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中國經濟研究中心和倫敦政經學院合辦的暑期學校網頁上寫著:「Kendra Jhu在美國出生,在台灣讀小學,在香港讀中學,在北大讀大學,而且幾乎每年夏天都會去美國讀暑期學校。」
但2004年開始,世界社會科學重鎮的英國倫敦政經學院決定在北大設立暑期學校,如此一來,Kendra就不必千里迢迢跑到美國了。
像Kendra這樣的台灣之子,求學過程橫跨美國、台灣、香港、大陸,已經是全球大學教育的新趨勢。
曾經,在1970到1990年代,台灣高等教育在兩岸三地,可說處於絕對領先地位。
但在全球大學生跨國流動的浪潮下,加上大陸、香港崛起,兩岸三地競爭,已從傳統在產業及資金上的爭奪,擴大戰場到大學校園裡。
一場搶老師、搶學生、搶資源的大戰儼然引爆。
1. 比師資人才
大陸挖台灣名師,香港搶大陸優秀生
曾經在台大和政大求學、1979年由金門跑到大陸的知名經濟學家林毅夫,今年替北大從台大、政大挖走三位老師。
而當大陸挖走台灣名師時,大陸優秀學生也成為香港各大學爭取的對象。
今年北京市的文科狀元何旋及理科狀元楊惠心,以第一志願考取北大光華管理學院,最後卻選擇就讀香港科大。
科大的魅力不只吸引北京狀元,因為被科大錄取的大陸學生中,有40%達到北大、清華的錄取分數線。
除了科大,香港各大學今年夏天也都向大陸發起歷來最猛烈的招生大作戰。僅香港大學、香港科技大學、香港中文大學及香港理工大學,今年就招收約900位大陸優秀生,其中近20名是大陸各省狀元。
2005年被《泰晤士報》評為「全球第15、亞洲最佳大學」的北大,招生辦公室主任劉明利抱怨,香港以數十倍於內地的獎學金挖走優秀學生,對內地大學不公平。
但同一時間,北京《中國青年報》民調卻顯示,優厚的獎學金只是大陸學生選擇就讀香港高校的第四考量。全球化、就業條件、學術氛圍,都是香港大學比大陸強的要素。還有71.2%的受訪者表示,如果同時被大陸及香港頂尖大學錄取,會選擇就讀香港頂尖大學。
旅美的大陸知名評論家薛湧因而撰文指稱,北大、清華被香港的大學掃成二流。
香港向國際爭取一流師資
除了挖走內地優秀學生,香港也積極爭取國際一流師資前來。
台灣培養的高教人才即受到香港各大學的重視。前香港科大副校長林垂宙就曾經表示,科大「1∕3教職員與台灣有淵源」。而香港科大校長朱經武、中文大學校長劉遵義、城市大學校長張信剛,全部都取得美國國籍。其中朱經武與張信剛更是在台灣完成大學教育。
放棄競逐台灣中研院長、續任港科大校長的朱經武,2001年就是在香港科大和特區政府的急迫盯人及百般邀請下,才決定離開服務多年的美國。
來自台灣的光華管理學院營銷系助理教授涂榮庭,也是被北大所感動,才決定放棄美國教職。
涂榮庭在台灣讀完高中、到美國念大學、史丹福和匹茲堡大學碩士學位、北卡Chapel Hill商學博士學位,顯赫的學歷讓他在「美國管理協會」(AMA)網站上登記履歷後,馬上就湧入30幾封回函。
涂榮庭說,30多封回函中,北大是他最後一個志願,但沒想到北大卻是第一個派人到美國和他接觸的學校,也是第一個出錢讓他到北京面試,甚至是一周內決定聘用他的學校。
涂榮庭從未到中國,印象中「北京只有腳踏車,看不到汽車。」最讓涂榮庭感動的是,2004年8月,他尚未到北大就職,光華營銷系就授權他在美國面試新教師。
涂榮庭認為,他在美國只是大池裡面的小魚,不會被重視,但在北大,他卻是大池大魚,不管助理教授、還是教授,都有相同的權利。
2. 比經費薪資
北京清大是新竹清大的四倍
當大陸及香港高校紛紛全力爭奪師資、學生的同時,台灣140多所大學的狀況如何?台灣高等教育在經費、研究成果、師資、學生、國際化各種面向上,在兩岸三地的競賽中,成績又如何?
