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是我的最佳同事,也是最親近的朋友,尤有甚者,他幾乎是最瞭解我觀點的人。」任何在美國外交界服務的人,得到季辛吉這種讚譽,一定會倍覺光榮,羅德有此評價,已經讓人側目,而他在追隨季辛吉時,年方三十二歲。
去年十一月八日,溫士頓.羅德(Winston Lord)正式宣誓為美國駐北平第三任「大使」,也是歷任駐北平辦事處主任與「大使」之中,年紀最輕的一位。以他的資歷來看,似乎當個大使,沒有什麼問題,只要有人想到他,提出他的名字,駐中共大使便在他掌握之中。事實不然。他與季辛吉極為密切的關係,反而成為保守派議
員猜疑和攻擊的題目,使他從被提名直到正式宣誓,足足拖了半年之久,這也是美國外交史上少見的事。
羅德一九三七年在紐約市出生,父親是英國後裔,母親則居全美知名的「皮斯柏瑞」(Pillsbury)麵粉大王家族,當過駐聯合國常任代表。如此出身,只要自己略知努力,自然要比別人更容易踏入美國的政治菁英群中。
羅德二十二歲自耶魯大學畢業,轉往佛萊契法律外交學院,次年即獲碩士學位。
羅德在一九六二年正式加入外交界之前,還曾在紐約州共和黨黨部工作過一段時期。以他在國會和黨部的經驗,進了國務院後,第一個職位便被安排在「國會關係處」。他的才幹,使他很快被調往更重要的「政治--軍事協調處」以及「國際貿易處」。
一九六五年,羅德正式出馬,從事折衝協調的實際工作,職位是日內瓦關稅談判代表團團長特別助理。兩年後,他調返國防部,在國際安全司任職。至此為止,羅德的外交官資歷可謂相當完整,他在政治、經濟、軍事各方面皆有涉獵,對他的前途頗有助益。
一九六九年是羅德政治生涯的重要轉捩點--他被當時的總統國家安全顧問季辛吉選入白宮,在國家安全會議當幕僚。這一群人日後成為季辛吉的心腹,即令在季辛吉下台以後,仍在美國外交政策上扮演重要的角色。
季辛吉的中國顧問
季辛吉對羅德極為賞識,他在國家安全會議中的職位,很快便從幕僚升為國家顧問特別助理。季辛吉把許多機密敏感的案件,都交羅德處理。
羅德在白宮國安會最大「貢獻」之一,便是在幕後導演尼克森總統的「中國政策」。尼克森和季辛吉是政策發動與決定人,羅德則是實際協調人。
一九七一年七月九日季辛吉經巴基斯坦飛往北平的「秘密之旅」,羅德從頭至尾參與,並為季辛吉準備簡報資料。季辛吉事後承認,北平之行,實在太過敏感,許多複雜的「資訊分配」方式都由羅德負責掌握。此外,季辛吉還在行前,偷偷躲在一個隱蔽的鄉下,溫習他所不熟悉的中國事務,羅德亦為提供「教材」之人。
事實上,季辛吉輕車簡從,除了兩名安全人員,和他一起完成「歷史之行」的只有三位--羅德、何志立和史梅瑟。
季辛吉首度秘密之旅以後,美「中」關係逐漸公開,只要季辛吉去大陸,羅德必定隨行。尼克森總統一九七二年正式訪問北平,自少不了羅德。毛澤東與尼、季會面,季辛吉亦要求周恩來允許羅德一同參加。
季辛吉不但讓羅德處理中國問題,當時非常棘手的越南問題、蘇俄問題,羅德皆與聞其事。尼克森在莫斯科會晤布里茲涅夫,羅德亦恭逢其盛,因此羅德在白宮國安會時,雖然很少見報,知名度並不高,卻是極少數真正知道並參與內幕的人。
一九七三年,季辛吉升任國務卿,幾項重要人事搬風之一,便是將羅德從白宮挖往國務院,擔任政策規畫處主任。
羅德被「拷問」
羅德在國務院當主管期間,依然得季辛吉的寵信,不但人事由他安排,季辛吉每天看的各種電報,也先經政策規畫處過濾,並由羅德或他的手下,添加其他有關參考資料或長程的政策意義。季辛吉在國務卿任內,再度前往大陸和毛澤東晤面,羅德和大衛.布魯斯隨行,後者是首任美國駐北平聯絡辦事處主任。
