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一日,南韓青瓦台總統官邸舉行了一場特殊的晚宴,主人是金大中總統,座上賓是昔日迫害他的幾位前總統 。全斗煥、盧泰愚、金泳三和崔圭夏。金大中向他們簡報因應經濟危機的對策,並虛心請益國是。觥籌交錯中,勾消了深仇大恨。在南韓亟需朝野團結、共度經濟難關之際,這場「大和解」晚宴更具有高度的象徵意義。
不過,雖然金大中寬恕了他的政敵,後者卻無法盡釋前嫌。金泳三板著張臉,有如赴鴻門宴般沈默寡言。曾經遭金泳三清算的全斗煥和盧泰愚,則沒齒難忘不共戴天之仇,不肯跟金泳三同坐。金大中只得找來總統府秘書長金重權,坐在盧泰愚和金泳三中間。政治人物的胸襟氣度在這頓飯局高下立判。
如果國務總理金鍾泌也應邀出席的話,這場晚宴就更有意思了。南韓過去四分之一個世紀的歷史,就是這幾位主角的循環迫害史。不管當權者換誰,金大中始終是被迫害者;但最有資格肆行政治報復的他,卻讓所有仇恨在他這裡畫下句點。
與金大中共治南韓的金鍾泌,在前總統朴正熙獨裁期間是惡名昭彰的中央情報局長,代表作包括製造假車禍暗殺金大中未遂,造成金大中跛足;後來又在日本綁架流亡海外的金大中,正當把他綁上水泥塊準備扔到海裡淹死之際,幸賴美國出手干預才無法得逞。
「政治報復就到我受的為止」
朴正熙被暗殺後,全斗煥和盧泰愚發動政變奪權,以煽動光州民變的罪名將金大中判處死刑。若非雷根政府及時答應全斗煥訪美,做為流放金大中的交換條件,他恐怕早就命喪絞刑台。但是,嚴刑拷打的後遺症卻使他終身必須配戴助聽器。
然而,金大中就職總統後,第一件事就是特赦全斗煥和盧泰愚。或許有人認為,金大中的以德報怨是現實壓力使然。因為金融風暴引起的連鎖失業效應,把南韓的勞資衝突推向爆炸邊緣。為能彌合社會裂痕,政治人物必須以身作則。
但若熟悉南韓政局的人,應該不會忘記光州大審的情景。被判處死刑的金大中在軍事法庭慷慨陳詞:「我在這裡向諸君託付遺言:將來民主政府成立的時候,絕對不能採取政治報復。這個國家的獨裁者,一再對政敵濫肆進行殘酷的政治報復。我們應該用我們的力量終結這樣的報復歷史。政治報復就到我受的為止!」
「放棄政治報復,是符合基督教倫理的,也是自我昇華之道。」篤信基督教的金大中,後來莊嚴地闡釋自己的信念。
南韓每次改朝換代,新政權總藉清算舊政權的不義來建立自身的正當性。一切過失與罪惡,都廉價地推到舊政權頭上。但是除金大中之外,誰不是舊政權的共犯?清算全斗煥的盧泰愚,難道不是全斗煥兵變奪權的核心要角?把全、盧兩人逮捕下獄的金泳三,難道不是靠盧泰愚聚斂的黑錢和派系支持才當選總統的?
政治品格高下立見
金大中聰明的話,大可清算鬥爭金泳三,轉移民眾對經濟危機不滿的壓力。因為把南韓經濟搞垮的金泳三,如今是「國人皆曰可殺」的過街老鼠。他身為南韓首位民選的文人總統,卻比過去任何軍事獨裁者更壞;全斗煥和盧泰愚鎮壓光州民變所殺的人,還不及金融風暴中自殺的人數。但金大中拒絕玩這種廉價的把戲。
金大中雖然寬宥他的政敵,但整肅情治機關卻絲毫不假顏色。這並非挾怨報復特工對他的迫害,而是讓長期流於當權者鷹犬的情治機關,從對內轉為對外。他向情治機關下達三項活動原則:今後不得介入國內政治、強化國外經濟情報蒐集,以及業務以針對北韓政權為主。
反觀同樣曾被特務迫害的金泳三,當選總統後卻嘗到權力的甜頭,利用情治機關羅織罪名,無所不用其極地抹黑鬥臭金大中。兩人政治品格的高下,在此立見分明。
金大中的泱泱風範,足以使台灣的當權者汗顏。我們的領導人,究竟是實踐基督徒的和解精神,還是不斷製造黨內敵人?一邊以民主政治締造者邀功,一邊百無禁忌地濫用情治機制,在台灣需要團結面對中共圍堵壓力之際,製造內部敵我矛盾,這究竟是愛台還是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