2002年,中研院院長李遠哲到北京清華出席諾貝爾物理獎得主楊振寧80歲大壽,返台後表示,大陸正投入大量經費提升教育,像北京清華大學研究經費就是新竹清華大學的四倍。
6月訪問北京清華,清大校長陳文村看到鴻海董事長郭台銘捐款3億多人民幣興建的奈米研究中心。北京清大校方還告訴陳文村,校內目前正在進行的工程,三、四年內還做不完。
相反的,新竹清華已經10年沒建新建築,前校長徐暇生曾笑說,「走進清大,要找校長,很容易,最矮、最破的那棟就是行政大樓,校長就在裡頭。」
新竹清大一年預算約40億,教育部補助加上學費只有18億,剩下的22億要自籌,陳文村無奈地表示,他是私立大學校長。
台灣擴校快,經費嚴重稀釋
台灣高教經費不足,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政府擴充大學太快。
教育部政次呂木琳即坦率指出,高等教育人口急速發展,但資源無法相對擴充,以致排擠到國立大學的資源,近年來,大學的生師比已逐年提高,造成大學教學及研究水準相對停滯。
台灣大學院校由1991年50所,增加到2004年的145所;台灣的大學生總人數也從1991年28萬人,提高到2004年的105萬人,14年間增加了約77萬人,每位大學生的教育經費從20萬元,嚴重稀釋到16.5萬元。以生師比而言,中國大陸為16.8,香港為12.3,但台灣卻由1991年的14.8提高到2005年的20.1,平均每位老師要比15年前多教五名學生。
從表面看,2003年台灣每位大學生所享有的教育經費4733美元,是大陸1870美元的2.5倍。
但大陸的大學差異性極大,如北大、清華2003年的學生每人的教育預算是4148美元,與台灣差距不大。
而且,大陸早在1998年,就重點投資九所「世界一流大學」,其中的北大、清華,三年內共獲得18億人民幣的額外經費,相當於每年25億台幣。
大陸及香港經費充足,自然比台灣更能以高薪挖角老師、更能投入學校的軟硬體建設。
教師薪資,台灣13年不變
清華經管學院前院長趙純鈞就親眼見證,大陸重點大學以集中資源方式,快速趕上台灣。
大陸企管教育比台灣整整晚了22年。1962年政大在美國密西根大學的協助下,成立台灣第一個企管系。大陸則遲至1984年才在四所大學裡成立企管學院,其中的清華經濟管理學院被《富比士》稱作「中國最好商學院」。
趙純鈞1993年第一次到台灣參訪時,當年台灣教授月薪就是9萬多台幣,經過13年,也不過漲到10萬5000元。
清華經管學院教授的年薪至少30萬人民幣,相當於每月10萬5000元新台幣。聘請外國重量級學者擔任的「特聘教師」,三個月就是25萬元人民幣。
大陸大學師資能在短期內提升,主要還是錢的堆砌。從2002年起,經管學院先後分別送50人、10人、30人,到史隆管理學院、華頓學院、哈佛商學院,見習一流商學院的教學方式。
出國見習的老師留職留薪,加上各種費用,趙純鈞說,院方五年內花了1000萬美元(約3.3億台幣),每位老師平均在美國停留半年,只做一件事,就是向美國教授學如何教好一門課。
趙純鈞承認,大陸大學目前師資還比不上台灣。
1993年到台灣參觀的管理學院,教師幾乎100%都是洋博士,而即使號稱「中國最好的商學院」,清華經管學院目前的洋博士也僅有四成。
光華管院目前給海外學者的薪水行情是「四五六」,即助理教授年薪4萬美元、副教授5萬美元、教授6萬美元,再加上35萬人民幣的住房補助。光華管院1999年調整教師薪水後,洋博士教師比例從10%升到60%。
3. 比研究實力
北京清大擠下台大,成兩岸第一
大陸大學整體水準也許還比不上台灣,但大陸當局「集中資源、單點突破」的教育方針,已經使得部分重點大學、部分重點科系,已迅速趕上台灣。
8月中,上海交大公布世界大學排名,北京清大首度擠下台大,成為兩岸三地最佳大學,最重要原因就是北京清大在SCI論文發表數量超過台大。
台大校長李嗣涔表示,「這不僅對台大是一大刺激,也是對台灣學術發展的警訊。」
