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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賓漢?還是搶劫犯?

臧聲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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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聲遠

1997-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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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賓漢?還是搶劫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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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1997 / 9月號雜誌 第135期遠見雜誌

七月初,軍人出身的泰國總理昭華利,斬釘截鐵聲稱他會捍衛泰銖幣值到底。言猶在耳,三天後泰國政府就向國際投機客豎起白旗,宣布改採浮動匯率,泰銖頃刻間崩盤,幣值狂洩二0%。泰國軍方醞釀發動政變拯救國難的流言滿天飛舞,國際貨幣基金會預計動用一百六十億美元巨資,才能收拾泰國的爛攤子。

緊接著,七月中旬,在泰銖賺翻的投機客,再次集中火力狙擊菲律賓披索。羅慕斯總統擱下狠話,菲律賓央行絕對要讓投機客吃不了兜著走。短短兩天,菲國央行就棄守投降,放任披索貶值。一時之間,東南亞各國幣值兵敗如山倒,連坐擁千億美元外匯儲備當靠山的台灣也被颱風尾掃到,新台幣朝一比三十美元的價位探底。

言語成「金」

無國界經濟時代的來臨,給國際金融投機客可乘之機,有些甚至壯大到富可敵國的地步。透過高槓桿比率的衍生性金融商品,他們的資金實力可輕易放大數倍,連歐美央行都不免俯首稱臣,東南亞國家當然不是他們的對手。

匯率保衛戰失敗的結果,東南亞央行被投機客套走的外匯以數十億美元計。外商唯恐蒙受匯兌損失,紛紛停止投資腳步。貨幣貶值推動物價翻漲,利率也跳空飆高到企業窒息的水平,泰國和印尼的同業拆款利率甚至衝破一00%,東南亞經濟元氣大傷。

這場金融風暴,很快被拉到政治陰謀論的層次。馬來西亞總理馬哈地,點名批判擁有量子基金集團的美國超級投機作手索洛斯是這場風暴主謀。他指責陰謀顛覆緬甸軍政府的索洛斯,是為了懲罰東南亞國協允許緬甸入會,而施加金融毒手。他說倘若馬來西亞是國際強權,一定派兵捉拿索格斯這號「投機大惡棍」。

馬哈地痛斥索洛斯是「雙重性格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左手不曉得右手在幹什麼。」因為索洛斯名列美國頭號慈善家,經常撰文批判「強盜資本家」的行徑,自己卻在兩個星期內,掠奪東南亞窮國努力數十年累積的外匯資產。馬哈地憤怒地說,索洛斯美其名為劫富濟貧的羅賓漢,其實是公然搶劫的罪犯。

這次東南亞金融風暴並非索洛斯的第一個「傑作」。一九九二年索洛斯放空摜壓英鎊和里拉,逼使英國和義大利退出歐洲匯率機制。自此以來,國際金融市場任何風吹草動,人們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索洛斯。尤其對英鎊一役,英格蘭銀行(英國的央行一)然不惜賠上七、八十億美元,終究還被索洛斯為首的國際投機客攻陷英鎊匯率的防線,索格斯一夜之間淨賺十億美元。

頂著「英格蘭銀行剋星」的威名,索洛斯一有動作,各國央行就提心弔膽。他的談話被投資人奉為「金」言,彷彿有十億美元戰果做背書保證。他放話指什麼看漲或看跌,投資人就爭相搶進或拋空什麼,全球金融走勢經常隨他的個人意志轉移。

而索洛斯操盤的量子基金集團,管理的資金高達一百八十億美元,是菲律賓外匯存底的兩倍。要不是他勵行資金減肥,以提高操作進出的靈活性,全世界外匯資產能和他匹敵的國家,恐怕更加寥寥可數。

索洛斯不是第一次被責難。他面對責難的策略是倒打一把,反指有些國家的經濟基本面分明有問題,政府卻硬性干預市場自我調整,例如拒絕讓匯率自然貶值,替他製造可乘之機。他出手是在「幫助」各國改採務實的財經政策。

儘管這套強詞奪理的邏輯難以服人,但索洛斯爐火純青的炒作技術卻很少有人不服氣。自從一九六九年量子基金發行以來,只有一年受索洛斯的家變所累,淨值出現負成長,其餘每年平均增幅超過三三%。假若當年交給索洛斯十萬美元去操作,截至去年底已增值為三千多萬美元。

