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的應用像一把神奇魔法鑰匙，打開各行各業的門，讓生產力和效率像跑車引擎一樣，轉動得更為迅猛。但AI不僅需要治理，也面對一連串的人文挑戰。李飛飛如何看待談AI的真相、機會與風險？
搭載AI司機的自駕車在狹窄山路上行駛，車上坐著總統，沒想到迎面突然開來一輛載著20個小學生的自動駕駛巴士，路實在太窄，沒有辦法閃避，就算緊急煞車也會對撞，怎麼辦？
兩輛車立即閃電展開「智慧溝通」，最終決定其中一輛直衝懸崖墜下山谷，去救另外一台車。那，到底要救總統，還是要救小學生？
這是一個假設性的模擬場景，實際上並未發生，它脫胎自哲學史上著名的電車難題（Trolley problem）：無論是救誰，都會面臨道德兩難，人類該如何取捨個人利益和群體利益？而且，核心關鍵是人命關天，連人都很難抉擇了，AI憑什麼做出這樣那樣的判斷？
迄今沒有證據顯示AI有意識
「AI其實跟哲學的關係很密切，」作家龍應台在與AI專家、史丹佛大學首位紅杉教授李飛飛的一場講座時說。
原生於科技的AI，其實不只是跟哲學有關，還涉及經濟學、倫理學、神經科學、社會學等，同時是史丹佛以人為本人工智能研究院創院主任的李飛飛，正與上百位專家展開AI在不同領域的跨學科研究。
在這場「不尋常對話」中，李飛飛與龍應台探討「作家會不會被AI取代時？」指出，從演算法的角度，迄今沒有任何證據顯示AI有意識，這就是AI的真相。
由於作家是帶著觀點、情感等進行傳遞表達，基於個人獨特的感知，所以，作家不會被AI取代，除非AI有朝一日進化到擁有意識。
在21世紀初的前20年，AI像開了竅般突飛猛進，勾勒出未來的奇異天空。大語言模型（GPT）引發數位狂歡，機器人的長足發展風起雲湧。歸根結底，這一階段AI帶來的機會，其實是生產力革命。
「人類整個文明，是創造工具的文明史，那麼AI驅動的工具，會是我們最新、也最強大的工具，」李飛飛接受《遠見》專訪說，強調這是不可逆轉的未來。
AI的應用，像一把神奇的魔法鑰匙，打開各行各業的門，讓生產力和效率像跑車引擎一樣，轉動得更為迅猛。
因為母親生病，頻繁進出急診室和加護病房的李飛飛，觀察到一些悲慘的數據。
那是2012年，每年有25萬美國人死於醫療錯誤，其中在醫院因感染而致死的，就超過9萬5000人，是每年因車禍而死亡人數的近2.5倍，很多感染出於疏忽，可能僅是因為醫護人員太忙，忘了洗手所致。而美國治療受傷和死亡事故的花費，每年高達700億美元（約新台幣2.1兆元）以上。
李飛飛想著，如果在病房和養老院裡安裝智能感測器，幫醫生和患者更安全，豈非「賢明美妙！」所以，李飛飛和專家合作，在醫療院所展開環境智能的新課題。這就是AI工具帶來的好處。
機器視覺、語音識別和自然語言處理等，能更快速、更準確地完成工作。機器手臂、智慧工廠、數位分身，也能自動執行複雜的製程，過去看似困難重重的任務，如今變得輕而易舉，危險的工作交由AI代勞，創造一個如流星般爆裂的新時代。
只是，AI的爆發，還不光是商業的爆發，還將帶來整個社會的變革，尤其是經濟結構的變化。
證諸人類歷史上每一次科技的變更，其實也會帶來血腥鬥爭或戰爭。原始人發現火改善了生活，但無數孩童一不注意就被火紋身。蒸汽機帶來工業革命，卻也讓馬車夫自此隱入塵煙。
正因為AI科技太過強大，李飛飛認為，此刻人類的前行需要燈塔，不只是照亮科技的前沿，也需要照亮新的人類命運、展現人性的溫度，以確保最後創造的未來，是人類想要的未來。
從這一點出發，AI毫無疑問需要治理。
人類創造科技，最終還是要回歸人
2023年堪稱AI法規元年，各國政府紛紛修法制約AI。6月14日，歐盟通過「人工智能法案」，同年10月30日，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簽署AI行政命令，台灣眼下也正在研擬AI基本法草案。這些法案規章，都在探討AI招致的人文挑戰，包括AI如何公平、AI與隱私，以及AI是消滅就業崗位？還是解放工作？
