業訪談、寫報告。
黎怡蘭還曾經租北京最豪華的演講廳「長安俱樂部」,讓學生在那裡做期末報告;她也曾要求學生善用上課所學,嘗試開一家公司。
一位已在北京奧美上班的男學生,某天下午回北大,當黎怡蘭助教。他表示,同學們曾經實際進行一家新公司的籌備,最後只差去做公司登記;這位學生認為,他從來不知道個案研究可以如此好玩。
有挑戰/博士生不會用顯微鏡
然而,台灣老師到大陸任教也不是事事順心。
即使教的是全中國最會考試的學生,但是升學考試已經抹殺了他們的創造力,讓授課的台灣老師相當苦惱。
程曜就在去年寫了一篇文章〈救救清華大學的這些孩子吧〉,在大陸引起熱烈討論。
只要課本沒有的答案,學生就不會答。
程曜在「光學」期末考出了一個題目:「如果你的近視眼很嚴重,不戴眼鏡能看清楚顯微鏡的影像嗎?」,結果,100個修課的學生裡,有一半以上不會答,還有1/4答錯。顯示大部分的學生,根本沒有使用過顯微鏡。
還有一回,程曜在課堂上問:「光照到物質上,多少時間內,光電子會被釋出?」,結果所有學生都回答說:「一個納秒(10的負9次方秒)。」一個教科書上的錯誤,竟被學生毫不懷疑地接受,讓程曜非常意外。
在大陸取得研究經費有時比台灣容易,像程曜的微加工實驗室經費200多萬人民幣,幾週之內就撥下來。
但經費撥下來之後,程曜才發現,情況跟台灣完全不一樣。像進口國外新的實驗設備,在台灣,設備商會把顧客當大爺,主動服務;但在大陸,有執照進口設備的代理商,幾乎都有官方背景,服務態度不如台灣。再加上電力供應不穩、研究團隊流動大,雖然實驗室很快就蓋好了,但一直無法順利運作。
對於北大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一下子挖了台灣三位經濟、企管教授,程曜認為,社會科學老師把幾本書捆一捆打包,就可以到大陸教書。但是自然科學,要實驗室、要研究生,到目前為止,他還沒見到那位台灣教授成功地在大陸建立起實驗室。
學適應/潛力教授得硬碰硬
對於許多習慣西方學術環境的台灣教授來說,大陸的作法,讓人無法適應。這時候就需要耐心和同理心。
不過,目前任教北京、上海等重點大學的台灣教師只有個位數,相較於中國為了迎頭趕上國際,所引進的「外專」(外籍專家)、「外教」(外籍教師),台灣教授數量只是九牛一毛。
而且,台灣教師想在大陸大學(特別是北京、上海的重點大學)教書,已經愈來愈不容易。
黎怡蘭指出,去年北大軟體學院引進有企業工作經驗的老師,還可以不具備博士學歷,但今年就一定要有博士學歷。
北大光華管理學院2004年一下子就引進10名教師,來自台灣的光華營銷系助理教授涂榮庭表示,光華管院現在挑戰的目標並不是台灣商學院,而是世界級的商學院。
霍德明也強調,像他50歲出頭,恰巧彌補大陸文革的空缺,但40歲以下的台灣教師就要與大陸教師「硬碰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