索洛斯的成功,得從他的成長背景談起。他出生於匈牙利的一個猶太家庭,父親提瓦達在第一吹世界大戰時,被俄軍俘虜。後來俄國爆發共黨革命,內戰烽火遍地,提瓦達奇蹟似地輾轉逃回匈牙利。

總是看到兩個索洛斯

索洛斯自述,受到父親「絕地求生」的身教啟發,愈是詭譎險惡的環境,例如多變的金融市場,他愈能應付裕如。索洛斯一語雙關地表示,半路出家的他,沒學過正統的「security(證券/安全環境)分析」,倒是非常擅長「insecurity)非證券/不安全環境)分析」。

納粹德國占領匈牙利時,提瓦達賄賂官員,購買假身分證明,保住全家的性命。索洛斯冒充這名官員的義子,跟隨他到處查封猶太人財產,把猶太同胞送進死亡集中營。倘使身分走露,索洛斯必然被格殺無疑,這年他才十三歲。

索洛斯印象最難磨滅的,是他母親被抓到警察局盤查身分的那一幕。他感覺母親彷彿裂離為二,「本尊」悠悠飄盪在天花板際,極端冷靜地觀看「分身」的演出,盤問者被她騙得信以為真。獲釋之後,他母親隨即精神崩潰。

擺盪在本我與假我之間,同樣造成索洛斯的人格裂離。「不論你怎麼對焦,總是看到兩個索洛斯,」一位觀察家形容。一個是哲學家的索洛斯,一個是投機客的索洛斯;一個是大善人,一個是金融海盜;一個是開放社會的鬥士,一個是妄圖主宰世界的野心家。「索洛斯能夠讓他的兩極傾向區隔並存,每當有人指摘他自我矛盾時,他總說這跟那是不相干的兩碼子事。」

索洛斯無論置身何處,總自覺是無所歸屬的局外人。「我不屬於任何群體,不參加俱樂部和協會,對美國也格格不入,」他如此自況。

索洛斯自剖,正是局外人的邊緣性格,使他常以旁觀者的冷眼面對市場;他的投資理論,也在教人如何眾醉獨醒。

索洛斯坦稱憎恨猶太人。他說「我母親非常反猶太,她羞為猶太人。在我成長的環境,猶太血統是鮮明的污記,讓我有如殘廢。我渴望超越它,逃避它。」就像馬克思等猶太先輩,索洛斯超越的方法,就是變成一個世界主義者。

早在華爾街金融業尚不知新興市場為何物時,量子基金已在世界五大洲進出。索格斯以「無國界政治家」自認,不吝拋財推動全球民主化,唯獨對以色列一毛不拔;理由是他討厭對自己民族的「部落式忠誠」。

大戰結束後,索洛斯舉家遷往英國,他申請就讀倫敦政經學院,受教於猶太裔哲學大師卡爾巴柏。卡爾巴柏的科學哲學,主張科學無法給人其理,但可藉由大膽假設和不斷否證的「試誤」(try and error)過程,逐步接近真理。政治哲學上,卡爾巴柏主張建立一個包容異端和少數族的「開放社會」。

卡爾巴柏恐怕做夢都想不到,他的學說竟然變成投機大亨的致富指南;就好比新儒家宗師熊十力,絕對無法想像他的本體論會變成宋七力的騙術藍本。

索洛斯活用卡爾巴柏的試誤理論,他的炒作手法大膽,極富想像力和攻擊性;更要緊的是發現錯誤時,能以「驚心動魄的速度」掉轉回頭,故他的字典很少出現套牢這個詞。

哲學的金融家

索洛斯踏出校門後,幹過俱樂部的侍應生,靠揀食客人的殘羹剩餚果腹,也做過皮包和珠寶推銷員。窮途潦倒的際遇,迫使他轉向猶太人的老本行--金融業,在一家小銀行充當見習生,從基本的ABC學起。

工作的同時,索洛斯依然奮筆撰寫「意識的負擔」這部哲學論文,冀望做為學院教職的敲門磚。由於對職業的認同感低,索洛斯頻繁跳槽,一九五六年離開英國,混跡美國華爾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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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因為工作表現平庸,索洛斯被分派到當時非常冷門的國際套利與新興金融商品部門。他很快就看出這些領域的潛力,成為「總體」(macro)投資法的先驅。

