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是12月隆冬,瑞士西南端的日內瓦看不到大雪紛飛,市區景致美得像一幅油畫,而創廠於隆河(Le Rhone)左岸的鐘錶製造廠江詩丹頓(Vacheron Constantin),也將這樣的藝術氛圍,注入製錶工藝,讓時間不只是金錢,也可以是藝術品。
每支對江詩丹頓有代表意義的過往傑作,和兩百五十年身世,全被蒐羅在2004年12月8日於日內瓦總廠舊址重新開幕的江詩丹頓之家。
「這裡不是精品專賣店或博物館,而是江詩丹頓的新家,」江詩丹頓全球總裁普洛斯(Claude-Daniel Proellochs)在歡迎派對上,邀請當地政府官員、名流及來自六十一國的媒體「有空來坐」,他的熱情,在寒冷冬夜裡溫暖了心房。
就是這樣的熱情,普洛斯改變了過去江詩丹頓專注於技藝成就的思惟,移轉至對人的關切,成功提高五倍銷量,並轉型為頂級鐘錶精品,讓江詩丹頓的品牌再度變得響亮。
「我能重新改造江詩丹頓,不是因為我是天才,而是因為我熱愛人群,」普洛斯接受《遠見》雜誌專訪時一再強調。
年齡幾乎是普洛斯四倍大的江詩丹頓,被喻為是活著的歷史遺跡。1755年哲學家凡塞宏(Jean-Marc Vacheron)創廠以來,就因為精湛的傳統技藝、聞名的完美主義及無限的創作潛力,深受皇室貴族青睞。
不管拿破崙手上戴的或阿拉伯聯合大公國送給戴安娜王妃的結婚賀禮,都是江詩丹頓的手錶,就連遠在中國的道光皇帝,也遠渡重洋向江詩丹頓訂製一只藍色琺瑯裝飾的大型懷錶。
1930、1940年代時,江詩丹頓的名號甚至大過現今錶中之王百達斐麗(Patek Philippe)。台灣「國際高級專業鐘錶協會」(AIHH)唯一跨縣市經營的高級錶店寶鴻堂負責人陳秋堂,十九歲當學徒時,最夢寐以求的,就是一支江詩丹頓手錶。
熱情,再前進的動力
挺過兩次歐陸戰爭的經濟蕭條,也沒被石英錶的入侵給打倒,從未間斷生產的江詩丹頓,卻敵不過1980年代竄起的新品牌,一度從市場競爭敗下陣來。
江詩丹頓向來是複雜製錶工藝界的大工匠,發明改良了月相盈虧顯示、追針計時、跳時、陀飛輪調校器等複雜機械裝置,因此選擇手工製錶時代工匠用來調整發條鬆緊的精密齒輪──馬爾他十字,做為公司標誌,象徵其優越技藝和手工製錶的傳統。
然而,長期專注於工藝的成就,卻讓江詩丹頓與市場脫節,雖仍保有斐聲國際的名譽,但銷售網路有減無增及庫存量居高不下的警訊,在1988年創歷年最低的三千五百支銷售量上得到印證,甚至有媒體以「人還在,燈卻沒開」來形容江詩丹頓1980年代後的窘況。
1986年從凱特爾(Jacques Ketterer)手中購入江詩丹頓的前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石油部長雅馬尼(Sheikh Ahmed Zaki Yamani),向來對江詩丹頓疼愛有加。不像其他雅馬尼擁有股份的手錶品牌,被列於美國投資銀行名下,他刻意將江詩丹頓收購於私人資產中。
不忍心看著江詩丹頓在手上變成「過氣的貴族」,1988年底,雅馬尼找來普洛斯擔任CEO,要讓江詩丹頓重返往日的榮光。
只要是看過普洛斯的人,很難不被他那股浪漫優雅的貴族氣息吸引住,炯炯有神的雙眼、一身熨貼的西裝,再加上飽讀詩書、享受生活的文化氣度,和江詩丹頓兩百多年來形塑的品牌個性同出一轍。