「AI有偏見？！」匪夷所思卻確有其事，因為打造AI的是人。彷彿一個隱藏在科技背後的小陷阱，假使開發者的主觀意識很強、訓練AI時用的數據不夠多元化，都會養成AI有所偏頗的學習。
這也是李飛飛成立公益組織「AI4ALL」的初衷，並得到科技巨頭輝達（NVIDIA）創辦人黃仁勳夫婦，以及梅琳達蓋茲基金會的資助。
「既然是一個這麼影響人類未來的科技，我們需要各種各樣的人來參與，」李飛飛說，「AI4ALL」希望促進不分種族、不分性別、不分領域的人，都能理解並參與AI：「人創造的科技改變世界，但還是要回到人。」
大數據是現代新石油，但《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認為，數據將造成新的壟斷：「未來將出現許多『誰應擁有』與『誰將獲利』的鬥爭。」
以色列歷史學家哈拉瑞（Yuval Harari）與李飛飛的一場對談，也提到類似隱憂，擔心大企業的數據霸權，甚至是國與國之間，把AI武裝成國力的軍備競賽，新型態的帝國主義，從掠奪原料、剝削廉價勞工，演變成掠奪AI人才、剝削無法擁有大數據的弱勢族群。
「這是一個重大的問題，」李飛飛指出，科技變更意味著財富集聚，AI也好，科技數據也好，皆可控制在少數人手中。
於是，當李飛飛有機會和拜登見面，提出了「AI登月計畫」的建議。美國的今天，應採用當年太空人登陸月球的思惟，投資公眾領域的AI發展，尤其是挹注給大專院校和非營利研究單位的資源，以消弭數位落差。拜登聽進去了。
更多人應該為天賦和熱情工作
再一個與AI環環相扣的謎題，是隱私。
謎面是AI需要大量數據來訓練模型，謎底是涉及敏感的個人信息；謎面是AI監看及識別人們的能力日益增強，謎底是人們惴惴不安；謎面是AI預測個人喜好和行為，謎底是機器操控了個人的判斷。更別提駭客入侵數據庫，或是數據被有心人士販售圖利，大量敏感訊息被洩漏。
保護隱私，需綜合考慮技術、法律、倫理等因素，當李飛飛在醫院進行AI環境智能研究之際，便很謹慎，採用模糊人臉的作法。
儘管使用AI的「注意事項」不少，如演算法偏見、數據霸權、侵犯隱私等，但李飛飛並不同意AI將毀滅人類，也不主張棄用AI，仍舊像個啦啦隊長鼓勵AI發展，呼籲人們別當鴕鳥，要勇於面對AI的人文挑戰，提出解決方案。這一切，正如她看待AI對勞動力市場的巨大衝擊。
因為所有人都高度焦慮──AI會不會讓我成為跟不上時代的失敗者？答案是機率不小。
麥肯錫一份《生成式AI的經濟潛力》研究報告指出，2030～2060年，50％的職業將逐步被AI取代，比稍早的預估提前十年。而其中知識工作者受到的影響最大，特別是涉及決策和團隊合作的職業，因為許多溝通、監督、紀錄和與人互動的工作，生成式AI就能搞定。
但是，如果能從被取代的焦慮中抽離，從另一個角度思考：會不會，恰恰正是因為AI讓我們沒工作，反而促使我們得以逃脫朝九晚五的枯燥、為了掙工資而工作的無奈？
「當機器可以做大量的人類工作時，更多人應該是為了talent（天賦）和passion（熱情）工作，」李飛飛由衷說道。一種「尊嚴經濟而非勞動經濟」的新價值觀誕生，亦即在工作崗位上「我們為了自己相信的事情努力，為自己擅長的事情奮鬥」。
即便AI在模擬人類上取得顯著進展，但它與人類的根本區別之一，在於缺乏自由意志。AI缺乏人類的主觀性、經驗累積和情感基礎，所作所為是演算法和數據，經過程式化、邏輯性的結果。
難以抉擇的電車難題，或許是一種隱喻。
人之所以不同於AI，是因為人有自由意志，但人的自由意志，也不必一定要與演算法和大數據站上擂台，來一場PK。「到底是救總統，還是救小學生？」的終極之問，恐怕沒有最佳決策，但至少，人類可以就這個選擇先來一場社會大辯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