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新煌/讓歷史的歸歷史
省籍觀念在光復初期是個較大的問題,當時是在特殊政治因素下產生,才導致不幸的「二二八事件」。這些年來,這問題慢慢淡下去,但最近幾年又重新被注意。它到底是個真正存在的問題(problem),還是一個議題(issue)?
我想省籍觀念會是一個議題,但不見得就是問題。它極可能是近年來政治參與的管道比較寬闊,一旦參與的人數增多,「誰來參與」的問題產生,便會重提「「二八事件」及省籍問題,做為與其他人士較的標準。因此我認為要完全癒合「二二八」的傷痕,第一步要做的是讓真相大白,才能避免任何政治色彩的渲染及利用。
歷史的枷鎖
民國三十六年二月,台灣行政長官公署為了查緝私菸,查緝員用槍托打傷一名賣私菸的婦女,引起周圍民眾公憤,進而釀成全島性的暴動,俗稱「二二八事件」。
我認為國民黨的行政官僚來台接收後的那一年十個月的作為,是導致事件發生的重要因素。否則即使台灣人與外省人在文化認知上有差距;即使日據五十年使台灣與大陸間有相互調適的困難,也未必會發生這樣的社會暴力。
日據時代的台灣人,尤其是知識份子,強烈地「遙望」祖國(呼喚著「祖國是卓越的」、「還給我們祖國」)。但又充滿被放逐和遺棄的「不滿」。無論如何,他們對於祖國接收台灣仍抱有相當的期望。
但是從民國三十四年到三十六年間,大陸來台的官僚和軍隊的作法卻和他們的期望大相逕庭,使他們產生另一種「不滿」--從以往基於文化認同對祖國產生抽象而情感的不滿,落實成為對現實而具體在政治、經濟、社會層次上的不滿。這種不滿最後投射到所有「外省人」身上,所謂「省籍矛盾」由此產生。
這個不幸事件產生的立即社會文化影響是,本省與外省籍人士關係惡化,地方與中央疏離感增大,省籍成為非常敏感的「政治問題」。
長期來看,「二二八」使省籍問題愈形惡化,變成一個社會和政治問題。在政治權力的分配上,省籍一直有它支配性的影響力量;同時它也扭曲了對台灣史的認識--因為有了「二二八」這段歷史,大家不敢也不願去碰或去澄清;使「台灣結」與「中國結」更為交纏不清--原來只是文化抽象上的結,變成具體而政治的結。
以負責的態度解結
雖然政治上迄今仍有省籍問題,但不可否認的,在近四分之一個世紀中,台灣的社會在省籍區分上已逐漸不明顯;經過就業、通婚、交友、教育等溝通,省籍傷痕已逐漸癒合。這當中,經濟成長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而成長中的公平分配,更加速了這種療傷的過程。
要強調的是,我們不但要讓在台灣的中國人建立對台灣的信心,更要讓中國展現在台灣。四十年來台灣形成的新文化已是個混合體,它是不同於傳統的中國文化,但大可不必去推斷台灣人是完全不同於中國人的「民族」。
我們也應「讓政治的歸政治,歷史的歸歷史」,不要再讓歷史上的那段不幸,因為政治因素再持續下去;更不要因為政治的短視而扭曲、掩蓋了那一段歷史的真相。要讓歷史真正歸於歷史。目前當政者的政治遠見和度量,以及對歷史負責的態度,則是能否「解結」的關鍵性因素。
(楊小萍)
江炳倫/在行政上淡化省籍之分
在新興國家的建國過程中,最困擾的問題就是有不同的種族、語言或宗教團體。如果不能化解歧異達到共識,嚴重的時候,會引起國家的混亂,甚至於崩潰。
這樣的國家非常多。最明顯的是黎巴嫩,其次像錫蘭、印度和南太平洋最近曾發生政變的斐濟。馬來西亞的種族和宗教也非常複雜,雖然目前沒有發生事情,但整個國家好像坐在火山上面,隨時都可能爆炸。
這些事件指出,建國最困難的問題,並不是馬克思所講的「階級」,與生俱來(primordial)的種族感情,才是最不容易化解的。
政治因素多於文化因素
就中華民國的台灣省來講,除了三十萬左右的山地同胞外,應該沒有所謂的「種族問題」。平地同胞中,比較早的是從福建、廣東過來的,他們並非如大家所想,都是隨鄭成功遷台,事實上,大多數移民是在清乾隆、嘉慶年間來的,以後不斷仍有人陸續遷移。
日本初估領台灣時,把從大陸來的人當做華僑,跟台灣人不一樣,但他們很快就變成台灣省人了。到民國三十四年抗戰勝利,第一批從大陸來的人在戶籍上也都改成了台灣省。儘管語言有所差異,中華民國在種族、文化上,原來並沒有「省籍問題」。
