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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為何不從良?

夏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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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傳位

1997-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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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為何不從良?
 

本文出自 1997 / 12月號雜誌 第138期遠見雜誌

九月中的某一天,某叩應電視節目一如往常地邀請特別來賓,針對最近熱門的社會議題進行辯論。瀏覽桌前的名牌,全是知名的賢達之士,只有一個人顯得非常不尋常,因為觀眾看不到她的真面目;她的臉被帽子、布巾與眼鏡密不透風地遮住,彷彿滿場的鎂光燈對她有害。辯論過程中,一名素負聲望的議員忽然指著她說,「你為何不從良?」這時,正是台北市政府廢公娼的做法引起各方爭議的時刻。

妓女為何不從良﹖如何從良﹖從國外的一些研究與經驗來看,政府不再將重點擺在處罰或禁止上,而是如何重建她們的自我與尊嚴。

身體是她最大的財富

一般人以為,妓女走入這個行業,主要原因是缺錢。其實,要將自己的身體與性愛當成生財工具,而個人快樂的來源,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瑞典與美國許多研究報告都指出,蹺家少女下海之前,往往走過一段漫長而掙扎的自我說服過程,徹底改變自己的形象。而一旦貼上娼妓的標籤之後,要甩脫這個身分更是困難。

曾經出版過自傳《回首來時艱難路》(Hard Asphalt),剖析自己心路歷程的挪威妓女伊答,這樣描述她的第一次﹕「一年一年地過去,賣淫的可能性也離我愈來愈近,它雖仍無法想像,卻已經沒有那麼無法想像.……」

關鍵在於伊答朋友們的影響。她說﹕「畢竟,我最好的朋友都已經在街上賣了,一股聲音在我心中不斷迴盪﹕女人的身體是她最大的財富,這種例子每天都在街上發生。」

在她廝混的圈子裡,普遍瀰漫這種對女性身體的觀念,又缺乏別的女性形象,能為伊答提供另一種示範。

另外,同儕團體也帶來了共同行動的壓力。「屬於」這個團體的一員,意謂著與其中每一個人「相同」,分享共同的快樂、痛苦與祕密。至於角色、人格轉變造成的撕裂與痛苦,伊答可以在朋友身上得到慰藉與紓解。於是,她漸漸將自己的身體與性愛,當成是可以從「自我」中分離出來賣錢的東西。

有時,少女自我形象的轉變,是因為性暴力事件已經摧毀了她的身分認同。年方二十的挪威妓女阿妮塔,是家庭性侵害之下的犧牲者,她的父親不僅經常毆打她的母親,也強暴了她。她說﹕「我敢說,許多女人會變成娼妓,是因為她們已經失去對男人的尊重,就像我跟我爸的關係……。」根據國防醫學院副教授黃淑玲的統計,台灣從娼少女中,六O﹪有類似經歷﹔中研院社科所伊慶春教授的統計數字則更高,有七一﹪。

在許多妓女的經驗中,只有對自己、對其他女人與男人的尊敬都漸漸崩潰喪失之後,才會考慮把娼妓當做認真的出路。

但是,娼妓依然有保有自我的方法,她們對自尊自重的需求也不容低估。

我的床單有我的味道

根據瑞典社會學家漢娜.奧松的研究,妓女失去了傳統社會定義的貞潔,但她們發明了自己的貞潔。她們以特別的儀式,將那個每人付錢都能享用的身體,與她「真正的自我」區分開來,以保護自己的價值與尊嚴不隨之破碎。而這個「真正的自我」,是不能用任何金錢來衡量的。

愛蓮是個在法國謀生的妓女,她習慣將顧客帶回家做生意。但她每次都小心準備一張嫖客專用的床單舖在床上。「絕不讓他們直接躺到我的床上」,她說,「我的床單是我的財產、我的象徵,是我可以將頭深深埋入的地方,那兒有我的味道。」

愛蓮說,嫖客得到的身體不是她真正的身體,她絕不在未淨身前上床睡覺。

妓女的吻也同樣深具意義。社會一般對「好女孩」的標準,以喉嚨為分界,以上的區域友善開放,以下則是絕對的禁區。妓女的標準卻完全顛倒過來,她們棄貞操如敝屣,卻把吻保留給愛人。法國妓女安娜說,「絕對不接吻,我假裝咳嗽或謊稱感冒,就是不要客人的臉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但我可以用嘴跟他們口交。」

妓女的許多禁忌顯示,她們努力地使某些部分無價可售,在那裡就代表了價值、靈魂、真正的自我以及對人世微弱的希望。

空氣中的閒言閒語

美國社會學家凱瑟琳‧巴瑞的研究指出,神女生涯其實充斥難以想像的剝削、羞辱、暴力與無助。她們許多人曾經嘗試改行,卻每樣工作都做不長久,轉業頻繁,最後又回到老本行,主要障礙在於社會的歧視眼光。 「只要同事對我指指點點,我馬上遞出辭呈,」瑞典妓女瑪格麗特道出她的心聲。她曾經找到一份托兒所保姆的工作,雖然每天從早忙碌到晚,工資又十分微薄,她卻驕傲地樂在其中,連社工人員看了都頗為訝異。但是認真幹了三個月後,瑪格麗特又開始重操舊業,因為受不了同事背地裡的閒言冷語。

