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0日下午三點半銀行打烊後,財政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大規模派員進駐三十六家基層金融機構,較大型的信用合作社及農會信用部配與數十人,較小型的機構則派駐四到五人,人手一台筆記型電腦。收起笑臉、火速進駐各金融機構之後,輔導人員立刻開始清查資產與負債明細,速度快得令機構裡的辦公人員措手不及。
未來,待中央存保公司所率領的會計師團完成資產評估後,財政部研擬將由其他有興趣的銀行以購買承受的方式, 來接手這批不良基層金融機構,緩和地讓這批早已瀕臨壞死的機構退出市場、消失。
面對外界質疑會不會連帶拖垮其他前來承接的行庫,財政部部長顏慶章信心滿滿地表示,「這次的行動絕不是把爛蘋果丟給好蘋果,而是把爛蘋果中壞掉的部分清掉後,再交給好蘋果。」顏慶章用此來比喻政府將先利用金融重建基金補足了這批機構的壞帳之後,再交與體質良好的行庫來承接。
央行總裁彭淮南亦強調,這只是一個開始,將來還會一步步進行金融改造。
果決的行動,顯示出政府整頓地方基層金融的決心,也暴露出政府早已警覺到「金融風暴」的隱然威脅,若再不忍痛除去銀行體系中潛藏的這根導火線,未來不知將爆出多麼嚴重的風暴。
從去年底開始,相繼有外國媒體援引各種不同的指標,預言台灣可能會爆發金融風暴,造成國內人心惶惶。於是許多政府官員不得不站出來喊話,一一反駁外國媒體所引用的指標,並提出另一些數據來強調台灣不會發生金融風暴。
體檢金融風暴三指標
南轅北轍的兩種論調,讓民眾眼花撩亂、無所適從。究竟,應該用哪些指標來檢驗台灣是否可能發生金融風暴?更重要的是,如果用這些指標來檢驗台灣的金融現狀,台灣目前的金融體質如何?未來應如何整治?
其實,自從1990年代幾次國際性金融風暴的肆虐下來,國際間已經逐漸發展出一套財經指標,用來衡量是否可能發生金融風暴。這些指標分別由一個國家的銀行體系是否健康、政府的財政狀況是否良好、以及是否有能力維持外匯市場的穩定三方面,全面來體檢金融風暴發生的可能性。
其中,運用這些指標的關鍵在於,應當將這些指標拿來綜合參考、做一個全面性的體檢;若只截取其中一項指標就來斷言,結果將失之偏頗。造成外國媒體與國內官員「各自表述」、南腔北調的主因,就在於他們所引用的指標並不相同、亦不全面。
仔細觀察台灣在這三方面的表現,短期而言,目前雖然台灣的銀行體系和財政狀況情形並不甚佳,但是維持外匯市場穩定的能力卻頗為雄厚,因此全面性的金融風暴應不至於發生。中華信用評等公司副總經理艾文(C. Irwin)就指出,「我們認為台灣的確存在著銀行及財政方面的危機,但若說會發展成全面性的金融風暴,那應該是不至於的。」
然而,「雖無近憂、卻有遠慮,」中國國際商業銀行副總經理陳季筑指出。長期來看,銀行體系的滯塞及政府財政的潰敗往往是引發全面性金融風暴的導火線,若不及早拆除這兩枚引信,恐怕全面性的金融風暴將接踵而至。
所謂金融風暴(financial crisis),簡單來說,就是一國內整個金融體系的流動性出了問題,「使得原本金融機構所應扮演的金融中介功能,完全喪失、無法發揮,」台大經濟系教授毛慶生解釋。
具體而言,也就是因為銀行失去了正常的借貸功能,或是外資(或熱錢)的快速抽離引發了政府的財政潰敗、以及外匯市場的大幅貶值,使得整個社會信心喪失,股市、匯市雙雙大跌。
舉例來說,若銀行失去了資金借貸的中介功能,也就是流動性滯塞住了,就可能引發全面性的金融風暴。譬如銀行貸出去的錢都收不回來,形成逾期放款比例過高,使得銀行本身岌岌可危,再也不願意借錢出去,甚至還開始對已經放出去的款子抽銀根,這將造成許多企業的財務發生問題,嚴重時演變為銀行、企業的連鎖倒閉。8月中旬,財政部派員進駐壞帳問題嚴重之基層金融機構,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那麼,究竟台灣有沒有可能發生金融風暴?
