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台灣難得灰雲毿毿的午後，高雄長谷世貿大樓四十三樓、四坪大小的港都電台播音間，仍一如往常地緊抓住這個擁有一百四十萬人城市的心跳。今年南區票選電台情人第一名「港都三四五」主持人王日昇消遣了在市議會被要求下台的高雄市新聞處長後，和聽眾玩齊秦「狼」專輯叩應遊戲：請一位女聽友即興說出若自己是一匹狼會做什麼。「吃狼，」她說，港都人一貫不拐彎的答案。
電台暴增，資訊爆炸
「這裡是一個南台灣的Rising city，」王日昇望著播音間腳下大半個高雄市，興奮而略帶誇張地道出新廣播在地媒體人的期待與雄心。
民國八十二年開放電波頻道以來，電台數由原先的三十多家暴增為一百四十七家，廣播版圖數年間「由黑白的變彩色的」。傳統上，位居四大媒體之末的廣播，從少數獨占回歸到市場機制，各地從上百顆星中脫穎而出的十幾顆新星，彼此爭輝，廣播天空開始光亮耀眼。
「新電台讓中廣開始產生振發的意識，」中廣總經理李祖源表示。
年輕，是這些新中功率電台（電波發射半徑二十公里以上，約一個大都會區）的共同表徵。台北飛碟電台、台中好家庭電台和大千電台只有一歲多；台北之音、高雄大眾電台、港都電台和快樂電台兩歲多；台中全國廣播到年底滿三歲。在短短的時間內，它們迅速建立了自己的品牌，地方聽眾對其頻道位置可以朗朗上口。
由於國內主要強勢媒體多數集中在北部，新興廣播電台便成為與地方互動最密切的媒體，所有成功的新電台都積極參與或舉辦地方性活動。以大眾電台為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兩百天都在辦相關活動，辦公室牆上的行事曆寫得密密麻麻的。
港都電台總經理倪蓓蓓表示：「南部沒有電視台，我們就是在地的娛樂中心。」平均每三天，港都電台就會主辦或協辦一項地區活動，從公益活動、歌友會、聽友會、產品特賣到工地秀無一不包。去年主辦的高雄地區跨年晚會，曾經吸引六萬人到場參加；今年九月間，為中油氣爆罹難義消蔡永和舉辦的DJ街頭勸募，五天內共募得五十六萬元。
「他們會不知民間疾苦，」主持過數十場在地活動的港都電台DJ馮素蘭直言，外地電台很難真正瞭解地方聽眾的需要。
傳統電台對地方關心薄弱，新電台及時填補這個媒體空間。全國廣播總經理林俊杰歸納：「新電台創造的收聽率，主要是因為地域性的耕耘。」全國廣播在台中精明一街舉行聖誕節嘉年華會，曾吸引兩、三萬的市民參與，並造成附近大塞車，其後電台並持續參與規畫造街活動。
他們在中興大學蕙蓀堂，開辦劉德華演唱會。前一晚除了有一百多位歌迷在門口排隊，工友還發現有十幾位學生帶著泡麵躲在儲藏室中，只為隔日能搶到好位置。
在地放送，直接擁抱群眾
新電台在地方用行動造成影響力，吸引在地的聽眾群。
二十九歲、擔任公家單位行政工作的謝小姐過去常聽中廣流行網，現在從開車上班到下班，都轉到港都電台頻道，她喜歡「運將call-in」的單元，可以聽到高雄司機報路況和介紹各種小吃。她發覺港都電台「對於高雄各種交通事故或路況的資訊滿快速的」。而事實上，港都電台一年花在地方新聞的經費，將近六百萬元。
「過去你住在台中，卻不知道台中發生什麼事，」二十七歲的上班族陳玉興覺得，新電台大量傳遞了以往所缺乏的地方資訊。
這種對地方的投入，在東部的新電台也不例外。「中央社供應的全國性新聞，我們大多沒有興趣，」花蓮廣播公司總經理余兆波指出，花蓮廣播有自己編制的記者，做在地新聞報導。
不論是省長訪問花蓮，或是地方產生豪雨災情，在地記者都身處第一現場，做立即採訪，並且不時在非新聞節目中插播。另外，花蓮廣播還針對花蓮地區特殊的人口結構，製作國、閩、客、原住民四種語言的節目。
