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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希苓的忠與過

汪士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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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士淳

1999-04-01

瀏覽數 44,350+

汪希苓的忠與過
 

本文出自 1999 / 4月號雜誌 第154期遠見雜誌

一九九一年一月二十一日,中華民國八十年減刑條例生效。那天傍晚,各媒體的司法記者相當忙碌,因為這次減刑,江南案的軍法及司法受刑人出獄了。身為︽聯合報︾記者,我也是東奔西跑,目標則是服刑以來從未曝光的前情報局長汪希苓。

我先是自個兒在軍事情報學校門前等候,隨後轉移陣地改赴環亞飯店,終於見到已是西裝筆挺的汪希苓。歡迎他出獄的餐會氣氛很好,但是出席的都是情報局已退休的老幹部及民間友人,一些耳語告訴我,現職情報局官員「奉命」不准來。雖然人人把笑容掛在臉上,但是我找到空檔訪問餐會主角時,他的微笑顯然藏不住內心的失意。

主角出獄,謎團欲解

很難形容汪希苓這輩子的際遇。他從海軍基層逐漸晉升到政府核心,並做出貢獻,卻因江南事件丟掉了公職生涯裡的一切累積。事件發生之後,社會譁然,他則是一肩承受了懲罰,然後是長時間的沈默。

他確實出了狀況,而且為當時各界不諒解,認為他思慮未周的舉措壞了國家形象,也使得中華民國在國際間更為艱困。但整個事件的戲劇性卻是無庸置疑,由於主角的不欲多言,使得江南案還有太多的謎團未解。

從那時起,我就希望深入探索他的一生,進而解開江南案之謎。

在出事前,汪希苓對台灣社會而言是陌生的,因為他幾乎不曾出現在大眾面前;事實上,他長年以來擔當的職務確實得避開媒體、遠離群眾。然而,他在軍中的名氣卻是不小。高階軍官大都知道他是「出身官邸」、極為優秀的將官 ,而且為層峰所信賴,前途不可限量。

他能夠被選為老總統身邊的海軍侍從武官,以後又派到美國擔任情治單位最高負責人達十年之久,到最後接掌情報局,當然有過人之處。卻在位居要職且看來前途大好之際,以繫獄收場,不要說如此的際遇是如何地扣人心弦,他的內心又是如何熬過如此打擊,更是我期待知曉的。

五年後,他終於同意接受我的訪談。

訪談開始。雖曾長期沈默,也多次拒訪,一旦有所承諾,我卻感受到他的謙虛及客氣,往年外交界傳言的傲氣,我是感受不到的。

他風度翩然,舉止合宜而熱誠,但也顯得謹慎而不多言。起初他告訴我,他樂意談的是過去他在軍職上的經歷,至於江南案,那就「隨便」我寫了。偶爾觸及關鍵或敏感話題,就輕輕閃過。他說,他有保留的權利。

那是起初。

隨著訪談時日的拉長,他開放了許多,我可以感受到他對我的信任——或者說,那是一種氣度。對他而言是正面的情節,他談我寫固然沒問題;他自己坦言或我查出的負面狀況,要載之於書,他也不干涉。連我訪問了誰、話是誰講的,他都不問。

不過,他依然有所堅持,特別是在情報方面,他不欲讓當年提供情報的美國友人受到傷害,所以在美國負責情報的經歷,只談個大概;接下來他最後一年的軍職——情報局長,更是小心謹慎,深怕影響到情報局的任務。雖說如此,他還是盡可能地敘述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情報作為。

談到江南案,他哽咽了

訪談裡,汪希苓見證了時代的轉變,他不單參加作戰,也眼見中華民國由攻勢轉為守勢。以軍購為例,他提到購買潛艇,起初是雙人艇,雖然迷你,卻是攻擊性的;以後他終於首開紀錄為中華民國爭取到潛艦,海獅、海豹兩艦雖然是必須有百名官兵合力操作的現代化軍艦,卻是無武裝、只能用做防潛訓練的防禦性軍備。

他也眼見外交從相對的豐盈轉為艱困。他特別提到了中美斷交,因為在斷交前後 ,他是中華民國派美所有情治單位的總負責人。由他的證言裡,我得知事實上蔣經國總統早在斷交一年多前就經由我方情報,獲悉美方準備與中共建交而擬定的「總統備忘錄第24號」全部內容 ,心理上已有所準備;情治單位甚至在斷交之前就已實際預做安排,希望在斷交後 ,無論如何使情報網能夠繼續運作。