一九七七年福特總統競選失利,結束了共和黨政府,季辛吉從一九六九年主掌美國外交政策,至此亦告一段落。羅德雖為正式外交官員,本不一定要和國務卿同進退,但他與季辛吉關係太過密切,新任國務卿很難安排他的職務,於是羅德也結束了他的公務員生涯,回到出生地紐約,擔任民間組織--外交事務協會主席。這一改行,便是八年,直到一九八五年他被提名為駐中共「大使」,才算重為公僕。
羅德獲提名之後,本希望能在十月間,布希副總統訪問大陸時能同行。或更早一點前往北平預為佈置,給布希一個深刻的印象。布希當時競選下屆總統之心,路人皆知。苟能「簡在帝心」,羅德的前途尚不止駐中共「大使」而已。布希本人在行前的記者會上,也透露羅德「可能」隨行,但不敢確定,因為國會參院保守派已在醞釀杯葛羅德的提名。
反對羅德最力的人,便是保守派巨擘赫姆斯。羅德在參院外委會第一次任命聽證是七月三十日,赫姆斯沒有出席,但赫姆斯說他事後讀了聽證紀錄,認為仍有若干「疑點」,必須再開一次記者會予以澄清。這一拖,連休會帶放假,便拖到九月三十日。赫姆斯親身上陣,「拷問」羅德。
不受保守派歡迎的大使
台灣問題屬於「必問」範圍,自不在話下,其餘如人口、墮胎、西藏、人權,皆不放過,甚至羅德主持的外交事務協會是否主張無政府主義,都在聽證會中出籠,赫姆斯有意「找碴」,態勢相當明顯。羅德亦深知要當大使,只有在屋簷下低頭的道理,許多地方都順看赫姆斯的語氣。赫姆斯在國會打滾十四年,豈不知反對羅德任命者實為少數,但他必要利用此一機會,逼羅德說出一些「列入紀錄」的話,將來可為監督的把柄。赫姆斯聽證會中最「刺激」的一段對話,頗能反映當時的氣氛。
赫:國務院最近傳說你曾經要求,美國與台灣的任何軍售協定,在決定與送交國會批准以前,要經過你的同意,是否有此事?
羅:(卓然色變),對不起,參議員先生,您能否告訴我此一傳說的來源?
赫:來自國務院。
羅:您能否說得詳細點,因為此事毫無事實根據。
赫:你有權知道--(轉頭與助理商議後),我現在不能告訴你。
羅:我希望您能提出來,因為這傳說太無稽。
赫:難道事實並非如此?
羅:不是。我無意,也不可能提出此一要求。即令我提出,更不可能會批准。
赫:我正準備問你,你是根據什麼敢提出這個要求?
羅:我從來沒提出過,即使提出,也會立刻被否決。
這段簡短的對話,顯示出幾項事實:第一,保守派對羅德並無太多的信心,此事不管是真的,或只是謠傳,主要的原因,應是當事人為當年「中國政策」的主要設計人之一,而當年的「中國政策」一直不為保守派所喜。第二,保守派和台北都不願見羅德在北平遙控美國對台灣的關係,因此迫他在公開場合表態。第三,羅德很可能做過對台軍售,應「告知」駐平「大使」的要求,輾轉傳出之後,變成「羅德要先同意」的謠言。
類似上述這段對話的場面,幾次出現在聽證會中。不管赫姆斯對羅德如何不信任。羅德還是順利地通過了外委會,赫姆斯是唯一投反對票的議員。經此折騰,羅德也一直沒能趕上布希的「北平班車」。
羅德雖然歷經若干次歷史性的場面,也參與機要,但他在退而為老百姓的幾年之中,除了偶爾寫點短評之外,並沒有著書立說,這或許是羅德的聰明之處。他知道他還年輕,而政治風向多變,白紙黑字的留下文字把柄,再要東山復出便不容易。羅德比較有系統的陳述他對中國問題的看法,是一九八四年五月十七日,他應參院亞太小組之邀,和布里辛斯基及國務院亞太小組助卿伍弗維茲同席談論雷根總統的大陸之行。
羅德在此次聽證會中提出了一份書面證詞,要點如下:
一、他認為美國與中共絕對應該繼續改善關係,並且應注入更多的政治內容,使此一關係穩定而持久。
二、美國與中共承認雙方有基本歧見,中共可以是美國的朋友,但不可能是盟邦;在可見的未來,中共不可能走上資本主義或民主的道路,因此雙方關係既不需互有敵意,也不必染上羅曼蒂克的色彩。