今天在台灣所以會造成省籍矛盾,我認為政治的因素多於文化的因素。
基本上,全世界的執政黨政府都必然強調和諧、團結,而在野黨勢必會從種族、宗教、貧富階級各方面找出問題,製造分裂。一個反對政治團體,一定要控制一些社會的政治資源,其中符號(Symbol)--民主、取消戒嚴、回歸憲法、省籍、語言等問題,是執政黨最難控制,在野黨最容易抓住的資源。因此,黨外人士刻意凸顯省籍差別,是個不足為奇的現象。
四十年來,本省人和外省人在一起受教育、工作,進而通婚,社會本身已經做了非常大的融合,使省籍之分日益淡化。然而近來反對黨既已凸出省籍,政府在任何政策上,都應儘量淡化。我認為,如果再強調本土化、用台籍人士等等,不是很好的政策,因為這顯示執政者環是在「分」。多用台灣人的話,外省子弟會不高興,所以有所謂「外省第二代的悲哀」;少用台灣人,台灣人又不高興,永遠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拔擢人才不論省籍
唯一的解決之道,是在用人和行政措施上,把省籍觀念完全消除。有人提議中央民意代表用大陸代表制--保留大陸代表的名額,由大陸籍的人來選,這樣一來,又把代表用省籍分開了。
值得警惕的是,這種「大陸代表制」的做法,和過去黎巴嫩的經驗差不多。黎巴嫩境內有天主教、回教,其中回教還分兩派,所以基督教徒選基督教的,回教徒選回教的,結果只維持了一段時間的和諧,到最後還是發生了衝突。
不要挑起杜會裂痕
我們有統一中國的遠大目標,在這過程中,必得先掌握台灣社會的安定。要有安定的社會,就必須想辦法避免原始性的衝動,因為它是最不容易化解的。希望黨外人士不要故意再挑起社會的裂痕。
我相信強調原始的裂痕,不一定會得到很多的認同,到目前為止,黨外人士所得的選票,並不是因為鼓動這種原始裂痕來的,而是因為對政府行政的抨擊,人民也看到政府的確需要制衡,才投了黨外的票。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黨外用激進的言論凸顯省籍問題,和我們的選舉制度也有關係,美國採單選舉區,一個地區只選一個,無論是選總統或是議員,大家都會想辦法用較和乎的政見爭取中間大多數的選票。但台灣所採的是較大的選舉區,比如在台北要選十個議員、十個立法委員,大概能集中拉到五%到一0%的選票,就可以當選,因此,政見容易兩極化,只要固守在不滿政府的五%的群眾上,便有希望,走到中間,票源反而散失了。
(溫曼英)
黃煌雄/用決心和誠意解決問題
省籍問題一向是「民進黨」籍民意代表質詢的專利。在立法院這個會期的總質詢裡,卻不僅是民進黨委員對此提出密集連續的質詢,連僑選和國民黨籍立委也都紛紛談到。
談論省籍問題的原因,有些人是擔心,有些人是反映問題,當然也可以看出,有些人是在利用這個問題。政治本身就是一種競爭,面對大多數民眾、爭取更多的選票,我覺得主政者要有信心、方法,同時也要有誠意和決心,來解決這個問題。
面對真實的台灣
談論解決省籍問題的方法,必須先探討四十年以來,執政黨設訂政策的根源。國民黨是代表整個中國的法統所繫,現在長期不能返回大陸,又從國際舞台上逐步退出,不得不面對真實的台灣,發展出本土化、台灣化的政策。
國民黨的台灣化政策,是延攬戶籍、地域上為台籍的人士,我認為這只是一種過渡的手段。
如果這個政策持續下去,會使台灣不是權貴之後的外省籍青年,產生失落感,覺得自己被遺棄了,他們也許會對台灣人心存疑忌、自我放逐,或去認同他們在理智、制度和生活方式不能接受的中國大陸。這將是不利台灣安定的一個因素。
我很高興雷渝齊和趙少康在選舉中都曾高票當選,因為他們是依靠本身的條件而受到支持與肯定,這對所謂的「外省人第二代」,應該是個鼓勵。
從制度上表現優越性
對於本省籍人士來說,台灣化政策所選用的如果不是頁正的人才,無異只是讓這些人相互爭寵,在省籍中分一杯羹,這對政治的良性競爭十分不利。
因此我認為,國民黨的政策必得從本土化走到台灣民主化。台灣民主化與本土化政策有根本的差異。所謂「民主化」,不是用地域的、戶籍的方式來解決政治的實質問題,而是在制度和政策上不分省籍,讓人人都得到公平的機會,人人都在公平的基礎上競爭。這才是癒合及解決省籍問題的根本之道。