簡單說,總體投資法瞄準的不是單一國家或特定類型商品,而是通盤觀照全球的股市、債券、貨幣、期貨和現貨走勢。它需要幅度寬廣的心智,和化簡御繁的能力。凡是看過索洛斯訪談文章的,很少不被他恢宏的思考格局所震撼。他能夠從哲學的認識論,一路談到東歐政局和期貨選擇權。同時,正如他的合夥人所說,「索洛斯能夠把極度複雜的情勢,化簡到最單純的形式,從一團渾沌中,抓到全球的趨勢。」

索洛斯認清自己是「失敗的哲學家」後,專心創辦量子基金。不過他始終自調為「哲學的金融家」,辦公室也執意遠離華爾街金融圈,流露出恥與為伍的孤高。

量子基金是「對沖基金」的一種,高風險與高報酬是其特點。它既可作多,又可作空,多頭與空頭行情兩頭都賺。若運用財務槓桿以小搏大,對沖基金的獲利可放大數十倍,押對一次寶就進帳天文數字;但相對的虧損也放大數十倍,一次閃失就可能賠光本金。

索洛斯奸猾地選擇加勒比海的荷屬庫拉考島,做為量子基金的註冊地點;資金募集的對象,也限定非美國公民。如此一來,量子基金化身為境外基金,完全不必繳稅,也不受美國證管法律所規範,「索洛斯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一名同業人士說。

例如美國法律規定,對沖基金的合夥人不得超過九十九人,量子基金卻無限制地向大眾募股,跟開放式共同基金沒兩樣。不同的是,開放式共同基金的受益憑證係按淨值買賣,索洛斯卻自行超收三0%以上的溢價。共同基金禁止信用交易,量子基金卻可打著對沖基金的名義借錢炒作,形成不公平競爭。

索格斯自創「交塑理論」(reflexivity theory),指出投資人的集體認知偏差,會影響市場走勢,而市場走勢又反過來強化主觀認知偏差,這種循環不斷上演。因此索洛斯的出發點就是「市場錯了!」他最擅長在集體認知過度背離現實,到達市場走勢無法支撐的臨界點時,發動猛烈攻擊,摧枯拉朽地逆轉盤勢,瞬間獲致暴利。

不過,有些基金經理人對索洛斯相當不屑,譏嘲他操盤只會砸錢蠻幹,或靠他在全球布下的政商人脈取得內線情報。事實上,索洛斯涉嫌操縱股價,曾吃過好幾次官司。

兩年前「金融世界」雜誌一名記者深入追蹤量子基金的財務報表,赫然發現投資人繳納的溢價款,部分名目偷天換日,變成投資獲利,使操作績效嚴重灌水。另有為數不詳的溢價款被索洛斯暗槓,變成他二百五十億美家財的一部分。

拿慈善做包裝

一九八一年,五十歲的索洛斯站在人生的分水嶺上。這年他榮獲「法人投資者」雜誌評選為「世界最偉大的金錢管家」,然而創業伙伴和妻兒,卻相繼與他決裂求去。索格斯陷入中年危機,連累量子基金的獲利也拉出長黑。一場幾乎要命的心臟病突發,使他猛醒到自己淪為成功的奴隸。他重返故鄉匈牙利,尋求情感的慰藉。兒時玩伴引薦一些政治異議分子跟他認識,原本打算解散量子基金的索洛斯,就此發現生命的新方向。

索洛斯說服國際貨幣基金會,藉取消貸款要脅匈牙利政府,硬是護送異議人士出境。領教過索洛斯的厲害後;一九八四年匈國政府批准他的申請,在布達佩斯創辦「開放社會基金會」。

索洛斯坦承,這個基金會只是拿慈善做包裝,實際搞的是散播民主與市場經濟的火種,顛覆共黨政權。它主要活動包括贊助精英分子訪問西方國家,開辦現代行政與企業經營學校,傳授西方國家語文,扶持不受國家控制的學術文化團體。索洛斯後來陸績把開放基金會的網,撤到整個蘇聯東歐。

在推翻蘇聯東歐共黨統治的功績簿上,索洛斯無疑會被記上一大筆。尤其他捐贈彩色影印機的事蹟,已成為膾炙人口的傳奇。共黨當局為控制出版,匈牙利所有影印機都列管登記,羅馬尼亞更連打字機都要向警察局報備。索洛斯大量捐贈,用「機」海戰術癱瘓官方管制,響起地下刊物的春雷。

前蘇聯東歐叫得出名字的異議人士,很少沒受索洛斯接濟。共黨垮台後,新政府許多官員在索洛斯的學校受過訓。有些國家連新憲法草案,都出自他的智囊手筆。俄國的新教科書,也委由他的基金會編纂。