投眾所好待價而沽
三、羅德基本上支持雷根總統處理台灣問題的立場;他說雷根政府雖然在初期犯了一些錯誤,但後來走上實際路線,不但將雙方關係帶回「正軌」,也沒有危害到在台灣友人的安全與繁榮。
四、在美蘇「中」三角關係上,羅德認為美國應該鬆弛與莫斯科的緊張態勢,以免中共不勞而穫。他說美蘇的緊張態勢,間接影響了美國對中共軍售的決定;此外,他認為美國同時也應樂見北平與莫斯科改善關係,因為「中」蘇間歧見甚深,不可能回到五○年代的結盟關係。而「中」蘇之間有限度的緩和緊張,符合美國全球的戰略利益。
五、羅德認為中共最關切的三大問題為統一、實力(經濟和科技之發展)及安全(國際之壓力)。而美國與這三者都有密切的關連。在台灣問題上,羅德認為美國日前的方向正確;第二項問題,美國應繼續擴展與中共的經貿科技合作;第三項問題,美國應讓中共瞭解外來之壓力源自蘇俄,而非美國。華盛頓應妥謀對策,以「均衡」的取向,贏得美國民眾的支持、盟友的信任和對手的尊敬。
羅德的這一篇談話殊具意義。因為這些要點,正是雷根政府執行的對華政策,次年他便被提名為中共「大使」,這場聽證或許有些「自我交待」、「待價而沽」的味道。
羅德的中國內助
羅德太太包柏漪的名氣並不比羅德差。事實上很多人都說羅德乃是因為包柏漪才有大使可做,因為雷根總統夫婦一九八四年訪問大陸之前,為了熟悉中國文化,特別買了本包柏漪極出名的小說「春月」來看。南茜尤其欣賞此書,不但召見了羅德夫婦,以後有中共的訪客,也請羅德夫婦作陪,從此給雷根夫婦深刻的印象。羅德在參院的提名聽證會上,還開玩笑的說,他一直很擔心雷根會提名他太太當北平「大使」。
包柏漪一九三八年在上海出生,父親包新第交通大學畢業後,曾在英國待過一段時間。返國後做過湖南衡陽電廠廠長,後轉往資源委員會。一九四五年赴美,代表資委會在美採購器材。資委會撤銷後,改設採購團,包新第便成為台灣糖業公司在美代表。他是國際糖業協會的常任代表,當年為爭取台灣砂糖在美銷售,立下汗馬功勞,但也從此客居美國,至今仍為台糖在美不支薪的 「顧問」。
包柏漪唸的是塔虎特大學及佛萊契法律外交學院,在此認識羅德,而後結婚。她原來也有意仕途,因此學校畢業後的工作都與此有關:她當過檀香山東西文化中心的主任助理,也做過傅爾布萊特交換學者計畫的行政官。
但是一九六四年,包柏漪分離十六年的妹妹自大陸來美,與家人團聚,姊妹促膝長談,突然激發了她寫作慾望。包柏漪就她妹妹的口述內容,寫了二百五十頁的筆記,九個月時間內,出版了她的處女作--「八月」,副題為「一個少女在共產中國的真實故事」。此書一般反應不錯,到現在還有中學選為學校課外讀物。
這本小冊子改變了包柏漪原先想當外交官的理想。她在一九七三年返回中國大陸,和許多親戚朋友晤面。返美後寫成「春月」。
「春月」於一九八一年,甫一上市便極轟動,在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上持續了三十個星期。
「春月」描寫女主角張春月從小到老的故事,背景為動盪不安的中國,觀念的隔閡、價值的衝突、大家族裏的恩怨、上下兩代的代溝,種種題材交織穿插成一部外國人認為非常有「中國味」的小說。包柏漪也因此聲名大噪,「春月」還被提名競選「美國書卷獎」的首獎。
以包柏漪家庭背景和國民政府的淵源,她與羅德結合而並未影響羅德的政治前途,實在也是個異數。羅德當年不但能參與和中共秘密往來的高度機密,今天甚至能出任駐北平「大使」,這對夫婦的政治「技巧」和「智慧」,不能不讓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