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雲大師曾經述說在青年時代的一段故事:
有一天出去化緣,傍晚回寺 ,必須經過一條溪流,因為當天下午下了一場大雨,溪水暴漲,大師過溪時一不小心就掉進水中,在水中載沉載浮之際,顧不得白天辛苦化來的錢 ,只力求掙扎上岸;好不容易爬到溪邊,心神稍定,忽然想到辛苦一天化來的錢已隨水而去,真是可惜。不過,大師終究是大師,當下頓悟,「水裡要命,上岸要錢。」
星雲大師的這番頓悟道出一項人情的特色:人在不同的空間有不同的情思——空間對人文情懷是有制約力的。說得白一點,人的腦袋常隨所處的空間而改變。
形勢造英雄
事實上,不僅人的腦袋常隨空間之不同而改變,人的價值也因空間而異。
秦朝名相李斯年輕之時,在一縣府中任小吏,案牘勞形之餘,他忽然發現一件事 :廁所中的老鼠,吃的是糞,見到人就得跑,否則往往被人打死。米倉中的老鼠就不同了,吃的是大白米,看到人大搖大擺也不怕,因為民俗視米倉中的老鼠為錢鼠,打不得。
李斯從老鼠的處境領悟了一個道理:同樣是老鼠,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差別待遇?只不過是因為所處的空間不同罷了。人之貴賤其實也是如此,人那裡有天生的貴賤呢 ?處境好就貴,處境差就賤。
中國文化非常認同空間的能量,所以強調,「形勢比人強。」
柔弱的流水,從數千公尺的高山飛瀑而下,可以產生極大的能量,這是水力發電的原理,而這也是《孫子兵法》戰略藝術的哲理基礎,《孫子兵法》「軍形篇」載 ,「若決積水於千仞之山者,形也」——柔弱的水能產生難以估量的爆發力主要源自於客觀環境。
形式比人強
《孫子兵法》非常強調「形勢比人強」,不過,將軍帶的兵是人,拿著武器作戰的是人,面對的敵人是人,所以兵法以「通人情之理」為第一要義——九地篇說,「人情之理,不可不察。」而人情之理的第一要義是:體察人與環境的互動。
《孫子兵法》「九地篇」揭示:要使軍隊團結一致而又能靈活應變的訣竅是:善用客觀形勢。
「吳人與越人相惡也,當其同舟濟而遇風,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故善用兵者,攜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九地篇」——孫子說:吳人與越人是世仇,但是當一個吳國人與一個越國人共乘一條船而遇大風來襲,他們必然彼此互相幫忙,就如左右手一般合作無間……所以善於用兵之人如何使兵卒們戮力同心呢?那就是善用客觀形勢讓他們不得不如此——說得白一點:善用客觀形勢,使人產生利害共生的生命共同體的共識,自然心無二志,同心同德。
英雄造形勢
漢初三傑之一的韓信,初登大將軍之位即面臨一場硬仗——以不到兩萬的士兵去打有二十萬軍隊駐防的井陘;劉邦豁達的個性是:輜重軍備士卒就那麼多,頭銜則隨意,將軍、大將軍、大大將軍都無不可!而韓信是:只要有一根樹枝也可搭座舞台,更何況大將軍的頭銜之下好歹有兩萬多士兵。戰爭開打之初,韓信擺下一個背水陣,這個陣仗連敵人都瞧不出這個大將軍的能耐在那兒?豈知一戰即捷,大獲全勝。慶功宴時,他的部屬不免好奇,「大將軍,您今天打仗,沒按照兵法吧。」
韓信應到,「誰說沒按照兵法?兵法上說『置之死地而後生』。我的士兵都是烏合之眾,跟我沒什麼感情。若是按照常態布陣,預留後路,他們早就逃光了。所以,我用背水陣,使他們無處可逃,所以,他們只有拼死力戰,一以擋十,一以擋百,那可不是為我,而是為了保自己的命。」
傑出的軍事戰略家韓信的作戰成本一向不高,因為他擅長以形勢取勝——井陘之役以背水陣制約自己的士兵;垓下之圍用四面楚歌的形勢癱瘓了項羽陣營中士兵的戰鬥意志,韓信不愧為中國的「戰神」。
韓信以「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戰法死裡求生,以少勝多,成為戰爭史上的經典之戰 。三國時代不少英雄豪傑莫不見賢思齊,不過,翻開三國演義可以發現 ,凡是應用「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戰略作戰者幾乎都死了,原因何在?學藝不精。
此外管仲治齊,齊國的經濟日益富裕,國富之後往往會產生一些遊手好閒之人,齊桓公對這批遊手好閒之人極為厭惡,因為,這批人不僅自身不事生產,還會造成不良的社會風氣,因此想用「坑殺」的方式解決這批人;管仲自告奮勇處理這個問題:管仲為各行各業的人各設計一套制服,而這批「遊民」是沒有制服的,初時,這批遊民對於自己不需穿制服頗為自在,日久天長,漸漸不是滋味了,接著為了有一套制服可穿而力求就業,不到一年,遊民問題自然消失——管仲用制服圍堵這批遊民,也用制服消融了這批遊民,「勝殘去殺」的妙招,歸根究柢也不過是善用形勢,「用形而制勝」罷了!
認知「人文情思常為客觀環境牽動」,從而推衍出善用客觀環境以謀「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是《 孫子兵法》的哲理基礎,而此一人文智慧的竅門說穿了也很簡單:深刻體察自然之理——空間的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