他指著公司簇新的房舍表示：「這都是我一個人監督蓋的，」流露出對地方電台的情感。
小功率（電波發射半徑五公里，約一個大型社區）的花蓮後山電台，則針對東部休閒景點做觀光指南服務，並深入原住民部落製作民俗歷史性的節目。「社區電台四個字，深深打動我們的心，」總經理嚴莉美娓娓道出創台心情，希望將花蓮的特色傳播出來。
自食其力，激發廣告潛力
政大廣電系副教授關尚仁分析：「新電台要用地方經濟養活自己，就必須加強在地經營。」
在地經營開發了廣播的新商機。「新電台有很多廣告客戶，是過去中廣所沒有接觸的，」中廣台灣台台長劉廣生承認。以好家庭廣播為例，就招攬了刀削麵店、饅頭連鎖店等過去從未上過廣播廣告的客戶；而全國廣播電台的地方廣告，就占了廣告量的六分之一，且在持續增加當中。因為新電台的揮汗播種，地方廣播廣告的潛力便開始被激發出來。
商業化經營，是成功的電台品牌另一項共同特徵。中部某電台負責人在縣市長選舉期間，悍然拒絕加編股東要求的政治人物主持人；高雄快樂電台總台長郭榮文則表示：「我們可以有政黨立場，但不會有政黨節目。」
新電台同時精於做事件行銷（event marketing）。透過各式活動行銷產品，並主動幫業者企畫內容。飛碟電台設計的「勁歌金曲」打歌廣告時段，一整年持續滿檔；港都電台則替汽車公司、服飾業者和飲料廠商等，舉辦演唱會、特賣會或設計叩應遊戲，「我們可以針對客戶的需要做全方位傳播，」港都電台企畫活動組主任張政群表示。
全面服務，關心疑難雜症
廣播是熱媒體，電視是冷媒體。新電台加強的服務特性，有效地拉近與聽眾之間的距離。
國大代表鄭新助在快樂電台主持的「快樂服務網」，至今已處理四萬人次聽眾生活各方面的問題。有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在省立台南醫院打了一劑感冒針後一命嗚呼，家屬求償不得。透過廣播，五十台車子、兩百多位聽友前往醫院聲援，最後終獲理賠。
快樂電台除了推出法律、醫療諮詢等聽眾服務節目外，還打算與漁船公司合作，替出海人與其家人傳遞訊息，將服務從陸地推向海洋。
「廣播是非常強而有力的媒體，不在電視之下，」關尚仁指出，日本阪神大地震的時候，就只有社區廣播成功扮演了救災與穩定人心的媒介。
由中廣轉戰新電台、目前是全國廣播「悅心時間」的主持人李悅心有很深刻的體驗：「中功率電台必須表現對聽眾的關心。」過去與聽眾保持距離的她，現在常常舉辦聽友會，並帶聽友去台中科博館參觀，或到集集坐小火車。
新電台表面上活力四射，實際上競爭慘烈。超過市場胃納量的電台數目，使地方的電台領導品牌遭受各方的挑戰。
根據台灣聯亞公司（SRT）今年第三季的收聽率調查，除了全省性的中廣流行網，台北之音打敗眾人看好的飛碟電台，重回北區王座；台中大千廣播擠下長期稱霸的全國廣播；高雄港都電台收聽率則首度超越大眾電台成為南區之冠。新電台競爭處於恐怖平衡狀態中，因此未來的經營策略勢必左右成敗。
搶攻地盤，劃清定位
他們不僅要拿出行動，還要做得對。
廣播的「一次革命」是一場釋出頻道的地區定位戰。新電台在這一階段的目標是，如何找到電台的聽眾和形塑鮮明的品牌印象。策略成功者往往在短時間就產生盈餘，例如大眾、港都、好家庭等電台，相對於創台第一年營業額，同期成長都超過八○﹪。
「新電台必須創造一個形象，讓別人知道你的專長是什麼，」台中好家庭廣播台長張曄說。本來鑑於台中沒有專屬的流行音樂台，他們將電台定位為上班族的流行音樂台；沒想到先後開播的三個中功率地區電台，也全以流行音樂為主軸。「大家都在爭同一塊餅，」好家庭廣播製作總監方玉珍憂心地指出，現在台中地區廣播廣告的檔次費因為惡性競爭，只相當高雄的二分之一、台北的三分之一。