「要回答這個問題,絕不能像外國媒體一樣,單憑一個點就來推論會不會發生,而應該看過各種數字以後,再來回答比較客觀,」陳季筑指出。
近年來,許多國際投資機構,包括國際貨幣基金會(IMF)在內,都已經根據金融風暴的定義,逐漸發展出一套預測金融風暴的財經指標。綜合國內外各種說法來看,這些指標大致上可分為三類(見表),分別用來衡量一個國家的銀行體系是否健康、政府的財政狀況是否良好、以及是否有能力維持外匯市場的穩定。
全面性金融風暴應不至發生
總結台灣在這些指標的表現,銀行體系及政府財政的成績是不及格的,但在維持外匯市場穩定方面則表現不錯。
首先,國內的銀行體系不夠健全。國內銀行體系因為逾期放款比例過高、自有資本不足、且存款保險準備金明顯不足,存在著潛藏危機。
我國銀行平均的逾期放款比例為7.44%,而基層金融機構平均的逾期放款比例則高達18.50%,等於是每借出去100元,銀行就有7元是收不回來的,基層金融機構則有約19元是收不回來的,「這與歐美等先進國家動輒2%、3%的逾放比例比起來,可說是望塵莫及,」一位銀行業者直言。
同時,國內金融機構的自有資本率偏低,風險不小。我國全體金融機構的平均自有資本率為6.8%,銀行部門的自有資本率平均更只有4.21%,遠低於國際標準的8%,這等於是用低於10元的本錢,去做超過100元的生意一樣,財務槓桿過大,風險極高。
最後,國內銀行體系的存款保險準備金明顯不足。我國現有的準備額度約為60億元,遠低於實際所需的約900億元,「這就如同一艘船上沒有足夠的救生艇一樣,出了事無法每個存款人都能得到補償,」政大金融系教授李桐豪說明。
在第二類指標——政府的財政狀況方面,台灣的表現算是有正有負。
首先,政府的負債持續升高,恐將入不敷出。在政府的財政收支方面,我國政府近十年以來皆為財政赤字,且負債額度一直在增加當中,顯示政府的確面臨了入不敷出的窘境。毛慶生就指出,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缺錢的政府政策施展空間有限,尤其在面臨經濟危機時,往往演變成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困境。
但在另一方面,政府的外債極低,較不易受到外資及熱錢進出的影響。我國政府的外債額度僅有2200萬美元,占GDP(國內生產毛額)比例不到1%,「這比例非常小,顯示我國政府的財源並不倚賴外資,因此不易受到外資或熱錢進出的影響,」顏慶章指出。
最後在第三類指標——是否有能力維持外匯市場的穩定方面,則是台灣表現最好的一個項目。
首先,台灣的外匯存底雄厚,達1101億美元,顯示中央銀行得以用來維持外匯市場穩定、打擊國際投機客的武力十分充足;同時,台灣的國際收支帳呈現順差,顯示台灣的外匯存底仍在累積當中。
另外,台灣的匯率係採取彈性匯率制度,由市場決定價格,因此比較不會有因高估、低估幣值而產生的套利機會,可避開國際炒家的玩弄。
「因此,銀行危機與財政問題是台灣金融體質上必須儘快拔除的毒刺,但由其他層面來看,台灣仍不至於會發生金融風暴,」陳季筑與毛慶生異口同聲地表示。
持續改革,當務之急
這樣的結果雖然令人暫時感到放心,「但別忘了,危機若沒有儘快解決,可能性將永遠存在,」李桐豪提醒。
他並進一步研判,其實金融風暴爆發的可能性正在不斷增加中。目前台灣發生全面性金融風暴的機率約只有10%~15%,這是大家都還可以忍受、不至於出事的程度;但未來各種政經狀況若持續惡化,甚至可能提高到40%、50%。
未來四個月內,種種不確定因素都足以提高金融風暴發生的可能性。譬如,主計處於8月發布了最新的經濟成長率預測值,創下歷史新低,李桐豪認為若一般民眾的信心逐漸崩潰,外資也開始向下調整投資台灣的權重,屆時發生金融風暴的可能性就會上升。
另外,經發會亦為不確定因子之一。由陳水扁總統大力背書的經發會,確實提出了許多振奮人心的新論調,尤其是在戒急用忍及三通的議題方面。但是,這些政策是否能夠真正落實?會不會再次面臨中共的不合作態度,而使得效果大打折扣?李桐豪認為屆時若是效果不如全民期待,則民眾對台灣的信心將消失得更快。在這個階段,金融風暴發生的可能性就到了30%。
而到了年底選舉前後,若是政局極端不穩定,國際經濟景氣也不見好轉,或是國際經濟的確好轉了,但卻無法弭平政局不穩所帶來的經濟蕭條,再加上大陸的吸金效應,屆時股、匯市將會更慘,發生金融風暴的可能性又將上升到40%、50%。
「但這中間可能還會有一些觸媒,例如銀行危機(bank crisis),很有可能會來自基層金融機構,或是地雷公司所引起的企業集團危機(conglomerate crisis)都將成為一點即發的導火線,」李桐豪補充。因此,他在肯定政府這一波雷厲風行的金融整頓之餘,不忘再一次提醒政府,金融體系的持續改革、企業體質的改善,乃至於投資環境的提升,都是目前的當務之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日前金融六法的通過,顯示國內金融改革的列車已經開動;而這一波大刀闊斧整頓基層金融機構的行為,也顯示出政府希望撲滅燎原之火的企圖。
但後續如何善用金融重建基金來為這批金融機構善後,以及如何處置其他剩下來的不良金融機構,還有如何再接再厲進行其他千頭萬緒的改革工作等等,都考驗著政府改革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