立法院國民黨部目前正在新舊交替中,資深的大陸籍立委仍佔有優越地位。然而因為生猛的增額立委帶來的衝擊,已經使立法院成為代表法統的頑強地帶中(監察院及國民大會),最不頑強的一環,也較能看出權力轉移的明確步伐。
台灣的經濟富足、生活安定,目前要「改造」但不要「流血」,最適合推動民主化改革的人就是蔣經國總統。從他在今年五月十日對國民黨立委黨團的談話來看,他的確是有意要做的。
目前台灣和中國大陸的關係,應該是和平共存、和平競爭--從制度上來競賽。我們的優越性,也就在於我們的制度和生活方式。如果兩邊都是石頭,小石頭一定比不過大石頭,但如果小石頭是顆鑽石,價值就不輸大石頭。
台灣若要變成鑽石,就要從制度和生活上表現優越性,除此之外別無選擇。目前我們需要公乎的環境和制度,而我認為,台灣已在轉變之中。
(溫曼英)
方回/建立公平競爭的制度
兩個多禮拜前,「民進黨」公開示威要求台灣獨立,其實台灣獨立不是在內部叫喊就可以做到的,也不是針對在台灣三百多萬大陸省籍的人示威就可以達到的,這是十億中國人的問題;站在中國人的立場,絕對不允許台灣獨立。而整日叫囂台灣獨立,最後一定會把中共引來,中共來了以後,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覺得現在這種情勢對台灣前途而言,實在是很值得憂慮。
現在蔣總統的政策非常明朗,他在一步步地把權力移轉給本省籍的人。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想他也瞭解,在台灣大陸省籍人士畢竟是少數,中華民國要維持下去,一定要得到本省籍的人支持,中國國民黨要繼續存在,也非要本省籍的人支持不可。
蔣經國總統是在這樣做,但大家總要給他一點時間。因為國家內部還有黨國元老、政治上握有實權的人,以及軍方等等,他有各方面的顧慮,並不是想怎麼做就可以馬上怎麼做。一定得一步一步僵擇的來,逐步的移轉。
在這移轉的過程中,大陸省籍的人想保留一部份政權,不完全被排除在權力之外,也是人之常情。講人數,他們也有五分之一;講實際的情況,國民黨是他們成立的,政府也是他們在大陸時期建立的,從日本人手中奪回台灣,他們亦有功勞,這幾十年來他們對台灣的成長也有貢獻,不應該排除他們。
再講實際二點,外交、經濟這一類複雜問題的決策,還是大陸省籍的人較有經驗,本省籍中有這種經驗的人畢竟不多。站在客觀的立場來看,事實的確是如此。 軍方高級將領大都是大陸省籍人士,如果把他們都排擠掉,指揮系統失靈,怎麼去跟中共打仗?何況這三百多萬人若真因被排擠,而和中共有一點點聯繫的話,台灣是吃不消的。
這些問題,如果都不考慮,就直覺地喊台灣獨立,直覺地不要政府,直覺地排斥,是非常盲目的。而這種盲目頂多滿足了少數人一時的政治利益,一旦搞翻,把中共引來的話,全體人民將一起遭殃。
不過,我們可以明顯看出,現在這樣鬧來鬧去的,究竟只是非常少數的人。絕大多數的人,包括本省人在內,都希望有安定的社會,對政權的爭奪沒有多大興趣。大家經濟環境都相當好,一般而言,即使是窮人,也沒有衣食的問題。絕大多數的人是希望有安定的社會,各自好好的工作、做生意。所以社會的基礎仍然還相當穩固。但是如果天天這樣鬧的話,社會就會一層層地腐蝕掉。
歷史斑斑可考
其實從歷史上來看,像西晉東遷、北宋南遷,都發生過籍貫的問題,但只是老百姓對老百姓的,政府方面沒有這種問題。北方的老百姓隨政府遷到南方來,和當地人格格不入,發生摩擦,所以府就決定「土斷」,不要分什麼籍貫,人到那裡就是那個籍貫。於是把籍貫問題解決了,政府內部的籍貫問題也自然解決了。
那時政府是統一的,用人也是統一的制度。但是我們政府遷台的時候,所有官員都是大陸省籍的,缺少本省籍的,我是指高級的官員而言,中級的官員有台灣人,像連震東、黃朝琴,但是很少很少。
這是一定的道理,並不是有什麼歧視,因為以前台灣是在日據時代。而現在院長、部長中也有台灣人,以後當然會更多,這是很自然的,實在不必強調台灣人如何受大陸人控制。