台北之音定位為都會生活資訊台，台長徐璐堅定地表示：「我們的定位一直沒變。」她認為台北之音就像美國代表各大城市風格的都會電台，而分眾是廣播的主流趨勢。今年台北之音的營業額仍維持一○﹪—一五﹪的成長。
至於電台的定位，好家庭廣播音樂編審Kevin表示：「最大的理想是任何時間打開電台，就可以聽到你想聽的音樂。」
打組織戰，採取連網策略
廣播的「二次革命」則是成立跨區域聯播網。一些經營者開始採取擴延市場的戰略，也就是所謂的「連網」策略。
今年秋天，台北飛碟電台、高雄大眾電台和高雄快樂電台三大系統，串連其他新的中、小功率電台，成立各個全國性聯播網；台北之音電台系統及桃園亞洲電台系統，則走小規模的節目策略聯盟或連網。
廣播的戰線重新畫定：「在地經營」的地方新貴對上「全區連網經營」的野心霸主。這次打的是一場掌握市場規模的仗，同時也是分眾市場與大眾市場的策略戰。
「聯播網有助於我們開發新的聽眾、廣告客戶，與有效提升節目製作的經濟效益，」學企管出身的大眾電台總經理袁志業分析。在高雄地區，大眾電台面臨二十幾個合法電台與另外二十幾個非法地下電台的競爭，拉開戰線的全省連網形態，是電台長遠經營的策略運用，使未來競爭者減少到十個。
目前大眾電台結合包括台南之音等四個地區中功率電台，從高雄、台南、南投到苗栗形成Kiss radio聯播網，以此移植大眾經營音樂類型電台（format station）的經驗。大眾聯播網每天維持四小時各地的現場節目，與當地社會結合，並積極培養當地播音員。
袁志業語帶信心：「大眾要從高雄出發，放眼台灣。」大眾電台去年發給員工六個月年終獎金，今年的營業額預估將達到一億八千萬，明年聯播網擘畫成熟後的加乘效果值得觀察。
飛碟電台不以地方台自居，宣稱真正要挑戰的是中廣。今年九月，飛碟串連五家小功率、一家中功率電台（南台灣之聲），正式成立跨越台灣北中南東的聯播網。「等於是中央廚房的概念，供應品質好的節目給地方台，」飛碟電台董事長趙少康以國外知名電台製作節目供應給其他三、四百家電台為例，說明飛碟製作全國性節目的策略。飛碟電台今年營業額預估將達到兩億元，是中廣流行網的三分之一。聯播網離開台北之外的收聽率，仍然無法撼動各區霸主的地位。
拚游擊戰，發揮在地優勢
有別於大眾與飛碟的都會及白領色彩，快樂電台白天針對勞工、主婦推出閩南語節目，晚上針對青少年推出國語流行節目，區隔出另一塊市場。快樂電台串連花蓮、台中、嘉義、澎湖等六家中功率電台和一家小功率電台，成立快樂聯播網，目前在三大連網系統中發射範圍最大。
在每個地區三個月的節目測試時間中，他們發現雲嘉地區的青少年心理節目最受歡迎；澎湖的新聞節目（有些區域只能看到三、四天前的報紙）和針對阿兵哥的叩應節目收聽率高。「台灣真的很奇妙。每個地區的聽眾，即使是家庭主婦的聽眾群，所需要的節目又都不同，」郭榮文說。他在連網開始推動的時候，才深刻體會台灣各地區市場特性的差異。
他認為未來的全國（連）網只會占有地方二○﹪—三○﹪的市場，地方電台仍將主導地方市場。快樂聯播網目前在各個地方台，就刻意維持五○﹪的地區性節目。「我們當地的電台，變成是他們的電台，」郭榮文強調廣播需要融入當地社會。
連網策略雖然表面上立即把競爭格局拉大，但是經營者也開始發現，連網系統陷入另一場地域性的爭戰。因為全國性品牌需要更長的時間和更龐大的資源來經營。連網電台均以地方起家，如何由地區品牌成為全國品牌，必須以電台形象和節目內容來重新取得聽眾的認同。於是，地方新貴仍保有當前的優勢，小兵仍可立大功。
