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來,台北市建國中學的紅樓校園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畫面:幾個學生冒著烈陽打排球,林瑞雄老師伴著孫嘉梁一旁穿球聲而過,地上拉出斜斜兩道人影,一人影巍顫顫地,緩緩用力歪向前行。
一個走路不穩、說話不清、寫字凌亂的大男孩,卻為台灣四萬多名腦性麻痹患者擎舉一把希望之火,成為他們心目中的典範人物。
這段路,他一路走來,始終艱辛。腦性麻痹重症患者孫嘉梁,不滿十八歲,曾是建中榜首,如今成績在全高三學生中排名第三。腦性麻痹並沒有麻痹他的腦。
據專門研究腦性麻痹治療的成功大學附設醫院骨科醫師林啟楨分析,腦性麻痹的發生率是千分之二,而每個病患的症狀都不一樣,「有腦性麻痹的小孩,腦部並不會變壞,」林啟楨肯定地說。
恰恰符合林啟楨的剖析,孫嘉梁除了有肢體障礙之外,腦部機能完好無損,顛覆了一般人對腦性麻痹的錯誤認知。
腦部缺氧造成今日的形殘
據一次接生失當,引起腦部缺氧,造成孫嘉梁今日的形殘。事隔十八年,媽媽游麗華回憶起孫嘉梁的際遇,仍忍不住盈眶熱淚。當時,她在產房不斷聽到護士說:「慘了,慘了,一定活不了。」戴著氧氣罩的游麗華萬念俱灰,孫嘉梁出生時沒有哭聲、全身發紫,還插著呼吸管。醫生建議她:「小孩腦不好,養不活,可以弄掉。」六神無主的她遍訪算命師,求出小孩「腦筋很好,神經不好」的批語。她欣喜小孩不是「白癡」,決定把他接回家好好顧養。
幼時的孫嘉梁常受驚嚇,全身緊繃僵硬,該坐的時候不會坐,爬不會爬,走不會走,手始終緊握不能打開。游麗華辭去工作,專心教育兒子,她還自學中醫穴道按摩,每天為孫嘉梁復健。
從有意識開始,孫嘉梁就知道自己的病。他不能和其他小孩玩,只能做靜態活動,上學也無法用筆寫字。學區小學也不願收他,在語言治療師的推薦下,他轉進屏東勝利之家念小學,學會電腦打字,從此喜歡上電腦,考試、作業都以電腦代筆。一年以後,孫嘉梁才轉回台北的小學,展開他艱苦的求學路。
孫嘉梁第一次練習握筆寫字是在小學三年級,兩年後他開始用手寫試卷。上課他趕不及做筆記,只好在下課向同學借;他知道,他一定要比其他人更熟記書本內容,才能在相同的時間內作答(他寫一首詩的時間,是正常人的四倍)。他寫字必須很用力,經常寫破考卷,寫斷筆,甚至寫到手抽筋。他也嘗試放棄推車,自己練習走路。
不要加分,只求公平
在求學過程中,孫嘉梁最困擾的莫過於老師的誤解。不少老師上課看到五官、四肢頻頻扭動的孫嘉梁,都要特別問他一聲「懂不懂」;即使在建中,也有老師反覆問他這個問題;國中時,學校甚至建議他轉到啟智班。「很多腦性麻痹的人腦子都是正常的,只是表達能力不好,」雖然雙手扭曲,孫嘉梁還是很用力地用肢體語言來表達。
對他而言,聯考的夢魘不來自繁重的課業,而是時間。為了爭取延長考試時間,游麗華帶著孫嘉梁到前台北市長陳水扁的「與市民有約」陳情,過程冗長曲折,父親幾乎要放棄,個性堅毅的孫嘉梁反而勸他說:「我們不能還沒上戰場,就先投降。」
最終,孫嘉梁爭取到時間。
經過加分後,孫嘉梁在三年前以榜首考進建中(即使不加分,他仍然可以進建中),他卻不因此沾沾自得。「男人不能靠加分過日子,」孫嘉梁對加分很反感,他要求的只是一個公平的競爭環境,「讓我把實力發揮出來,」眉清目秀的孫嘉梁堅定地說。
從高二就擔任孫嘉梁導師的林瑞雄也為他抱屈。林瑞雄比較,孫嘉梁資質比一般同學更好,反應很快,永遠名列前茅,只是受限於肢體障礙,動作較慢,如果聯考不讓他延長時間,不啻扼殺他力爭上游的努力。今年,孫嘉梁參加大學甄試入學考試時並無特殊待遇,作答時間和普通考生一樣。結果,在選擇題部分他幾乎完全答對,但是國文、英文作文卻只能寫寥寥幾個字。
爭的不過是多一點時間
面對不公平的環境,孫嘉梁並不灰心喪志,也不因此自輕。
「我很少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我認為自己是健康人,」雖然連洗澡都必須假手他人,他從不鄙夷自己的形體;即使講話要很用力,他還是喜歡講話,也會講笑話給同學聽,開導同學。
喜歡電腦的他經常上網聊天、下五子棋、自學軟體程式,並曾獲得台北市軟體設計競賽的優勝獎。對數學興趣濃厚的孫嘉梁,還在讀高二時,數學老師就給他一本高三微積分課本讓他自修,去年越級參加大學聯考他就考上清華大學數學系。
就像健康的資優生一般,孫嘉梁從小就展現數學天賦。兩 、三歲會看表,四歲半就會背九九乘法表。游麗華回憶,孫嘉梁在做復健的時候,夫妻倆怕他無聊,趁機教他加減乘除 ;五歲多時,醫生問他九十九乘九十九是多少,他想了想,說出正確答案(他用一百乘九十九,然後再減掉九十九)。
正因親身走過,孫嘉梁對腦性麻痹患者求學的「天路」歷程,感受尤其刻骨。他立志以後要幫助他們爭取公平的求學管道,並協助他們做生涯規劃與改進人際關係。
「我們真的不是要跟體制作對,」孫嘉梁再三強調,腦性麻痹患者也應有公平的受教環境,動作緩慢的他們,爭的不過是多一點時間而已。
(蕭富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