另一些從良娼妓乾脆坦承自己的過去,以爭取諒解,但這樣的努力也往往白費。挪威妓女依麗莎白就說﹕「就算不再隱瞞過去,我仍然擔憂害怕。我怕犯任何錯,因為人們總是不把它當作任何人都可能犯的錯,而歸咎於娼妓生涯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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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求維護最後一絲尊嚴,只得繼續留在最無尊嚴的地方,這是許多妓女的弔詭﹔而「為何不從良」的質問,卻正因背後的歧視與缺乏理解,阻礙了娼妓從良的道路。

考慮娼妓尊嚴的政策

事實上,以消費女體做為發洩管道的男性慾望,才是色情工業存在的罪魁禍首。這股男性慾望不斷需要女人把她的身體「當成最大的財富」。

也因此,挪威、瑞典與加拿大在改革娼妓法律時,不再將娼妓視為罪犯。因為法律若將娼妓定位為罪犯,就等於鼓勵社會繼續歧視她們,逼使娼妓「選擇」繼續待在剝削和污辱她們的環境中。

加拿大的娼妓法律改革報告「弗萊澤報告」(Fraser Report) 在結論中建議:「要讓成年娼妓有足夠的責任感與尊嚴,必須積極地將娼妓與從事正當職業的人一般對待……成年娼妓應該能在私人及受尊重的環境中從事她們的職業,允許若干名娼妓在她們自己的家中接客,希望藉此使她們免於暴露在危險的環境中工作。」

加拿大的政策意圖並非允許色情合法化,而是體認到,娼妓問題的成因與後果牽涉到廣泛的社會層面,需要政府動用資源去除男女在社會、經濟與文化上的不平等,也需要長期的再教育過程。光從法律途徑解決,往往只會收到反效果。

此外,瑞典、挪威等國一面在法律上不再處罰娼妓,採用各種社會途徑幫助娼妓轉業﹔一面積極地掃蕩有組織的色情工業,查緝人口販賣。瑞典政府在強力掃黃之餘,不忘成立公共救援系統做為配套措施,這就是一九九七年有名的「瑪莫計畫」(malmproject)。

在該計畫中,政府提撥公共基金,授權社工人員提供有意轉業的妓女各種形式的支援,其具體做法從更換居所、協助就業就學、戒除毒癮、償清舊債、脫離保鏢控制,到提供一筆新生活所需的基金不等。

這項計畫令人印象最深刻之處,在於社工人員透過深入接觸,建立信賴關係,全然尊重娼妓的自我尊嚴。他們往往發現,妓女的生活在許多方面都有嚴重困難,賣淫只是問題之一而已﹔因此,協助也必須以個案處理,並且多方面同時進行。上面提及的那位瑪格麗特,因為習慣日夜顛倒的生活,剛開始時對早起上班感到困難,為此社工人員甚至每天開車送她上班!

這是他們傳單的一部分﹕

你或許會懷疑,我們能提供多少幫助,我們手頭又有多少資源。但你或許也已注意到,昆市街上少了許多妓女的蹤跡,其實這些人當中的一大部分與我們有過密切聯繫。我們用所有可能的方法幫助她們,所以她們以後也不必重操舊業。

我們可提供轉業所需的經濟支援,我們也可以幫助你找房子、找工作和就學,如果你需要心理學家及醫生,我們也有辦法聯繫。另外,我們也幫忙解決稅務及其他法律問題。

有一些女人身邊有保鏢。假如你要與他切斷關係,我們會一直陪著你,如果你願意我們這樣做的話。

我們可以一起來討論妳需要什麼樣的協助。我們不是維護傳統道德的保守派,只幫助那些想要從良的妓女。如果你想要繼續留在這個行業中,又有問題要解決,我們也非常歡迎。

這當然需要花費相當多公共資源,但瑞典政府視其為政府的公共責任,不吝投注經費。其成果十分豐碩﹕在此之前,瑪莫市估計平均每六十三名十七至三十五歲的婦女中,就有一名是妓女﹔全市成年男子與妓女的比率是一四六:一,從娼女子的數目驚人。但瑪莫市到一九八三年結束計畫止,約有七三﹪的娼妓已經轉業。

相較之下,台北市政府的做法呈現了鮮明的對比。

台北奇蹟﹖

民國八十年實施的「社會秩序維護法」,只罰私娼,不罰嫖客。這些公娼轉為私娼之後,面對社維法的處分,是她們每月領取廢娼津貼七千七百五十元的兩倍。這與上述國家娼妓除罪的做法,大相逕庭。

政府也沒有妥善的救援措施。在廢娼前後,整個社工服務網絡都未曾進入公娼的生活圈,更遑論深入瞭解問題,建立信賴關係。社會局唯一一次的接觸,是於廢公娼前夕,社工人員在管區警員的陪同下,召集公娼至永樂市場辦說明會。

目前,在每個星期三公娼至性病防治中心做健康檢查時,會有兩名社工人員到場。但是她們打不進公娼的圈子,而公娼也不會向她們尋求協助,因為雙方之間的關係已經鬧僵了,公娼之間普遍存在對政府的敵意。一名公娼說﹕「說廢就廢,一點緩衝期都不給,我們哪有心情去尋求協助。」

出乎意外地,那位電視上的台灣公娼面對質疑時,並不感到需要抱歉。她的回答透露了對尊嚴的堅持﹕「你身為議員,為何眼睛看上不看下﹖今天我是你的話,我也要當李登輝而不是市議員,我現在當妓女,以後也要當妓女……你今天是來瞭解我們還是嘲笑我們﹖……我今天鼓足勇氣來上節目,我的孩子只會以我為榮,我相信議員你也不會是瞧不起自己母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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