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感冒了,頻繁的咳嗽激烈磨擦喉嚨,原本清亮的嗓音竟至沙啞無聲。復原後,她說,沒有想到發聲是一件困難的事,在病中,一要講話,就覺得喉管的震動不對、氣流不對、音量音質都不對,原本開口出聲是多麼輕易的事,怎麼一下子全失去控制!
她的話,讓我想起我的五十肩。
我一向保持運動習慣,偶不當心,手臂因打球受了傷。我未加留意,以為只是一般酸痛自會好轉,直到不能正常活動,始知情況嚴重。
手舉不高,要彎彎不了,連穿衣都困難。夜裡透骨酸疼,稍一轉側,手、肩都在提醒我它們的存在,一種痛的存在。我開始對自己的疏忽感到生氣,為什麼輕鬆自如時,我從來不感覺到它們是那麼合作、那麼得力呢?這時我才真正省思,我感恩過自己的手腳、肩背,疼惜過自己身體的一切運作嗎?
是不是也有許多人都覺得,手能提、腳能跑、心臟跳動、胃腸蠕動、血液流動,是一件必然的事,必然得就像空氣一般,無需理會、不必留心,以至於幾乎忘了它們呢?
肩痛讓我覺知了肩的存在。
其實,肩的健康並非必然,而是需要充備一切條件,比如骨骼肌肉筋絡正常、使用保養得當,種種因緣俱足了,才能伸屈自如,我們得多麼惜福啊!
推而廣之,當我們每天一張開眼睛,身心舒坦、行事順暢、人情往來融洽,趕時間正逢朋友搭載一程,急於聯絡手機通訊清晰,這是俱足多少可貴的因緣,才得有這般美好,多麼值得感恩。
我想起曾在醫院中看到的一幕。一群家屬圍坐哭泣,我上前探問,原來是他們的爸爸罹患了腫瘤。每個人神色憂傷,所流露的錐心之痛,我清楚看到那淚光閃動著愛。然而,這群子女平常散居各地,因為爸爸生病,才熱絡聯繫,才覺知到愛似乎就要來不及。
我真為他們感到心酸。如果愛像噴泉水霰灑逸在空氣中,永遠存在但無色無味無覺,是不是一定要經歷痛的提醒,才能凝聚。就像這家人的爸爸,因病痛而凝聚他的子女。
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讓自己處於近乎閉關的狀態,安然地讀書,清空地靜處。我覺得,人的腦海總似走馬燈般萬念紛飛,禪宗的教育,就是要把一個念頭與一個念頭間的空隙擴大,專注於那個絕然的寧靜裡,讓心脫離所有干擾。只有處於無塵的清空狀態,我們才能真正與空氣般的種種存在銜接,珍惜愛與一切美好的可貴,感恩那無限俱足的因緣。
(作者為台積電董事長夫人;專欄言論不代表本刊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