出生於瑞士紐夏特(Neuchatel)、專攻產業管理的普洛斯,雖非鐘錶匠出身,但卻遺傳父親管理瑞士鐘錶商會(Swiss Watch Chamber of Commerce)展覽部門四十年來對鐘錶的喜愛,畢業後先在比爾(Bienne)的歐米茄(Omega)管理兩條產品線,五年後又到位於格倫岑(Grenchen)的綺年華(Eterna)出任CEO。「除了普洛斯,江詩丹頓找不到更適合的品牌大使,」The PuristS.com鐘錶論壇創辦人暨《城邦國際名錶》顧問湯馬士(Tomas Mao)說。
普洛斯天賦的高度熱情,正是當時江詩丹頓最薄弱的地方,他試著用熱情融化江詩丹頓高不可攀的貴族光環。
明知江詩丹頓面臨生產量銳減、品牌必須重新定位的生死交關,普洛斯不同於其他新上任的CEO,並不急著點火砍老臣、燒業績。
上任後召開的第一個會議,普洛斯出乎意料地跳上會議桌,對著一臉嚴肅的高階主管說,「好好享受你的人生!美好生命就在眼前!」所有人先是一愣,而後便哄堂大笑起來。
「熱情決定一切,當你失去熱情,就失去前進的動力,」因為普洛斯發現,長久以產品為中心的思考執著,致使江詩丹頓少了些許生氣,激發每個員工對人的熱情,才能製作最好的產品。
普洛斯非常清楚江詩丹頓兩百多年的工匠傳統,是它不可撼動的優勢,但若只緊抱傳統不現代化,就成了品牌的缺憾,「既然消費者對品牌技術毫無懷疑,如何挑動他們的購買欲望?」
答案就是「美學設計」。江詩丹頓所指的設計和來了又走的流行無關,是一項結合文化與在意細節的深入價值,每個細節都必須被精密分析。
江詩丹頓美學設計的靈感來源,是總部的最高機密。
以往分散兩地的江詩丹頓總部,去年9月遷入被百達斐麗、伯爵(Piaget)等高級鐘錶廠包圍的新興工業區Plan-les-Ouates,一個距離日內瓦百年錶業重鎮十分鐘車程的近郊。
為了表揚江詩丹頓對日內瓦這個「時間心臟」的貢獻,省地籍部還特別將江詩丹頓總部地址訂為陀飛輪10號(no.10,Chemin du Tourbillon)。
設計,掀起文藝復興運動
走進外形酷似一個打開信封的新廠房,見到的全是穿著白色工作服、戴著放大鏡,每天與幾個指尖大的鐘錶零件搏鬥的工匠。光是打磨一支齒輪中的尖針,可能就要花去工匠八小時,更別說將兩百個零件鑲嵌在鎳幣大小的錶殼中。即使有了電腦化系統的輔助,許多複雜錶款仍須耗時數月之久。
與印象中白髮蒼眉的老鐘錶匠不同,這裡絕大多數都是三十出頭的年輕人,「十六年前員工平均年齡是五十七歲,現今已降低為三十八歲,」江詩丹頓全球媒體公關經理布藍德(Pascal Brandt)說,確保傳統的同時,總不忘為品牌注入新血。
問三十歲的葉(Lacroix Yann),日復一日拿著工具精密雕磨零件,豈不單調乏味?「這是在創造藝術品,」左耳掛著鐵環、雙手戴滿戒指且刺青的他說。
順著玻璃樓梯往上走,江詩丹頓全球產品經理西蒙尼(Christian Selmoni)的辦公室就在二樓的底端。他不實際從事產品圖樣繪製,卻掌控江詩丹頓六個系列錶款的設計成形及概念推廣行銷,負責將美學設計注入江詩丹頓的血液,又得使每款設計都具備「百年不會過時,百年也不會流行」的江詩丹頓性格。
十四年前進入江詩丹頓,對當時三十一歲的西蒙尼而言,是一場美麗的冒險,因為那是過去長期在金融機構服務的他,頭一個和鐘錶相關的工作。
「我們必須從持續創作才能保留和利用傳統,」高大的西蒙尼心思細膩地說。
或許遺傳自他傑出的鐘錶匠祖父,這位擁有義大利血統的法國人,擅長從過去的開發經驗細微調整成新錶款,就像十五世紀義大利人透過對希臘羅馬藝術文化的研究,走出中世紀的美學概念,掀起了江詩丹頓的文藝復興運動。
