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部分的標準來看，法國都是一個富有而令人稱羨的國家。它的憲法運作越來越民主；政黨發展越來越平衡；經濟越來越自由開放；外交與國防上與歐洲鄰國的聯繫也日趨積極。
現實取代浪漫
當然法國也面臨一些問題，例如高失業率、國家福利財源短缺、經濟措施有些跟不上時代、移民遭受歧視等等。但這些問題並非法國所獨有，在其他歐洲國家也很普遍。法國人擔心未來世界金融的發展，但誰不擔心呢？
五年、十年前說法國人反應太慢，跟不上世界經濟潮流或許還有道理。但今日的法國已大有進步。不管是在政府部門還是民間企業，左派還是右派，現實主義都已取代過去一廂情願、不切實際的浪漫想法。法國工人對老闆的抱怨減少了，企業對政府的不滿也緩和了。人們都希望在工作上有所作為。
但這些改變並不能讓法國人滿足。去年夏天，法國參院發表文章指出，英國與義大利的平均國民所得將要超過法國了。儘管法國人可以取巧地自我安慰：「並非我們變窮了，而是別人變富了。」但有心人不免開始憂慮「法國的沒落」。
一項展望一九八八年的民意測驗顯示，法國人對未來，比它的歐洲鄰國悲觀，悲觀的程度甚至和南非、智利、愛爾蘭及秘魯人一樣。
其實拋開經濟不談，法國的確有一此其他國家未及之處，只是常被忽略了。例如儘管法境內少數民族－－科西嘉島民及新蘇格蘭人－－使用暴力要求脫離法國，但與英國境內，北愛爾蘭的世紀內戰，以及西班牙境內巴斯克人的暴動比較起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法國也不像德國分裂成東西兩個。分割巴黎的是一條河，而不是一道牆。法國本土是有一些恐怖事件，但與七０年代的義大利比較起來，還差得遠。法國的犯罪組織並沒像義大利的黑手黨一樣，把國家都榨乾。
不掩飾過去傷痛
法國在二次大戰時被德國打敗，國土淪陷；一九五八年阿爾及利亞的軍事叛亂也令法國備受打擊，五０及六０年代，國家的權威不斷受到挑戰。但這一切都已過去，法國已逐漸復原，雖然仍留疤痕，就像美國的越戰之痛一樣，但疤痕已越來越淡，人們也不再害怕談論過去的傷痛，不再刻意掩飾。
今日的法國人如此「成熟穩重」，甚至讓法國小說家都覺得平淡乏味，無事可寫。德國小說家，不管在東在西，都有寫不盡的本土題材。義大利小說家則不乏探討義大利公共團體是否健全的著作。而在英國，有關行為禮儀、社會階級等主題的小說仍很受歡迎。
法國小說家則處於一個較隱密、尚在實驗摸索的世界。其中的寫實派主要是寫歷史小說。顯然，法國的過去比現在刺激。衝突與緊張總是比承平與鬆馳更能扣人心弦。
這些其實都沒關係。但今天許多法國人擔心，法國該如何維持繁榮與穩定呢？他們自問：法國是不是太鬆懈了？經歷了艱辛的歲月，作父母的往往希望下一代能少受一些罪。但現在的法國年輕人是不是對父母的努力成果毫不珍惜，反而處處唱反調，與父母背道而馳？
有些悲觀主義者的確這麼認為。前些年有一本名叫Toujours Plus的書十分暢銷，主題大致是說，幾乎所有法國人都在使詐，都或多或少以欺騙的手法在謀利；不這麼做的人不是太笨，就是太沒進取心。去年另一本書「法國懶蟲」(Lazy France)甚至指出，法國人工作不夠勤勞，跟不上時代。
法國人不懶惰
其實工作勤勞度是很難比較的。如果硬要比較，法國人也不見得比別人懶惰。根據法國官方一九八四年的一項調查顯示，法國人平均一年的工時是一六二八小時，與義大利的一六一八小時差不多。雖然遠低於日本的一九八四小時，但比西德的一五四二小時、英國的一四一二小時及美國的一四九八小時多。幾乎可以確定地說，法國人工作上需要的是多一點「聰明智慧」，而不是「勤勞苦幹」。
法國目前的經濟是戰後以來最差的時刻。成長遽降引起各方關切，但與鄰國相比不算太差。再過五年，如果法國經濟仍無起色，到時候再說經濟沒落還不遲，現在斷言，未免言之過早。
雖然不能說法國經濟如何強盛，但法國人的確生活舒適。到處都可以看到嶄新的「標緻」與「雷諾」汽車在奔馳。即使是最小的城鎮也有不少精緻的商店。市立網球場和教堂一樣普遍，遍及鄉村小鎮。
法國各地區的發展相當平均。南北的財富差距遠不及想像中的大。財富已從大都市延伸至各小城鎮。這是六０及七０年代實施區域計畫的豐碩成果。