不過,大陸大學在1966到1976年的文革期間,停滯了10年,出現斷層現象。李嗣涔即指出,由於文革的影響,45到60歲的台灣各大學教師實力還是比大陸強。
楊振寧也持同樣看法。在被問到大陸大學以高薪挖角台灣教授時,楊振寧回答說,過去20年來,台灣高等教育發展得相當成功,根基扎得穩,面對大陸、香港的急起直追,台灣還是有自己的優勢。
聘美籍主任,與德國交換學生
北京清大從創校以來,一直是中國最勇於創新的大學,更培養了中國人最早的諾貝爾獎得主楊振寧、李政道。
2003年底,北京清大不但聘請到楊振寧,而且大膽地請楊振寧帶頭邀請世界級的專家,對清大物理系進行全面評鑑,提出改進方案及未來發展計畫,希望讓中國第一的物理系,有機會成為世界第一。
以製造、代工見長的台灣,在「工業工程」學科的發展上,無疑是兩岸三地最強的,但大陸正快速追上,值得台灣警惕。
在台灣,工業工程科系有100多個。在大陸,北京清大直到2001年10月才成立工業工程系。今年10月,北京清大仿效物理系的作法,由美籍系主任、美國工程院唯一的人因工程院士薩文迪(Gavriel Salvendy)邀請外籍專家,全面評估成立五周年的工業工程系。
北京清大除了打破慣例,聘請第一個洋人擔任系主任,而且還給薩文迪極大的禮遇,例如讓薩文迪繼續在美國任教,工業工程系日常運作由中方副主任負責,全系教職員每周固定開會,討論執行薩文迪透過電子郵件發送的指示。
薩文迪提議設立大陸第一個「資訊產品國家測試中心」及「奈米製造中心」,也都得到中共官方和清大校方的支持。
清大禮遇薩文迪的作法,得到國際學界極大的迴響。
像美國工業工程師學會刊物《The Solution》就曾以七頁篇幅報導薩文迪出任清華系主任一事,大大提升北京清大及工業工程系的世界知名度。
衝著薩文迪聲名,德國工業工程領域前兩名的亞琛工業大學(RWTH Aachen),從2001年就與清大工業工程系合作雙聯碩士班,每年交換10多名學生。
參與這項中德合作課程的副教授饒培倫來自台灣。他表示,這項合作計畫對成立僅五年的清華工業工程系,可謂一舉數得,不但可以送學生到德國留學,也可以向德國未來的工業新秀介紹中國,同時因為有德國名校的招牌,北京清大也可以拉抬自己的國際知名度。
像亞洲工業工程系主任會議今年在首爾舉辦時,就同意明年由北京清華主辦。南韓態度更積極,今年9月將送40名學生到校就讀。
4. 比學生素質
大陸學生讓國外學者非常滿意
相較於台、港,大陸大學目前最大的優勢在於學生。
港大是從680萬人中找學生、台大是從2300萬人中找學生,北大及北京清華則是在13億人中找學生。
新竹清大校長陳文村指出,北京清大在學術上值得新竹清大借鑑的地方還很少,師資比新竹清大差很多,留學的老師很少,論文被引用比率也比不上新竹清大,但是錢多、外籍學生多、來自13億人口的好學生多。這也是北大、北京清華等重點學校普遍的優勢。
來自台灣的北大軟件學院副教授黎怡蘭認為,北大學生不但比台灣學生聰明,最重要的是學習動機強。
北大一年有三學期,7、8月現在不叫暑假,而是改稱「小學期」,一些需要實習、講座或特殊課程,都開在這段時間。
黎怡蘭開的「IT企業管理典型案例」,從下午1點半到晚上9點。即使最後一班校車即將開走,但學生們仍追著中科紅旗總裁趙曉亮問問題。
曾經是台大學生的政大金融系教授霍德明,今年成為北京中國經濟研究中心的專任教授。他表示,即使是在100人的大班上課,北大學生仍然不放棄任何提問的機會。
美國金融大師Edward Green到中國經濟中心客座,對於聽課的學生,非常滿意。
霍德明有一回問Green,為什麼到北大來客座,他竟然想都不想就回答說,for good students(為了好學生)。
台灣學生,一天只念一小時書
今天的學生,將是明天的老師,台灣大學生目前用功不如大陸大學生,成為未來台灣大學教育的隱憂。
師大講座教授彭森明接受國科會委託研究發現,台灣現在超過一半的大學生每天讀書不超過一小時。而公立大學學生打著學校的名氣,四成在打工,比私立大學學生比例還高。