他的特殊際遇是擔任老總統的海軍侍從武官。這使得他得以近身觀察一位時代的領導者,也使得他與蔣經國之間建立了密切關係,蔣經國因此瞭解他的才幹及忠誠 ,也就頻頻賦予重任,到後來終於走上情報路子。而這也就成為日後他的生涯走入巨變的遠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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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訪談逐漸觸及他的軍職最後階段。

不可諱言,這是汪希苓此生最受爭議、既敏感又晦暗不明的短暫時期。十五年前發生的大案,仍然是個謎;接著出現的一清專案又過於巧合。

我的訪談,是他長時沈默以來,首度談到江南案。我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情緒,卻沒料到仍然是他心頭的極痛。

猶記得那也是每星期一次的促膝之談。我提出問題後,突然見到他的眼裡泛出淚光,話也哽咽了。我不由得低下頭,靜默。等著他回復平靜。

我曉得我撕裂了他表面看來已然癒合的創口 ,但卻不得不然。

我必須瞭解,情報局為何要執行江南案,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導致那麼大的紕漏。我慢慢發現,這麼多年來,他沒有試圖去瞭解一清專案究竟怎麼回事。簡單地說,汪希苓對於江南案給國家帶來的負面影響,至今仍然自責。一反當年軍法審判時的答辯,如今他沒想推卸責任,他毫無閃避地說,就是他下令制裁劉宜良的,陳啟禮只是奉命而已。

江南案是國事還是私怨?

訪談進行時,他對當年下令發動一清專案的安全局長汪敬煦一直沒有怨懟,幾年來兩汪還打過照面。「我們在幾個婚禮場合見過面,他還滿熱絡呢,」汪希苓這麼說。

在我的詢問下,他形容汪敬煦的動作是——一手橫過他的背拍拍摟摟,沒什麼話,好似盡在不言中。我猜,汪敬煦可能意謂自己對汪希苓的過去表示諒解;也可能顯示自己雖然處理了江南案,以後又出書談過江南案,嚴厲指責過汪希苓,但純粹公事公辦、就事論事,對同宗兼老鄉的汪希苓並無私怨。或者,當然有可能只是單純打個沒話好講的招呼。

汪希苓對安全局如何發動一清專案把陳啟禮掃入大牢一無所知,以後汪敬煦在偵審期間的態度及動作也毫不知情;但是,在一清專案執行前的情節,他是清楚的。由他的敘述裡,汪敬煦在江南事件裡的角色是很關鍵的——因為在陳啟禮被捕之前,汪希苓曾經做過一個和安全局長有關的動作。

由他敘述劉宜良被殺後曾經做過什麼動作可以見得,他是以為國家執行任務的心思,下令進行那件案子的。所以他後來完全無法接受,軍法審判把他的動機定位在與劉宜良之間的個人私怨上,他認為那是誣衊了他。

然而,當我深入查訪,卻發現在這個關鍵的動作上,汪敬煦的說法和汪希苓的敘述完全矛盾。由於當時沒有其他人在場,這就正如汪敬煦所言,是「死無對證」的事了。是非真偽究竟如何 ,我在書裡把兩位當時都是國家高層決策官員的說法一併寫出,由讀者自行去判斷。

由於江南案的敏感性,我幾度向汪希苓強調我應有的態度——客觀公正以發現真實,不論訪談及寫作 。汪希苓則認同我的態度 ,在這件案子上,完全不干預我的查證及撰文內容 ,乃至於全書的架構及呈現。

我再說,他並非所有一切江南案的秘密均願意公諸於世。江南案仍然有一絲源頭上的秘密被他堅持埋藏著。有生之年,他是不會曝光在讀者面前了。

那就是他和蔣經國總統之間,究竟有什麼事前的意見交換。也是他在訪談裡,最主要的堅持。

他堅決地說,他要承擔所有責任,而且策畫整個行動並下達命令的,事實上也是他。

基於多年前對江南案的內疚,外界也不明瞭究竟怎麼回事的情況下 ,他對外的往來處於被動。即便如此,他的退休生活看來是充實而忙碌的。和他往來的友人不少,包括一些退休的高層官員在內,許多退役的海軍將領及情治官員都和他有交情。他常打高爾夫球,球伴就是那些將領們。然而官場是現實的,往年曾在海內外情治、外交並肩「作戰」、目前已升上高位的官員,就很少和他聯繫了。

每個人的生命,多少都有戲劇性的一幕,或悲或喜,在扭轉乾坤的一霎;只是很難有如汪希苓,來得如此強烈 。在蔣經國的政府團隊陣容裡,他很優秀,大半生將自己的才智奉獻給國家;江南事件後,他的智慧則在參悟自己生命裡的時運及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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