除了東北部的工業區及馬賽部分地區之外，法國幾乎沒有一個廢棄的內地城市，這與英、美大不相同。法國的城市廣場充滿文藝復興及巴洛克時期的建築。代表任何時代的任何文化資產都受到妥善的保存維修。一家鞋工廠倒閉之後，立刻就獲得政府許可，成為製鞋博物館。
行為舉止得體優美
法國人講究行為舉止得體優美。他們尤其是出了名的喜歡明確的原則、清楚的大綱及整潔明瞭的分類。這從法國建築物上一絲不苟的細部線條，地圖的清晰明白，以及法國人臉部化粧的仔細精確可以看出來。
此外，學校對兒童的紀律要求嚴格；企業所訂的工作規則鉅細靡遺；官員們經常引用成文法規；一般人講話，尤其談到政治，用字遣詞也特別講究，在在顯出法國人獨特的性格。
然而，法國人在許多方面正不斷在變，變得難以界定。過去二十年來最大的變化之一是，不管是在學校或企業，經濟或政治上，法國人都表現出求新求變、打破成規的強烈慾望。這種演變，左派的社會黨人士稱之為民主，右派人士則稱之為自由主義。他們的目標大致相同－－容許法國人生活更多樣化、放寬限制、推翻階級制度。
這樣做可以激發創意、發揮精力。企業界已有此趨勢，政府也慢慢受到感染。但要拋棄熟悉的原則與習慣也會引發焦慮。許多法國人不禁問：「我們要往何處去？」
左右共治
撇開一九九二年建立名副其實的歐洲共同市場一事不談，法國目前並沒有一個較大的國家目標，也沒有需要號召全民共同消弭的分裂局面。極右派的茁壯固然討厭，需要多加留意，但目前還沒嚴重到需要大舉聲討的地步。
其實不管是左派還是右派，法國人都不敢領教。左派社會黨在八一～八三年間的實驗性政策失敗，無功而退。一九八六年來實施「左右共治」(總統密特朗是左派，政府則由右派總理席拉克負責組成)，右派政府當政後，股市崩盤同樣動搖了人們對自由市場經濟的信心。
最近不少法國知識菁英寫文章或出書，宣稱自己其實無力對任何事物－－不論是藝術或政治－－發表權威性的高見。他們同時警告大家不要再聽信任何人提出的「解題之道」。原本信奉馬克思主義的作家Andre Glucksmann最近也以相同的心情重新詮釋法國哲學家笛卡兒的思想。
一般人都習慣以笛卡兒思想概括地代表法國人的思考方式；以笛卡兒代表法國人對嚴密邏輯及清晰概念的重視。但根據Gluckslnann最近的說法，這種陳腔爛調必須改正。他認為，笛卡兒思想的中心是「懷疑」，「我們所能確定的是我們所犯的過錯。」
說法國人正面臨認同危機或許言過其實。但與二十五年前比較起來，今天的法國人對法國的「成分」、法國代表什麼，的確不如以往確定。在一個驕傲而充滿愛國色彩的國家，出現自我懷疑的現象，實在不容忽視。
姿態擺低
美國人認為美國是世上最好的國家，而且不相信別人會不同意他們這種看法。英國人則一點也不在乎外國人怎麼想，總認為自己是對的。法國人的驕傲向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採取更高姿態，認為外國人及他們的想法都是錯誤的，應該拒斥。
如今，法國的防禦姿態日趨軟化；知識分子的反美思想也逐漸褪色。法國商人與官員比以前願意向鄰國借鏡，吸收鄰國的經驗與教訓。在瞭解本國市場有限，且本身國防不足以獨立於世界之後，法國正不斷擴大與歐洲伙伴的接觸。有關一九九二年建立歐洲經濟共同體的口號，法國喊得比其他歐洲國家都宏亮有力。
法國戰後的政經模式曾締造光輝的成果，但在六０年代後期及七０年代逐漸顯示出它的弱點及僵化。目前法國人並未完全放棄舊有模式，但已著手修正，使它更適合今日的世界。但也由於這些改變，法國的制度已逐漸失掉它舊有的特色。
如今，國家元首不再像過去那麼位高權重、無所不管。共產黨的勢力也不像過去那麼強大到足以分散掉反對派的實力(法國右派能在一九五八～八一年間建立一黨獨大的地位，即因反對派分裂之故)。
法國政府全面控制國家經濟、大力發展策略工業、補貼外銷的情形不再；民間企業力量轉強。外交政策趨向開放；過去自恃核子武力，自絕於歐洲盟邦的國防政策也已逐漸改變。
今後法國在經濟與國防上與外界的聯繫將日趨密切，這個國家正在調整腳步，希望鞏固其「中級強國」的地位，進而為建立一個更密切合作的歐洲貢獻心力。在對外開放與修正舊規的同時，法國有足夠的能力繼續維持它的最大特色－－它的文化、土地與人民。
(節譯自The Economis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