西蒙尼的代表作是2002年推出的鏤空逆跳式日曆錶(Les Complication Retro 247)。一位不願具名的收藏家認為,面盤下半部的鏤空,遮住時、分針的齒輪,只露出逆時跳針的重點,「它高明地利用錶面切割的技術,製造優雅與技術的對比。」
「西蒙尼成功地強化了江詩丹頓聞名的豐富設計,同時保持高級鐘錶製造商的技術本質,」湯馬士分析。
轉型,跨入精品行銷時代
1996年,世界三大鐘錶集團之一的歷峰(Richemont)集團買下雅馬尼的所有權後,江詩丹頓開始恢復元氣。
為了呵護這個旗下最頂級、也是歷史最悠久的高級機械錶品牌,歷峰不但挹注資金為江詩丹頓購併位於侏羅山谷(Vallee de Joux)的H.D.G機芯廠,提高研發能力,也打通江詩丹頓的行銷任督二脈,協助它們在全球六十一個市場設立分公司。
更重要的是,歷峰長期經營高級精品市場的經驗,也賦予江詩丹頓新的品牌定位靈感。在全球一致的平面廣告中,每一支江詩丹頓新錶就像一幅油畫,傳達出「時間藝術家」刻劃時間美感的形象。
「近二十年來,江詩丹頓成功地從工藝品牌轉型成頂級鐘錶品牌,」知名鐘錶評論家曾士昕說,江詩丹頓已經跨入一個奢華品牌的行銷時代。
消費者是喜歡江詩丹頓的新面貌。
從「toledo52」「1972系列」,幾款擷取過去精采作品元素,再佐以更豐富的材質、更細緻的紋飾創造新意的錶款,在在都令顧客眼睛一亮。「江詩丹頓變美了,做工更細緻,」一位家住台中的莊太太,原本只是送他牌名錶到寶鴻堂維修,看到江詩丹頓甫上市、售價新台幣85萬元的「1972XL系列」,愛不釋手的她立刻刷卡買下。
歷峰集團接手不到十年,江詩丹頓的銷售量,已經從1989年的三千五百支成長至2004年的一萬五千支,而且還供不應求。台灣分公司品牌經理劉榮松透露,光一支售價1600萬元的玫瑰金鏤空三問錶,台灣就有買家等了三年仍未買到。
除了銷售量攀升,在鐘錶玩家心目中的價值更是居高不下。知名鐘錶拍賣會安提古倫(Antiquorum)在2003年賣出的一支江詩丹頓複雜功能古董錶,以110萬瑞士法郎的成交價創下世界紀錄,鞏固了江詩丹頓在全球頂級鐘錶前三大的地位。
「歷峰集團尊重品牌自治的能力,並確保國際一致及顧客喜愛的現代感,」普洛斯不緩不急地說。
當然在普洛斯改造江詩丹頓的過程中,也不乏有人提出質疑,認為近幾年江詩丹頓的美學表現有目共睹,工藝技術上卻表現平平,尤其江詩丹頓機芯又非廠內自製,「兩百五十周年研發上如果沒有突破,很快就會被其他品牌比下去,」一位鐘錶玩家擔心。
「手動1400 caliber和新型自動caliber的發表,是江詩丹頓恢復研發的充分證明,」湯馬士也為普洛斯長遠的經營眼光鼓掌,他認為,江詩丹頓緩慢而穩定的發展,是為大步向前預做準備,「對於頂級鐘錶品牌而言,時間是可以享用的資產,不像高科技世界,每一秒都可以讓一家公司成功或倒閉。」
有了初步的成功,普洛斯下一步將聚焦於建立顧客關係。他表示,產品沒有生命,但只要認識設計者或背後的故事,顧客將會有新的體驗,「未來是屬於深具風格,且認真看待顧客關係的品牌,」普洛斯自信地說,如果能激發顧客的熱情,影響他們,一切會大不同。
遷進明亮富現代感的新廠房,又重新裝修扎根百年的老店,這個世界最古老的鐘錶廠將以旺盛的生命力,繼續扮演最佳「時間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