舉例來說，當大千電台得知最新的SRT收聽率調查顯示大千在中部領先時，全公司大聲歡呼。「大千員工個個都是世界級的精英，」今年教師節當天，大千電台執行長溫翠琴說。她還署名學生，在公司布告欄上祝所有年輕同仁教師節快樂。大千目前員工人數只有大眾電台的三分之一，而且除了她之外，全都沒有廣播經驗。
二十四歲、現在從事會計工作的余小姐是大千的忠實聽友，「要聽當然要聽自己的電台，」她理直氣壯地表示。
大千抓住了台中人的性格，將廣播回歸到質樸的面貌，只是加快了節奏。「台中人不喜歡太複雜的節目、不重品牌包裝，但重視口碑，」溫翠琴表示。她要求主持人說話精準、沒有贅字，並設計一分半鐘、廣播話劇式的逗趣小單元討論時事、俚俗，穿插在例行節目中，充分迎合台中人的個性與需求。
新兵老將，誰是廣播霸主
除了目前浮上檯面、屬於投資聯盟的三大系統，產品聯盟是另一種連網趨勢。台北之音提供較不具台北色彩、有全國知名度的苦苓、黎明柔節目，給大千、港都電台做小型連網；全國廣播則提供羅懿芬、李悅心的節目，與上海東方廣播電台和加拿大溫哥華中文商業電台，形成策略聯盟。
投資聯盟的形式，必須長期投注心力，才能讓聽眾擺脫地方台的印象，接受其為真正的全國性品牌。而產品聯盟的方式，聯播節目依附在地方品牌之下，容易轉嫁當地人的認同感到外來聯播節目中，通常在短期內可見功效。
然而，廣播勢力的重新洗牌已如箭在弦上。具野心的連網霸主未來要挑戰的，是真正全區經營、大功率的中廣和ICRT。
五十歲的中廣老大哥目前仍然穩居國內廣播王座。中廣一家公司擁有六個全國連網系統，九個地方分台，光是新聞部就有一百二十人，相當於大眾電台所有員工的兩倍；中廣流行網一年六億的營業額，也尚無人能出其右。「中廣一向是與自己競爭，」李祖源輕描淡寫地說。豐沛的頻道與人力資源，使中廣屹立不搖。
「聯播網已經全然突破政府當初的規畫，進入全方位消費市場，」新聞局廣播電台審議委員、台大新聞研究所副教授張錦華認為，連網趨勢嚴重衝擊現行電台管理的概念。
合縱連橫，競爭就是希望
對於連網節目的比例、投資的方式，許多新電台還游走於法律邊緣。新聞局廣電處處長洪瓊娟現階段卻覺得：「很多電台併的是小芝麻。」她不擔心壟斷，因為中廣目前仍掌有最豐沛的廣播資源，並認為政府應尊重市場機制，暫時無需干預太多。基於今年赴日考察的經驗，她同意連網是大勢所趨。
不利的是，新電台正面臨著前有巨獸、後有追兵的戰局。全省一百多家地下電台與政府打官司居然從來沒有輸過，它們不用繳各類執照費用，任意占據合法電台的頻道，甚至咬緊別人當紅的節目播送。當取締人員強行取走發射器材時，又被非法業者指控侵入民宅。
政府執法不力，令合法業者痛心，洪瓊娟則比喻：「像是用槍射歹徒的腳，警察反先被射死。」而遭警告或取締的地下電台可以隨時改變頻道、另起爐灶。小小的台灣，新電台的競爭者竟高達兩百五十個。
釋出頻道，就像打開潘朵拉的盒子；帶來希望，也帶來爭議。高度競爭下，新廣播媒體一切取決於市場法則。除了十幾個成功品牌，其餘都靠著五千萬資本額硬撐，不是等待被合併，就是節目惡質廣告化。「商業化電台，壓縮的是致力於公共利益的社區電台存活空間，」張錦華提醒。廣播大競爭下，非營利社區電台只剩下不到五家。
無論如何，懂市場、有創意的新電台，並沒有被眾聲喧譁的各類媒體所淹沒，反而在新跑道上開創了屬於自己的奇蹟。「廣播是一畝福田，需要更多人來灌溉，」港都電台記者徐俊相神情專注地道出從事廣播的心聲。媒體田徑場中，廣播人依然意氣風發、熱情不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