來自台灣的涂榮庭,2004年到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營銷系任助理教授,他算過,光華管院碩士班學生每周平均要上三門課,在老師的要求下,平均每周要花約40小時,看六到八篇英文專業期刊。
涂榮庭今年收了一位新竹交大的交換學生,據說他們每周大約只看一篇外文期刊。
台灣學生不用功、成績普遍比以前差,已是不爭的事實。
台大化學系退休,並獲聘為台大名譽教授的劉廣定,五、六年前在教大學部學生時就發現,如果再按過去的難度出題,一班50多人,就會有30多人不及格。
起初,他還懷疑是不是自己出的題目太難了,問清華和交大的老師,他們卻說,早在10多年前,就發現學生成績普遍滑落的問題。去年,劉廣定在醫學系開四學分的有機化學課,課後留一小時解題。沒想到,出席率竟連一半都不到。
台灣隱憂,申請不到頂尖學校
在國際場合中,台灣大學生的光芒漸漸被大陸取代。不過,不少台灣大學生不服氣,認為大陸經濟起飛,澤被到大陸大學生,獲得特別照顧。
台大國企系3月份辦了一個哈佛商學院的甄試座談會。只見台上的哈佛學長講的口沫橫飛,台下學弟妹第一個問題就是,抱怨美國頂尖學校的名額都被中國學生搶走了。
中磊電子總經理王煒毫不客氣地回答,不是美國好大學歧視台灣學生,而是台灣學生的學習動力不如大陸學生。
王煒1996年從哈佛商學院畢業,那一屆被哈佛商學院錄取的非美國大學畢業生只有3人,現在已增加到近30人。名額增加了,但他看到的是中國學生愈來愈多。
即使近來大陸經濟快速崛起,但整體經濟水平仍不敵台灣。留學海外的大陸學生,家境普遍比台灣留學生差。與大陸學生相比,「衣食不愁的台灣大學生就是缺少那種拚命,」王煒強調。
同樣也是台大畢業的麥肯錫副董事林璟驊,曾經與大陸留學生共事過11年,從七年前開始,林璟驊負責替公司徵才,發現台灣學生程度下降,思考深度變淺,做學問不扎實,喜歡抄來抄去。相反的,大陸學生做研究較扎實,「未來一旦三通,台灣的大學生必然要面臨衝擊,」林璟驊指出。
5. 比國際化
大陸外籍學生已達7萬7000人
6月中旬,當南韓足球隊晉級德國世界盃的消息傳來,臨近北京清華的五道口瞬間聚集3000多位南韓人,徹夜狂歡。
南韓目前在大陸修學位的留學生有3萬5000多人,幾乎占大陸外籍大學生的一半。被稱作「小韓國」的五道口是南韓留學生最集中的地方,原先只有幾間破舊農舍和機關招待所,但現在沿街都是韓文的招牌及戶外廣告,韓國餐廳隨處可見。
五道口是大陸大學國際化的一個縮影。
1978到2005年,大陸到海外留學人數達到93萬人,到大陸修學位的外籍學生在2003年時也達到7萬7000多人。北京、上海隨地可見外籍學生。
漢能投資集團董事總經理黃心懋感慨,台灣以前是世界進軍中國大陸的跳板,但現在,在北京看到的外國人比在台北還多。
台大外籍教師的約都用中文
以台大為例,校內網路的訊息公布、電子表單,尚未全部英文化,連管院最近簽的一個外籍教師,契約還是中文。台大職員的英文程度能否提供外籍老師必要的協助,也是令人質疑。而且,台大的全英語教學的EMBA(English MBA)經過兩年的試驗,今年9月才正式推出。
香港科大1991年成立時,都向香港以外地區招聘老師;就連北京清華都出現1949年中共建政以來的第一位洋人系主任,但是台灣至今仍不開放外籍人士擔任大學行政主管職務。
台大管院一名教授指出,大學要國際化,教師首先要國際化,但台大別說用「國外」老師,就連「校外」老師都很少用,台大的老師及主管幾乎都是台大人。
今年2月接任中央大學校長的李羅權畢業於台大物理系。他也覺得,自己雖然不是中央大學的校友,但仍被中央大學聘為校長,這種情形在台大很難想像。
「只在台灣受教育已經很難立足全世界,台大是被台灣拖累,才逐漸邊緣化,」台大畢業的黃心懋為台大如此辯護。
高等教育是人才的搖籃,台灣若是趕不上大陸與香港崛起的競爭,將對台灣未來整體競爭力產生巨大的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