不過,政府遷台以後,如果能仿照清朝的文官制度,經過考試一步一步爬升,就可以把不平之鳴減至最低。清朝對考試制度非常重視,不論是中央或地方的考試,都派當時最有聲望的高級官員來主持。在這公平的考試制度之下,經過縣、省、中央一層層的考試,把考選出來的優秀人才再加以幾年的訓練、栽培,然後由國家重用。很多大臣都是如此出來的。
這種考試制度,滿人大多考不贏漢人,漢人就透過公平的競爭,來分享政權。漢人只要分享政權就滿意了,不管是誰當皇帝。對一般百姓來講,父母官大都是漢人,滿人很少,因此沒有太大的不滿。
另外,也直接從皇室中找人來當大臣,這種大開就在軍機處。軍機處中是滿人、漢人各佔一半,皇帝召見他們時,這些人有同等的發言權,並不因滿漢之別而有不同的待遇,都沒有被歧視的感覺,因此能對滿清效忠。能做到這種程度,知識份子就安份下來了。
不要自取滅亡
當初政府來台,也應該參考這個制度。遷台前幾年還希望回大陸去,但從美國人對於韓戰採取妥協的態度中就可以看出,美國人絕對不願意台灣反攻大陸;同時也可以確定,如果美國人不幫忙的話,台灣沒有辦法打回大陸去。
要考慮長期停留的問題,就要制訂好的用人制度。假如用文官考試這種公平的方式,根本不管省籍,不論是大陸人或本省人,考得好的就進入政府,從低層官員做起,做個十幾二十年就是高級官員。如果有公平競爭的制度,本省人也不會怨恨,今天也應該不會發生省籍的問題。
當然現在政治的權力有部份是靠選舉。站在執政黨和政府的立場,要知道在這兒是以少數人來控制多數人,必須建立公平的制度。在公平的情況下競爭,不論是國民黨員或非國民黨員,絕對不要搞賄選或舞弊的名堂,使大家都服氣。
要台灣長久安定,遲早都要這樣做。而黨外人士儘可以督促執政黨加快腳步,但也要顧及台灣的安全。一味叫喊「台灣獨立」、「外省人回大陸」,只是自取滅亡。
(溫曼英)
黃石城/不當問題,就不是問題
不把省籍當間題,自然不會有問題;當成問題,自然就會有問題。
拿政府的權力分配來說,財政部長、經濟部長一向由外省人擔任,內政、交通兩部首長則都是本省人。這太明顯地讓大家感到政府本身有內外之分。
尊重本地文化
政府也應該尊重本地的語言、文化、風俗習慣,甚至把它發提光大。要知道中國有三十五省,幾千個縣,每一地都有不同的方言、風俗,結合起來,便是中華文化。本地文化雖然是地方性的,但也是中華文化的一部份。政府能夠尊重,自然沒有省籍之分。如果讓本地人感到受了限制,必須去爭取,那就會發生省籍問題了。
政府有些官員來台灣那麼久了,還是不能聽、不會講閩南語,這也會給人不良印象,覺得統治階層高高在上,有很深的省籍觀念。其實語言本來就是生存的工具,懂得愈多愈好、愈方便。尤其台灣有一千五百萬人是本地人,接觸的機會很多,完全不去學,不去瞭解,倒像對本地人有點瞧不起似的。
其實畫分省籍是很無聊的事,根本不該發生的,現在卻成為政治上的敏感問題。有些別有用心的人,便利用省籍的矛盾,製造問題,以求得到政治利益。政府可以採取主動、積極的態度來面對,例如不要限制電視方言節目的時間,公佈「二二八事件」真象等。
其實據我所知,那次事件當時的「台灣行政長官」陳儀要負最主要的責任,似乎他受到共產黨的指使,後來也給國民政府槍斃了。當然「二二八」是歷史上的一個悲劇,但是人民也可以諒解,那時正是抗戰勝利剛剛復原的時候,國民政府在很多地方有心無力。把這些真象和當時的情況公佈,這筆帳算清楚,相信以後就不會有後遺症了。我們要坦白,否則悲劇永遠存在,而且可能被利用來製造省籍矛盾。
要有人類愛
最重要的,還是大家的心胸要開闊,要有人類愛。現在交通發達,國與國之間的距離都很短了,如果還要分什麼省、什麼黨派的話,心胸未免太狹窄了。要分,只能分好人和壞人。是好人,我們就支持他;是壞人,沒有道德、責任感、公德心,就算是自己人,也不能袒護。
我常說,要當公職人員、政治人物,第一個條件就是本身要有熱愛人類的天性,才能為整體、全人類及社會上所有的人著想,而不是為自己。
另外我要強調人性的尊嚴。在目前這功利社會,很多人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拚命去爭權奪利,忘了自已是人,換言之,人性泯滅了。這樣的國民組成的國家,縱然物質生活很好,或科技很發達,在我看來也等於零。我希望我們的國民懂得判斷是非、分辨善惡。
(尹萍)