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主席曾說,「索洛斯是美國唯一有自己外交政策的個人。」毫無疑問,索洛斯的慈善外交,和美國政府默契十足;副國務卿塔爾波特就盛讚他是「國寶」。這難免啟人疑竇,懷疑索洛斯是美國中情局對前共黨國家的「白手套」。

從投資報酬的觀點,索洛斯開始活躍於東歐,正值美國國稅局修補法律漏洞,防堵他逃稅之際,慈善捐款變成他抵減稅賦的新管道。

柏林圍牆倒塌後,蘇聯東歐的極端民族主義,填補共產主義破滅遺留的意識形態真空。種族衝突的戰火,從波士尼亞延燒到車臣,令身受納粹種族迫害的索洛斯惴惴不安。他加碼濟危扶傾,每年三億五千萬美元的手筆,把許多歐洲政府都比下去。

這些經費用途如創辦中歐大學,增進族群認識;提供物質艱困的俄國科學家兩年生活費,預防他們為極端分子效力;在波士尼亞蓋淨水廠,讓平民不必冒著戰火汲水。俠行義舉,贏得舉世掌聲。

掩蓋不了的「主宰」野心

然而,索洛斯的動機日益不單純。他的政治野心逐漸養大,開放社會的理想,似乎變成掩飾他爭逐權力的煙幕。最明顯的是,他不再支持在野異議分子,轉為收買聽話的政治勢力,挾豐沛的資源扶助其執政。「新共和」雜誌指出,自德國以東到中國以西,泰半已併入索洛斯的勢力版圖。他的個人意志,可直達各國天聽。而向索洛斯靠攏的政客,多半是立場搖擺的舊共黨分子,令民主派有被背叛的感覺。

例如烏克蘭總統庫契瑪,在投票前兩個月,聲望仍然吊車尾。索洛斯發現這塊璞玉後,砸錢幫他猛打電視廣告,又運作美國政府和國際貨幣基金會,貸款四十億美元給烏克蘭,替庫契瑪背書,最後竟以黑馬姿態出線。索洛斯笑稱,換成在美國搞外國金權干政,他準會被驅逐出境。

「從前是蘇聯帝國,如今叫做索洛斯帝國,」他狂妄地聲稱。中世紀以來,歐洲反猶太的癥結,出在疑懼猶太人用錢買通各國政府,建立隱形的世界帝國。索洛斯再度喚醒這種古老的恐懼。

索洛斯當初矢言,他會恪守利益迴避的分際,不在開放社會基金會活動的國家投資,以免慈善動機落人話柄。如今他的投資腳步卻比誰都積極,忙碌地用政治權力兌換國營企業民營化後,釋出的經濟壟斷特權。

他在俄國高居外人投資第一名,吃下多家大型國營石油公司,在匈牙利則準備接手包辦三分之二市場的國營零售銀行,激起輿論強烈撻伐。索洛斯改口辯稱,前往這些亟需外資的國家投資,本身就是一樁善行。

索洛斯夢想當統治心靈的哲王,不但慈善捐款集中於教育文化,投資也特別鍾情傳播通訊業。他在前蘇聯東歐的報紙和電視臺,被公認立論偏頗,完全配合索洛斯的政治押寶對象黨同伐異。 例如今年初阿爾巴尼亞發生老鼠會倒閉事件,受害者連日在街頭抗議。索洛斯的報紙拚命煽動民眾拾起武器,推翻貝瑞沙政府,幾乎釀成南北內戰。

三年前,索洛斯宣稱他願協助俄國學術機構架設光纖網路,與全球電腦網路連線。此一善舉很快就被揪出狐狸尾巴,原來他意圖夾帶商業功能,進軍俄國通訊市場。在俄國業者阻撓下,計畫無疾而終。

索洛斯不肯死心,今年八月夥同他所謂「強盜資本家」的俄國金融寡頭,標購擁有八十八家地區電話公司的俄國國營Svyazinvest集團。這項投資案扯出索洛斯買通副總理兼財政部長丘貝斯的流言,一場政壇風暴山雨欲來。

索洛斯自謂,他的前半生都在遮掩中度過。從偽裝身分的少年時代,到壯年從事見不得人的投機行當,如今想當「救世主」的他,終於走出陽光,不再東遮西藏。

索洛斯是否「救世」頗有爭議,想當「主宰」則殆無疑問。慈善的漂白劑,漸漸掩蓋不了他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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